走向苏州文化的深处

2017-07-20 16:02秦兆基
西部散文选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八仙姑苏散文诗

说起如何走近苏州文化,一些朋友常常觉得为难。可以理解,蘇州文化底蕴深厚,源远流长,不是一席话,或者一两本书所能说明白的,有一套很有些影响的“苏州文化丛书”,按专题分门别类出了二十一册,似乎还未能穷尽。这种困惑,不止来旅游的过客,到古城落户的“新苏州人”,即使是世居此方的本地人,也觉得难以道个端详。

人们期望能找到直接感知,并能由此便捷地走向苏州文化殿堂的道路,韩树俊先生适应了这种要求,作出很好的尝试。他以姑苏女子的生命活动和苏地水产为题材,采用散文诗,写出《姑苏十二娘?苏州水八仙》,帮助人们在美学观照中,领略姑苏风情,进而体察了姑苏文化精神,很有开拓意义。

行走在苏州,处处感受到姑苏文化的氤氲。幽巷,不知是哪个闺阁传出琴声《潇湘水云》;路边,格子铺陈列的丝巾、刺绣小品;街头,甜腻腻、香喷喷菜肴的味道:诱引你张开你的全部感官去品味、歆享。不过这些是生活化的,也就是自然状态呈现的、无序的、碎片的,你不会满足。

“姑苏十二娘”和“苏州水八仙”,这样的提法,是对此方人生活情趣、情景、生态环境的某些方面所作出的概括。虽然前者止于女性,且是她们生活的一个方面;后者止于水生植物,且是些食材,但这两个系列,既是具有直接经验性的特色,又是经过理性介入梳理,整体呈现的。用显在的生活图画、情境,表现被屏蔽的作为理念而存在的姑苏文化,就是用“此在”去表现“彼在”,用有限去表现无限,让人们有所感,有所悟,有所思,有所得,心灵得到抚安,精神得到升华。

居住在苏州,时时感受到姑苏文化的积淀,即使是细物,也一头连着现在,一头接着历史的那端。

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吴王夫差携爱妃西施漫步在小巷,被你的花香吸引,摘下头上的金叉,剪下一段正是从你手里买下了你全部的花儿,装扮爱妃,于是,小巷由此而得名,沿用至今。

花色迷人,花香醉人,霸主洒脱、佳人任性,一切都呈现在巷头——“剪金桥巷”的铭牌之上,花娘一声悠然的叫卖,穿过历史帷幕,在你耳边回响。“娇贵”“洁白”的水芹,煸、炒、拌、煮,进上餐桌,在你赞叹“有营养,还讨口彩”之余,会不会看到《诗经》卷首那支歌,披拂荇菜;“左右流之”中时隐时现的纤手,会不会猜度,那是船娘的手,蚌娘的手,抑或织娘的手,会不会见到这双穿越世纪的手,向你而来。现实总是黏附于历史,历史是在现实图景的底色上,隐隐地透露出来,人们习以为常,感觉迟钝了,体味不出历史的存在,感谢韩树俊先生,帮我们接通历史,找回这种感觉。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道出即时性与共时性的关系,“姑苏十二娘”内涵也随着时间的流迁而变化,剪金桥畔的花娘,如今不止是“提篮小卖”的秀女,还有在花店结扎玫瑰、郁金香,用互联网往南国花圃下单的少妇。镇湖那里,飞针走线的绣娘,不再是依仗他人的画本,描摹“金堂玉马”、“款款蛺蝶”的匠人,而是独立写生、摄影、设计、运作,让绣品注入时代血脉的工艺师。感谢韩树俊先生的散文诗,让我们真切地听到历史长河流淌的水声,嗅到岸边绽放的迎春花的馨香。

生活在苏州,你会感受到苏州文化的气息弥散在自己的生存空间中。在晴窗下,打开《红楼梦》,栊翠庵的妙玉,拿出的茶具,道出的茶品,烹茶的火候,乃至泡茶的水,无一不渗出浓浓的苏州味:博洽、典雅、工细,不妨称之为“闺秀式”的茶娘;苏州姑娘林黛玉,与花神同辰,葬花,咏花,追逐菊之梦,如花一般陨落,无疑可称之为“高贵版”的花娘;大观园戏班里的女伶,“一个个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本色都是太湖边的歌娘;探春兴革搞“承包”,不知水面包出去没有,有没有种植苏州的“水八仙”。即使是与苏州没有太多干系的薛宝钗扑蝶的那柄纨扇,该是出自姑苏扇娘之手吧?

“姑苏十二娘”和“苏州水八仙”,通过种种介质辐射开去,融入民族文化、世界文化。韩树俊散文诗中的蚌娘,不止有活跃“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孕沙成珠”,“最贴身的保姆和最給力的催生者”,不止有打造炫目“珍珠首饰”的“能工巧匠”,还有走动于T台,用身段展现珠光宝气的模特,在伦敦、佛罗伦萨的服装节上,她们用太湖珍珠去媲美黑海、地中海、亚德里亚海珍珠,让苏州文化炳耀于国际舞台。

“姑苏十二娘”、“苏州水八仙”,是就多少代苏州人提炼出来文化元素所作出的精心组合。审视前者,苏州女子慧心巧手,岂只是“十二娘”所能概括的,白塔港闵氏伤科传人闵姊,称得上“医娘”,专诸巷制砚高手顾二娘,称得上“砚娘”,黄鹂坊桥随着花期的流转制香的姑娘,称得上“香娘”,也许因为这些是职业性的,不是城乡大多数妇女都能从事的,也许是因为概括者酷爱“十二”这个数字,带有吉祥意味的,十二个月,十二时辰、十二生肖、十二天干,一度风靡的女子乐队,也标出“十二”。审视后者,“水八仙”,江南水乡许多地方都用来概括当地水生的食用植物,取舍微有不同,但珍视如苏州,可谓仅见。正如韩树俊先生散文诗中所写的:

朋友,跟我去得月楼。得月楼的水八仙宴就是一首诗——

其实不止是一首,而是一组,是诗的联章,乐的交响。冷盆、热炒、汤类、点心,兰花茭白、桂花糖藕、玫瑰荸荠、茨菰金片,菜名就有色、香、味,它把你揽入诗的世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孕育一方物种,一方水土栽培出一方精灵,酥糯甜软,这正是苏州的味道,

说得真好。

此味只应苏州有。

从水土话及人,延及物种,誉之为精灵,名之为苏州味道,化老杜的成句“此曲只应天上有”,——点赞。

作者称《苏州水八仙》为“风物散文诗”,《姑苏十二娘》该是“风情散文诗”了。这两组散文诗和青年画家郝颉宇的精心装帧构成了诗画长廊,不仅可以品鉴苏州风情,也可以品尝姑苏风物,可谓“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姑苏数‘百里”。

“姑苏十二娘”和“苏州水八仙”,当下已经成为代表苏州的文化符号,艺术家们用来作诗、入画、吟唱,谱成戏曲,学者们考订其源流,著录其谱系,但似乎皆不如韩先生用散文诗这种载体表现得尽兴而又得体。

散文诗是一种边缘文体,兼具散文描摹、刻画、现实把握和诗的抒情、寄托、心灵飞腾的特色,不追求外形律,舒徐自如。韩树俊先生的《姑苏十二娘?苏州水八仙》实践和完美地体现了散文诗文体的要求,并有自己的价值取向和美学追求。

散文诗既然是整合散文与诗两者之长,就可以畸轻畸重,散文因素多一点亦可,诗的成分多一点亦可,形式上可长可短,不一定是短篇什制。从当下散文诗创作趋势看,多以简短为尚,情浃于纸,散文的实在、固化为形,以象示人的特性削弱了,有的散文诗除了不分行以外,与自由诗无甚区别。其实,“小散文诗”只是散文诗的一种,作为散文诗鼻祖波特莱尔除了《巴黎的忧郁》(小散文诗)以外,还有《拉?芬法罗》那样自传性的中篇散文诗;其他散文诗人中,如格特雷阿蒙有《马尔多罗之歌》那样的长篇叙事散文诗,圣?琼?佩斯、纪德的散文诗中也不乏鸿篇巨制。韩树俊先生的这部散文诗新著,以散文诗联章的方式缀成两个中篇。对当下散文诗创作状况而言,这些尝试很有启发意义。

以上所言,未必有当,谨就正于作者与读者。

承韩树俊先生见重,嘱为之序,盛情难却,草草写下读稿所感,权当序言。

选自韩树俊散文诗集《姑苏十二娘》序

(秦兆基,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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