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秋英 (广州华南商贸职业学院 510650)
现代人的精神苦旅
——论《羽蛇》中原型的批评意义
邓秋英 (广州华南商贸职业学院 510650)
徐小斌的《羽蛇》描写了多种原型,对这些原型的解读,能体味出文本所传达的现实批判意义。原罪原型则突显了现代人的负罪感,而巨蚌则象征子宫,表达了现代人渴求皈依的心理。徐小斌以其诡谲魔幻的意象,看似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逸,实则展现了现代人的精神家园寻找过程。
原型;神话;原罪;精神
当代女作家徐小斌的力作《羽蛇》,以其诡谲的神秘主义和魔幻主义色彩,一出版便受到批评界的褒贬不一的评论。笔者认为,与其说,徐小斌为遵循“生活在别处”的创作旨规而在《羽蛇》中刻画神秘、玄妙、幽暗的世界;还不如说,她实际上是借一种逃逸来反思现代,反思当下的生活,表达对当今社会的现实拷问,是对现代人精神问题的探析。
神话是远古人类的心理写照。在荣格看来,“人的精神中有一个神话创作层面。而这种在古代神话中反复出现的意象通过特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成为神话原型。”1。主人公本来叫羽,作者却叫她羽蛇。在《开场白》里,作者描述了一幅画上的女人,这个女人上身是人形的,下身却是蛇形的。这一强烈的构图效果不能不让我们联想到古代神话中诸神的构型。“一般而言,女娲腰身以上通为人形,穿袍子,戴冠帽;腰身以下则为蛇躯或鳄鱼躯干等。”“烛龙神,这神,是人的脸,蛇的身子,红色的皮肤,身子有一千里长。”2《羽蛇》中主人公羽蛇实际上是远古阴性太阳的别名,烛龙是远古的火神,金乌是太阳神鸟,而若木和玄溟则分别指太阳神树和远古海洋。这些神话原型的复归实际上是作者的一种写作意旨。在《自序》中作者写道:“羽蛇象征着一种精神,一种支撑着人类从远古走向今天,却渐渐被遗忘了的精神。”3羽蛇的精神是一种拯救与牺牲的精神,它是一种值得继承却在继承中消失的精神,同时,又是一种在追求之后因为无助与无奈而感到迷失的状态。这种清醒与迷失的矛盾心理,在羽的精神追求中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张力,它是神界精神在现代社会中的隐喻。
此外,小说设定的叙述时间也可以看出作者的创作主旨。萨特说:“小说家的技巧,在于他把哪一个时间选定为现在,由此开始叙述过去。”4作者追溯古代,揭示一种永恒价值的丧失。这种丧失,造成了现代人精神的迷惘与困惑。可以说,这是全文的一个基调,作者把这种绵延于古代的精神投射到主人公羽蛇身上。神界的黄昏来临了,现代人的精神黑暗也将来临,而这种黑暗就是一种古代精神的丧失。作者对这些神话原型的塑造看似是一种远古的集体无意识内容,实际上隐指当代,表达对现实社会的批判。
在基督教看来,原罪是自从人类诞生就已经注定了。这种原罪一旦产生就成为一种规训,成为一种原罪原型。“从神学的角度说,‘原罪’说是基督教解释人类丑恶本性的理论根据。”5羽蛇一出生就有一种原罪感,这种原罪就是所谓的“生而为女”之罪,她的出生取代了一个男孩的出生。她一出生便被算命,说是命妨男孩。这使视男如命的外婆玄溟和母亲若木对她恨之入骨,从此在羽心灵中就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而这种负疚完全是出于一种不知。接下来的亦真亦幻的“谋杀”弟弟,却成了羽一生背负的罪责。在童年的时候她就知道“只有用自己身体的痛楚才能减轻心里的痛楚”,这种对“原罪”的救赎方式使羽不断地拷问自己的灵魂。
赎罪的过程其实就是一次受难的过程。羽蛇采用了纹身,经受了极大的痛苦。羽蛇为着她的罪,付出了血的代价。这一赎罪的过程是一种摆脱灵魂自责的过程。“徐小斌在小说中说‘现在不是一个产生耶稣基督的时代’,其隐含的意思是没有救主会来拯救我们,活在罪中的人只能依靠自己来获得救援的力量。”只有依靠自己才能拯救自己,羽在这里既是原罪的承担者,也是自我的拯救者。然而,不幸的是,羽在做完纹身后,依旧没有拯救自己的心灵。她依然被她所在的世界拒绝,依然不被人爱。这种负疚的罪责意识是现代人的心灵问题,它源于一种原罪的无意识,归因于一种原罪原型。而对这一问题的追问,也突出了作家思想的深刻性。
事实上,羽的心灵是一直在漂泊的。她游离于常规的社会体系之外,这也是现代人的精神“悲剧”。在羽用其一生赎罪的过程中,更多的不是一种心灵解脱的愉悦,而是一种自责,一种比死更痛苦的迷惘。她多次想到自杀,在求死未果之后,她进行自我放逐。于是她被人说成是阶级的异己分子,饱受怀疑与审问。
在漂泊的路上,我们能够感受到主人公精神彷徨的痛苦。然而羽的精神漂泊还在于她的依存者或拯救对象烛龙的精神陨落,这不能不是对她所执着的自身精神灵魂取向的沉重打击。在羽看来,烛龙是真正与她心灵相通的人。如果说,在金阕寺是烛龙救了羽的话(帮她完成纹身),那么在以后的生命中,羽则成了烛龙的拯救女神,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从某种意义上看,对于烛龙肉体的拯救确实是成功的。只是,羽对于烛龙精神的拯救却失败了。从广场的激情昂扬的学潮领袖到最后沦落为异国的送外卖者;从追求纯洁爱情的热血青年到迷狂于无爱性欲的沉沦者,他的价值走向偏离了自身的理想追求,这是一个现代人价值崩溃的悲剧。
在羽备受社会排斥时,她更多地是渴望一种回归,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的。在羽童年时代的幻觉中经常会看到幽蓝的湖和一个巨蚌。“在门口那个清澈见底的湖里,在有一些黄昏(说不上来是那些黄昏),我会看见湖底有一个巨大的蚌。”6这是一个在文本中反复出现的原型,且贯穿于羽一生。巨蚌的形状与母体子宫的形状吻合,它实际上象征着子宫,是羽回归愿望的突显。精神分析学认为子宫生活与乐园生活有关,而出生自然就是失乐园,因此出生注定是个悲剧。
以羽为代表的一批现代人,他们追求真理,寻求爱与被爱,渴求与这个社会更好的融合。与其说羽他们是社会的反抗者,倒不如说他们是社会的最终归顺者。她一直在无奈中赎罪,可是何罪之有呢?当他们自己的价值观与社会现存的价值观抵牾时,他们被看成社会的异类。这就是现代人精神苦旅的结局。
注释:
1.[英]安东尼·斯托尔.荣格[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41.
2.徐小斌.徐小斌文集[M].北京:华艺出版社,1998:475.
3.谢世骏.神话与民族精神[M].山东: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99.
4.吴晓东.从卡夫卡到昆德拉[M].北京:三联书店,2005:260.
5.张治江主编.基督教文化[M].吉林:长春出版社,1992:62.
6.徐小斌:羽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