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潼[太原第五中学, 太原 030012]
情深
⊙李玥潼[太原第五中学, 太原 030012]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吹不散、眉弯……情深是他,缘浅是他,福薄是他,命短是他,冥冥注定是他,无可遁逃是他。至斯长情,如是相知。
纳兰容若。
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名字,还曾反反复复念了几遍。那是在小学时的语文教科书上,淡蓝色的插画纹底上印着暗夜里几痕墨色点染的青山,然后便是你的名字,你的词。
我缓缓抚上那铅字印刷的“纳兰性德”,当初只是想着这是个怎样的诗人,会起这样长的名字,于是好奇心随之而来,纸页间的缘分随之展开。只那幼时的一眼、心思的一瞬,便注定我一步步走近这个心思如滴漏般滴穿春更的男子,陷入他的故事,陷入他的眉眼。
眼前恍惚浮现那年草长莺飞之时,窗外晴卷舒云,檐下花攀墙头,你的名字刹那入目,周遭一切仿佛消失了声音,耳畔唯余我稚气的嗓音缓缓吟着:“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而后,我才知道你亦有“容若”这个名字。那时我尚年幼,只觉得格外好听,于是一遍遍轻轻地唤着,也不知为何,或许只是幼童单纯的喜好,却一直念念不忘至今,沉吟良久。“容若——容若——”
遥想那年,隔了万水千山的那年,你的身旁也定是有人曾这样唤你,却是带着无比的深情,是年幼的我无法理解的如海深情。“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原来,只因一次在语文课本里的无意侧目而让我念念不忘的你,是这样温柔美好却凄冷半生的男子。
“烟轻雨小,望里青难了。”“倚柳题笺,当花侧帽,赏心应比驱驰好。”“枕函香,花径漏。”“掩银屏,垂翠袖。”“曾是向他春梦里,瞥遇回廊。”“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满纸哀伤,心事无从说起。夜半阑珊辗转难眠之时,可曾有一双纤纤素手抚上你的双眼?先是两小无猜的她被卷入重重深宫,再是温婉贤淑的卢氏来到他的身畔,却在还未抚平他心间的伤痕时便仓促离去,留他一人徘徊月下黯然伤神。之后遇见了那么多女子,却再也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那里的荒凉与清寒,都是旁人不曾触及的溃烂成腐朽的伤疤。怕也只有一阕阕写不尽的词才能在他独对孤灯的漫漫长夜里,帮他舔舐伤口。
可是,心伤,痛彻心扉的伤口,是无论如何也抚不平的。即使时间如水,也只能冲淡悲情,却冲不走早已刻进他灵魂里的与生俱来的似海深情。
都说情深不寿。你,亦如是。整整三十年,仅仅三十年,一切还没有结束,你就离开。所有置于心底的、念念不忘的、辗转千回的、碎骨蚀心的……所有让他落泪潸然的、让他去而又返的、让他痛不能抑的、让他醉酒不归的……所有流淌在血液里的苦涩,所有蠕动在心头的相思,所有停在笔尖的柔情,所有梦里出现了千千万万遍的那一人……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心事,所有的每一个经年……都这样,以死亡的方式,忘记,然后终结。
这一生还如此漫长,可是已经结束了。情深不寿。眼睛一点点闭上,神志越来越模糊,仿佛万物消失了声息,天地黯淡了颜色,时间被无限拉长……微风卷起桌角的片片薄纸,轻而易举就撒了满地。窗外依旧是满园春色,再过月余,池塘里的白莲或许就开了吧。远处小小的一角朱红宫墙,是他不知眺望了多少次的方向。墓园里一尘不染的石碑,也许今后便不再孤单。瞬间脑海中转过千千万万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够抓得住。这一生,就好像一场长长的梦,直到现在,自己还固执地不愿醒来。
那笔下流泻不尽的哀伤,眼底藏不住的情长,心上驱不散的薄凉,枕边洗不净的梅香……纷然往事,在他神思跌入无尽黑暗边缘的最后一刻尽数涌入脑海。原来,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都不曾远去。
你是她的冬郎表哥,她是你的青梅表妹。曾看她眼波流转,欲拒还迎,眸色澄澈清浅,唇畔梨涡愈旋愈深。院中梨花树下,她一身月白裙裾,纷然而下的花瓣沾染她的发梢。裙摆一点点散开,纤纤腰肢不盈一握,所到之处,暗香浮动。她的眉眼里盛起似水柔情,清澈如月光,灿烂若星辰。葱白似的手指挽出几个花样,如同携走了天间月色,掠去了你的目光。遍地梨花落,一切静得如同一场永无终时的雪,或许你的凝眸一瞬就过去了一生。
一切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岁月静好,端然无波。
可是没有人想到,命运本就没有将你们安排到一处。她所谓的出身卑微,成了纳兰家族断然拒绝她的借口。你的阿玛、额娘视她为你事业的牵绊,令她离开,她又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坚持留在你的身边?没有办法的,只能远走,哪怕心如刀割。
于是,那年选秀,她的名字赫然在册。她来到了康熙身边,成了康熙皇帝的女人。
早就该料到,这次一去,注定是长诀。可是偏偏没有办法去阻止,甚至一切仓促得来不及挽留,来不及说一句道别。
重重宫墙深锁,花开花落几轮,她枯坐灯下,心随那遍地零落梨花一同死去。她服从?是为了你的似锦前程。她淡然?是为了在后宫中存得一席之地。她沉默?是因为心下凄冷仍念念不忘。她于月色下起舞翩然?是为了那一树的梨花,那一夜的目光如水,那一人。
康熙深知你们感情甚好,自己却再也无法叩开她的心门。那日,他对你说,他爱上了那个女子,胜过后宫中无数容色迤逦的嫔妃。她的笑,仿若世间所有梨花一同绽放,寂静无声。可那淡色眉眼里却似乎始终敛藏情绪,他问你,可知为何?
你心下清明,皇上这是明知故问。本来依旧爱着,却偏偏要说出祝福的话语,偏偏要说出违心的话,祝你们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她心下凄冷,你又何尝不是?曾经的欢好一去不返,那株梨树,今也成为你心头无可遁逃的一记伤痕。万水千山,回不去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朱红宫墙外,满院酒香萦绕起瓣瓣落花,青石桌上斜铺着淡黄色的宣纸,纸上新墨未干。酒是青梅酒,花是白梨花,新墨是一阙《木兰花令》。从此,不见她树下浅笑起舞,唯余他彻夜醉酒无眠。
你不知道,二十年后你溘然长逝,你死后半月,一个人亦终结了她的生命。她亦不知道,你余生只爱青梅酒。因为,她是你的青梅,可终究陨落旁人之怀。深宫里,她二十年来寂掩重门,明明知道彼此早已没有可能,却偏偏执念你一人。她就像一朵洁白无瑕的梅花,安安静静绽放在你的心底,经久不谢。那一痕浅浅的吻,烙印在旧时的记忆里,被心事深藏。再见了,这个清淡似梅的女子,此生只能错过。
旧时的伤,拿什么抚平?就算是时间能忘记万物,可过了经年,你依旧不曾放下她。情伤只可用情爱补救。正是那一年,卢氏来到你的身边,她是你的妻。终于,你等到了一个人。她十八岁,你二十岁。
这一场包办婚姻,却也成了你短短人生中的一件幸事。娶她做妻,也许真的是你的幸运。哪怕,一切只不过是命运使然;哪怕,这只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夜半阑珊时,有一双手抚上你的冰凉双眼;伏案疾书时,有一个人立于左右为你红袖添香。即使她看到你笔下流泻出一阕阕含情脉脉的词,却不是写给自己,她也未发一语,只是一张张地整理好,帮你轻轻放在案头。夜晚,你发现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盏清茶。是谁目光如水穿过重重夜色,直抵你紧闭的心门?你沉吟良久,目光移向门外凭栏独立的瘦削人影,心中莫名多了一份异样的情感。自己竟连她走入房间也不曾察觉,自己明知她看过了自己为旁人写下的相思也不曾道歉。那一沓整整齐齐置于案头的自己的新作,却又是何时染上了淡色泪痕?原来,她是这样一个女子。
手指触及她为你沏的茶,指尖泛起若有若无的温度,却是一刹那的令人心安,令你情不自禁微微勾起了嘴角。清茶入喉,泛起微微的苦涩。那两抹在茶盏中沉浮不定的碧色被你眼中的薄雾笼上淡淡光晕,看不真切。
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夜异乎寻常地清晰。那日,她身着如火嫁衣曳地三尺跨入纳兰府的大门,极缓慢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你想起掀开她盖头的一瞬,那双眼睛里流动着异样美丽的光彩,那样近在咫尺地对望,看得清她微颤的睫毛,看得清她害羞的笑。你想起在宽衣时,那双从背后无声伸入的素手,你无意识地抓住,却是从未有过的触感绵软,暗香拂面。你想起深夜的朦胧 睡梦中,那一声极不真切的哽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如同渐停的细雨,如同琴音末梢的余音未了,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颤了又颤……
她目光里的凄哀,她脚步里的犹疑,她强作欢颜背后的无可奈何,她无声落泪刹那的心下冰冷,这一切,她都未曾说起,甚至不曾流露出一丝埋怨的目光,只是一如既往地对你好,一如既往地以她无言的方式深爱你。于是,注定了你要倾身相拥地,亦爱上她。
然而这本来就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将她送到你身边,让你爱上她,当你以为一切会一直这样波澜不惊之时,再让她离开你,以一干二净以至于决绝的形式。生死为海,长隔彼岸。
都说好梦易碎,你终究,还是失去了她。那日,你来不及洗去一身风尘,冲到她的床前,看到的却是她平静而苍白的容颜。她第一次看到你为她哭,看到你的泪水不知所措地落下来,落到她的掌心,被她紧紧攥住。她虚弱地抬起手,帮你拭干泪水,眼底竟浮起层层笑意,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是真真切切笑起来的模样。她的嘴唇动了动,眼角溢出一滴泪水。终究,停在你眉目间的手缓缓垂下,那滴泪也在顷刻间摔得支离破碎,就像你一颗悲伤到绝望的心,支离破碎。
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的怀里死去,眼睛一点点黯淡,身体一点点冰冷,周遭一片死寂,再也听不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是谁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唤,划破长空,在心上重添伤痕?她说:“看到你为我哭得这样伤心,这一生,我便不后悔。”她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叩开你紧锁的心门。你未曾给予她幸福,未曾许诺她未来,她却一直陪在你身侧,脸上笑容温柔清浅,一如初见。甚至直到死,她留给你的,依旧是那一抹浅浅的笑,却倏然令人心安。之后,你的每一阕词都是为她而写,可那个人,却不在了。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她不知道,在她死后的七年,直到你也化作归尘的七年,你日日夜夜无数次想起的那个人,都是她。你会为了她害怕背叛过去,你会一瞬间泪水汹涌写下见者断肠的悼亡词,你会在她忌日时不远千里千方百计地来到她的坟前,你至死也没有忘记那个仅仅在你生命里出现了三年的她。
情深是你,缘浅是你,福薄是你,命短是你。不知道你的前世又有着怎样的故事,为何在今生误入情字里,穷尽一生也逃不出命中注定。或许前世的债都辗转到了今生成为注定要历尽情劫的宿命,一生文辞哀艳,一生心事难安。
二十岁,你遇见她。三十岁,你亦去寻她。
“银床淅沥青梧老, 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三年欢好,取而代之的是今后无穷无尽的相思,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以如此短暂的相逢,换来余生永世的别离;以如此菲薄的幸福,换来刻骨铭心的哀伤。白落梅淡淡道:“没有值不值得,有这么一次重逢,真的足矣。”
开启另一段情感,是不是对旧情的背叛?不知道。但那双少年的眼,终于闪烁出经年未见的粲然光芒。你终究有了自己的抉择:放下过去,走近她。而放下并不意味着忘记,只是将往事藏得更深,不愿提及,也不愿触碰。明明是笑得暖如春日,却偏偏没有人知道你心头烙下的伤疤——时间抹不去的。你不想让旁人知道你们的故事,便不会有人知道。你总是这样,在外人眼中伪装得很好。
然而那案几上零乱的手稿,何时又滴了泪痕呢?新泪覆上旧痕,带着她的体温,模糊你清秀的字迹,一点一点,让你回到当年,看到曾经的影子。是那样的相似,却又是说不清的非同寻常。你浅浅地笑起来,深入眼底。一身淡蓝长衣轻轻被风吹起边角,又是这个季节,园中梨花又落了。又是一个人,悄悄踏入你的心门。
不知你是否在深夜无人之时无声叹息,过往就是一场旧梦,只不过现在已不在梦中。或许你也曾喃喃念着:“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可是到最后,除了枕上的几点清泪,你甚至记不得自己吟起的是哪一句。
既然早已不知不觉倾身而往,既然早已鼓足勇气深锁前尘,依然早已对自己许下“心诀则毋悔”的承诺,那就不要再踌躇,哪怕只是念及故人。就算再爱一次又如何,人生里又能遇见几个这样的人?曾经错过了多少,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么,这一次,不要离开。那么,放下过去,走近她——沈宛,一个生长在江南水乡,通晓琴棋书画的聪慧女子。你听顾贞观说,她曾一字一句抄写你的诗词,一遍遍吟起,一遍遍哀伤。多少个灯残月明的夜晚,笔尖的墨色晕染开她的视线,直至蜡炬成灰,泪始干。
在软风细雨的江南,碧澄水色江畔,立于湖面的水亭之上,她颔首敛眉,提起凝白皓腕,细细抚琴,眼睫微颤,朱唇轻启,竟幽幽吟出一句:“渐渐寒侵锦被,细细香消金兽……”“添段新愁和感旧,拼却红颜瘦。”何谓剪水双眸?只见眼波流动,不见心思几重。何谓一见倾心?谁教情不由己,甘愿沉沦梦中。何谓新交,何谓故人?何谓遇见,何谓重逢?一切只在这相逢的一瞬变得不再重要,只记得,你眼中有我。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的琴声告一段落,你步履一滞,只感到她目光如水深深投在自己身上,恍恍然抬眼痴看她,亦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相看好处却无言。”你记得她轻轻握住你的手,葱白似的手指在掌心里悄悄画着。阳光斜晒下来,几点光影晃动,你偏头看她的侧脸,一时看得出神,只记得那掌心中一笔一笔,她写得格外认真——宛,她的名字。
一句我爱你,微笑不知何时就漾在了嘴角,你倾身拥住她细瘦的身体,缓缓闭眼。眼前一片朦胧的粉红,恍若无限繁华春景,一场永不凋零的花梦,一抹沉沉覆下的晕红。那一年,天为谁春?
之后,便是别离,再是潮水般带着汹涌寒意袭来的相思,再见又是经年。“辗转几度春秋,念念依旧否?”“何时梨花落尽,树下人空瘦。”“卢龙风景白人头,药炉烟里,支枕听河流。”你终究不能许诺她什么,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名分,不能一直这样牵着她的手。你知道,你们之间,隔着种族、血统、家室,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城池千重。
你就这样哀伤地看着她,未发一语,却早已被她看透心事。聪慧如她,又怎么不晓得自己与你的未来,怎么不明白那遥遥无期的幸福和单薄如散沙的承诺?可即便身为纳兰世家的公子,锦衣华服进出宫门,你亦没有办法留她在身边。
又像是命运开了一场玩笑,似乎早已约定好了的冥冥注定。在你遇见她一年后,你的生命便要凋谢,一寸相思一寸灰。我想,病重的那七日里,你终究还是幸福的吧?尽管身体周遭如若冰窟般寒冷彻骨,但日日都有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你的内心,也该是温暖的,总好过独自一人承受病痛之苦,总好过于无边无际的旧时记忆里度日如年。
眼睛一点点闭上,神志越来越模糊,仿佛万物消失了声息,天地黯淡了颜色,时间被无限拉长……口中来不及说出的一个音节被生生截断在干涩的空气里,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耳畔恍惚传来谁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自己的身体又在被谁颤抖的双手不停摇晃,掌心里曾被她写过名字的地方又似乎落了几滴滚烫泪水。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无奈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那种抽丝剥茧般一步步走向死亡边缘的感觉,其实一点都不可怕。甚至恍惚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与那个人初见的日子。
嘴角浅浅地噙起一丝微笑,整个世界仿佛刹那间明媚起来。是谁的手指极缓慢地拂去你眼角的泪水,是谁的嗓音带着浓重的悲哀泣不成声地吟起你写过的诗,是谁在你的掌心一遍遍不停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双泪落君前?
可惜,你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像以前那样帮她拭去满脸泪痕。
“我没有听清,你醒过来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等了多少个日子的那一句话……”
“你再说一遍啊……”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房间里顿时寂静得没有声息,连阳光也变得惨白而空洞。
许久许久,她抚上你写下无数诗词的手,近乎叹息:“其实我知道,你唤的是我的名字。”
“宛。”
可是这一生已经结束了。她的心死了。
“眼底风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惆怅玉颜成间阻,何事东风,不作繁华主。断带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如此一恍,便是三百余年。这三百年里的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来来回回去而复返,在那一本《饮水词》的纸页间辗转徘徊,或垂首叹息,或掩面而泣。
他的故事,牵动了多少人的神思,留在多少不相关的人的记忆里,被一代代的人争相传颂着,经久不息。他的爱情,没有被历史掩盖,而是被后人编写成一册册精美的词传,被不停地书写着新的传奇,置之心底。他的诗词,被不同的嗓音一遍遍吟起,让不同心境的人为着同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泪落潸然,哽咽难抑。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有谁知?是啊,那么多的人爱你的词爱了一辈子,却不曾与你衣角擦边。如今的世人,哪怕翻烂了你所有的词作,更是难以求得你的一丝气息,一缕魂魄。那样漫长的几千年历史,有你存在的只不过是极短暂的三十年,可这三十年,却足够让之后的千世百世永久铭记。
哦,原来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情深是他,缘浅是他,福薄是他,命短是他,冥冥注定是他,无可遁逃是他,念念不忘的人是他,痴痴等候的人是他,叹的是他,爱的是他,一切都发自内心真实的样子,满心都是他。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今生只爱纳兰词。
倘若下一世我先遇见你,又如何呢?倘若下一世可以重新选择,又如何呢?倘若下一世你不是世家公子,又如何呢?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想着你不要用情太深,错过的便错过罢,该忘记的便忘了罢,要懂得适时放手,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这一句说得真好。可是你却淡淡道:倘若死亡可以把最美好的时光拉长成永恒呢?你依旧愿意做那个情深似海的人,把过往的一切记在心上,写下一页一页缱绻绵长的词,念念,经年。
习惯地吟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因为,你是,纳兰容若。
作 者:李玥潼,太原第五中学在读高中生,研究方向:古典诗文及古代戏曲。
编 辑: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