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暖[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 北京 100089]
⊙李玉麟[河北望都中学, 河北 保定 072450]
华连卡的“哈哈哈”——别里科夫“闪恋”速死探因
⊙李 暖
[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 北京 100089]
⊙李玉麟
[河北望都中学, 河北 保定 072450]
契诃夫《套中人》中别里科夫的结局曾令好多读者大惑不解:为何华连卡“哈哈”一笑便结束了别里科夫的恋爱,且令其迅即死亡?本文从人物的思想、性格和社会、时代等角度,剖析了别里科夫“闪恋”速死的原因。别里科夫阴郁孤僻,保守顽固,而华连卡活泼开朗,开放激进。华连卡是新潮人物,别里科夫却与新生力量格格不入,对变革十分恐惧,对时代绝望至极,故而他的恋爱如电光石火,转瞬即逝,人生也随之走到了尽头。
别里科夫 华连卡 闪恋速死 原因
别里科夫到柯瓦连科家去进“忠告”,却被柯瓦连科抓住衣领,使劲一推,滚下楼梯。恰在此时,华连卡回来了,她“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房子里响着:‘哈哈哈!’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结束了预想中的婚事,结束了别里科夫的人间生活。……一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从桌子上撤去华连卡的照片,然后他上了床,从此再也没起过床”。
因为恋人纵声大笑而结束恋爱,甚至丢掉了性命,这太匪夷所思了吧。多少读者读到这里,大惑不解。特别是尚未涉世的中学生,一个个都像鲁迅笔下的柔石那样,“惊疑地睁圆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
诚然,乍见如此结局,许多人会感到出乎意料,可是,掩卷深思,却又觉得理有固然,势所必至。
众所周知,别里科夫是保守、顽固势力的代表,害怕任何变革,极力维护现行秩序。“每逢经过当局批准,城里开了一个戏剧俱乐部,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他总要摇摇头,低声说:‘当然,行是行的,这固然很好,可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别里科夫是当局的维护者和爪牙,就连当局批准的增添阅览室、茶馆之类的微末之事都难以接受,这充分表明,他比保守的当局还要保守、顽固,他容不得世界上有一星半点的“变革”。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说:“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变革之难,不只是在中国,俄国也是如此。鲁迅的这一番痛惜,契诃夫早就慨叹过了。变革之所以如此艰难,就是因为有一大批别里科夫式的顽固守旧分子。
别里科夫“不用女仆,因为怕人家说他坏话”。照理说,这类人是不会谈恋爱的。一个连女仆都不用的人,怎么可能到爱河之滨漫步徜徉呢?可是,不知华连卡的歌声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一时间,他竟然被华连卡迷住了,而且向华连卡献殷勤。“他挨着她坐下,露出甜甜蜜蜜的笑容,说:‘小俄罗斯语言的柔和跟清脆叫人联想到古希腊语言。’”别里科夫是希腊语教师,华连卡用小俄罗斯语言唱歌,他竟然联想到他所教的古希腊语言,简直是子期遇到了伯牙。再加上校长太太、训育主任太太等的怂恿,别里科夫“昏了头,决定真该结婚了”。
如果他永远“昏”下去,也许就能丢掉雨伞,钻出套子,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了,他开始估量结婚后的义务和责任。他说:“人先得估量一下将来的义务和责任,免得日后闹出什么乱子。这件事弄得我烦死了,现在我通宵睡不着觉。老实说,我害怕:她和她哥哥有一种古怪的思想方法……她的性子又很野。结婚倒不要紧,说不定就要惹出麻烦来了。”
的确,华连卡不是淑女。她不是看到艺术家“总是微微脸红”的任尼雅,不是面对步步走近的恋人而“脸色煞白”“退到墙壁和立柜中间角落里”的玛纽霞,不是步态胆怯、答语娇羞、声音温柔、微笑文静的玛拉尼雅,更不是被陀思妥耶夫斯基誉为“俄国妇女的圣像”的达吉雅娜。达吉雅娜“忧郁、沉默,像只林中的小鹿,怕见生人,她在自己爹妈的身边,仿佛领来的养女一般”,而且从小就“厌烦响亮的欢笑,和轻浮、喧嚣的打闹”。华连卡全不这样。恰恰相反,她活泼,热烈,开朗,开放。“老是唱小俄罗斯的歌,老是笑,她动不动就发出响亮的笑声:‘哈哈哈!’”在校长的命名日宴会上,“她两手叉着腰,走来走去,笑啊唱的,跳跳蹦蹦”。在别里科夫来访时,“她对他唱《风在吹》,或者用她那黑眼睛呆呆地瞧着他,再不就忽然扬声大笑:‘哈哈哈!’”她确实不够文静,不够安分,不懂得矜持,不懂得含羞,性子太“野”,“野”得竟然敢骑着自行车去郊游。
女子骑自行车,现在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在19世纪的俄国,在达吉雅娜、任尼雅式的淑女受尊重、被敬仰的时代,特别是在别里科夫眼里,却是大逆不道的出格丑行。《安娜·卡列尼娜》中的陶丽,出身于莫斯科的贵族世家,是堂堂的公爵小姐,丈夫在莫斯科官厅里担任体面的官职,亦是上流社会的人物,可是,她看到安娜骑马,却感到惊讶,觉得有点“不成体统”,因为“在陶丽心目中,女人骑马是同年少轻浮、卖弄风情分不开的”。陶丽虽然属于传统女子,但并不是很保守,她看到女人骑马尚且感到“不成体统”,何况极端守旧的顽固分子呢?同安娜骑马一样,华连卡骑自行车也是“不成体统”之事,是“轻浮、卖弄风情”的表现,何况她还是个小姐,是个女教师,更是难以令人容忍。因此,别里科夫看到华连卡骑自行车,一下子“呆住了”“吓坏了”“脸色从发青变成发白”,连学校组织的郊游活动都无法参加了。
由华连卡骑自行车,我们不由得联想到路遥中篇小说《人生》中巧珍刷牙那一幕。刷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刘巧珍刷牙,“村里传得风一股雨一股的”。有的说:“刘立本的二女子能翘得上天呀!好好个娃娃,怎突然学成了这个样子?”有的说:“卫生卫生,老母猪不讲卫生,一肚子下十几个胖猪娃哩。”岂止是说说,还有人围观。“这些人稀奇地议论着,声音嗡嗡响成一片。几个拾粪的老头在她面前蹲下来,像观察一头生病的牛犊一样,指着她的嘴巴各抒己见。”巧珍刷牙,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尚且不见容于保守的村民,何况一百多年前,华连卡以小姐和女教师的身份骑自行车,连“同事参加祈祷式去迟了”都“闷闷不乐”的别里科夫,能不感到“太可怕”吗?
在巧珍的父亲刘立本眼里,巧珍刷牙是“羞先人”“不要脸”,在别里科夫眼里,华连卡骑自行车,是“不成体统”,这令他“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且预言这不会有好下场。女子骑自行车,在别里科夫看来,是惊天动地的大变革。即便当局允许,他也难以接受,何况政府还没有发出通告,何况骑自行车的是自己的未婚妻。兼以去进忠告,被无礼逐出,被推到楼下,兼以华连卡看到自己摔倒的窘相,纵声大笑,“野”性十足。这样的恋爱若不及早结束,日后一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所以,别里科夫一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从桌子上撤去华连卡的照片。
别里科夫守旧、顽固,华连卡却激进、开放。梭罗说:“和同伴格格不入的人,或许只是因为他听到的拍子不一样。”华连卡的拍子,别里科夫怎么听都感到刺耳。装在套子里的人,怎么能和动辄“哈哈哈”而且敢骑自行车的女子相挽相携,共浴爱河呢?因此,别里科夫的罗曼史只能是小令短章,不可能卷帙浩繁。
数学的作业不可能只是选择题和填空题,而大部分题目都是简答题。但是现在的各类网络教学平台只能实现选择题和填空题的及时判分,对于简答题还需要教师在后台进行逐个批改,这也是数学教师不愿意在教学中使用网教平台的原因之一。但随着信息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我相信网络教学平台对于简答题的及时判分技术将会很快实现。
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第五部第二十八章中说:“现在社会的发展一日千里。”而别里科夫又不可能像伏伦斯基那样,“不知不觉成为一切进步事物的拥护者”。对变革的恐惧,对时代的胆怯,使他不得不制造出各种套子,“好隔绝人世,不受外界影响”。起初,对于“刺激他,惊吓他”的现实生活,他还可以钻进套子,进行躲避,可是,不幸鬼迷心窍,做了“恋爱中的人”,“外界”成了“内界”,如果再结了婚,即便放下帐子,“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也无法躲避令他憎恶的现实了。起初,全城的人都怕别里科夫。“他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可自从来了柯瓦连科华连卡兄妹,世界变了。柯瓦连科竟敢称他为“犹大”,诅咒他遭瘟,还给他起外号叫作“蜘蛛”,甚至叫他滚出家门,甚至将他推到楼下;而华连卡看到自己滚下楼的滑稽脸相,竟然“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房子里响着:‘哈哈哈!’”济慈说:“气馁是绝望之母。”丹麦哲学家吉尔凯高尔说:“绝望是走向死亡的疾病。”柯瓦连科叫别里科夫滚出家门时,别里科夫已经气馁,“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等到被柯瓦连科推下楼梯,听到华连卡哈哈大笑,他对于恋爱和婚姻便完全绝望了,进而对于人生也彻底绝望了。
与华连卡思想性格的格格不入,与新生力量的水火不容,兼以对变革的恐惧、对时代的绝望,是别里科夫“闪恋”速死的关键原因。在别里科夫心目中,华连卡的“哈哈哈”代表的是野性,是叛逆,是变革,是“乱子”的祸胎,较之厨房里“不祥的叹息声”,更令他战战兢兢。华连卡的“哈哈哈”,犹如历史车轮的轰鸣,震碎了别里科夫的心胆,震坍了他的腐朽人生。“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结束了预想中的婚事,结束了别里科夫的人间生活。”
本该如此!活该如此!
《套中人》的结局,乍看出乎意料之外,细品却在情理之中。
① 契诃夫短篇小说《带阁楼的房子》中的女主人公。
② 契诃夫短篇小说《文学教师》里的女主人公。
③ 屠格涅夫长篇小说《贵族之家》中的人物。
④ 普希金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女主人公。
⑤⑥ [俄]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版,第76页,第78页。
[1] [俄]契诃夫.契诃夫小说选[M].汝龙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
[2]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俄]屠格涅夫.贵族之家[M].丽尼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5.
[4][俄]普希金.普希金选集(第五卷)[M].智量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5][俄]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草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
[6]路遥.路遥文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7]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第五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
作 者:李 暖,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李玉麟,河北望都中学语文教师,河北省特级教师。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