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石万鹏 刘传霞
中国现代女作家异国女性形象书写与自我身份认同——以陈衡哲、冰心、张爱玲笔下的异国女性形象为例
山东 石万鹏 刘传霞
中国现代女作家的异国女性形象书写经历了从“西方主体化”到“东方主体化”再到以“主体间性”视域来观照异国女性的过程。这些形态各异的异国女性形象,既呈现了中国社会不同时期对异国文化和异国女性的社会集体想象,又传达了中国现代女性的性别经验与个人体验。她们是中国现代知识女性建构身份、确立自我认同的重要路径。
现代女作家 异国女性形象 身份认同
与中国古代女性相比,中国现代女性有更多机会接触异国女性。其一,随着西方列强在中国政治经济势力的不断扩张,异国女性开始进入中国。当然,其中也有些异国女性是因为本国政治变动而流亡到中国,比如因俄国革命或者“二战”流亡到中国的俄国人和犹太人,部分异国女性成为中国女性的邻居、教师、朋友;其二,由于部分女性获得了教育权,一批家境优越的女性到异域生活学习,她们与异国女性有了近距离接触,甚至走进了她们的生活;其三,随着西方文化艺术作品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异国女性形象进入中国女性的阅读视野。因为经济文化的巨大差异,异国女性的生存处境与人生体验与中国女性有很大不同,但是,在男权制下中外女性都处在同一性别秩序——他者、客体的屈从地位——之中,中国女性与异国女性又有着相通的性别体验和人生困境。当中国现代知识女性拿起笔开始书写女性的生活形态与生命体验的时候,异国女性也进入了她们的文学视域,成为她们的书写对象,如陈衡哲塑造的络绮思(《络绮思的问题》)、西克夫人(《一只扣针的故事》),冰心塑造的施女士(《相片》)、R小姐(《我的房东》),张爱玲书写的密秋儿太太(《沉香屑·第二炉香》)、萨黑夷妮(《倾城之恋》)、沁西亚(《年轻的时候》)等。当然,中国现代女作家笔下的异国女性是中国现代知识女性对异国女性的想象,并不完全是真实的反映与表现。这些形态各异的异国女性形象,既呈现了中国社会不同时期对异国文化和异国女性的社会集体想象,又传达了中国现代女性的性别经验与个人体验。她们是中国现代知识女性身份建构与自我认同的重要路径。
形象建构者通常是以自我认同为基础,将异国形象作为他者,通过对异国形象的审视和改造,建构自我主体。但是在近现代,由于中国社会政治经济的极度衰败,在世界政治经济文化的整体格局里,中国一直处于劣势地位。中国社会对自我文化认同产生怀疑,用先进性和现代性的西方文化来审视改造落后愚昧的中国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一种普遍性或者说占据主流地位的社会话语,中/西、弱/强、落后/先进的二元叙述在文化生产领域非常流行。于是,在中国人的文化再现中,出现了西方为主体而中国为他者的文化现象。在“五四”前后的中国文学叙事中,将西方主体化的文学叙述普遍存在,在女作家塑造的异国女性形象之中也同样存在这一问题。当然,这种将西方主体化的文学叙述,所表达的并不是对“自我”的彻底否定,将自我彻底客体化,而是将自我需求延伸寄托在西方主体身上,借助对西方主体的肯定,批判“旧我”,超越“旧我”,从而建构新的自我形象。陈衡哲在“五四”前后塑造的络绮思(《络绮思的问题》)、西克夫人(《一只扣针的故事》)是西方主体化的异国女性形象的代表。
络绮思和西克夫人是陈衡哲塑造的两位理想化的西方现代女性形象,她们与传统中国女性有着巨大的差异。络绮思珍惜自己获得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努力发奋,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也赢得了他的老师哲学教授瓦德先生的爱慕。但是,她忧虑婚后家务操持、儿童教育等事务会妨碍学问和事业发展,主动解除婚约放弃爱情,投身于学术事业之中,专心在大学教书,成为拥有国际声誉的哲学教授。络绮思在学术事业之中获得社会价值和自我价值,实现了少年的“野心和希望”。尽管络绮思对自己爱情的缺失怀有一丝惆怅,但是,并没有后悔自己的人生选择,因为她明白,在她所处的现实社会语境中,女性很难实现事业与爱情的双丰收。西克夫人是聪慧美丽的女子,她珍视爱情,但是为了母爱、母职牺牲了个人的情感,全身心放在呵护儿童与教育青年之上,将自己的家庭建设成了“教育一般青年的工具”,并且把对自己儿女的私人之爱/母爱推广到其他儿女身上,成就了一种撒播人间的大爱。活泼美丽的西克夫人获得了家人和朋友的爱戴,赢得了社会的尊重,体会到了人间的幸福。络绮思和西克夫人都是现代西方女性,但是她们选择了两条不同的人生道路。络绮思是成功职业女性的典范,为了事业,她选择独身,放弃母职,放弃家庭,在事业中成就自我;西克夫人是“模范”母亲,为了家庭母职放弃爱情,在母职之中实现自我价值。对古老的中国而言,这两种女性形象都是全新的。作为成功的职业妇女,络绮思身上的现代因素不言而喻,她彻底突破传统女性角色规范,闯入男性霸权的哲学领域,独立自主,坚忍不拔,成就一番让男性仰慕的伟大事业,在社会领域发挥自我能力,实现自我价值。作为模范母亲,西克夫人也不同于中国传统的节妇烈女,她为母职牺牲了两性之爱,但是,她并没有被女性的传统家庭角色和道德规范所束缚,彻底放弃自己的个性,而是将家庭建设成发挥自我的空间,把母爱推向社会,热爱生活,珍惜生命,整个人散发出勃勃生机。不论是职业妇女,还是家庭妇女,她们都听从自我内心的召唤,自主选择人生道路,不依附于男性,保持独立的人格。
《络绮思的问题》《一只扣针的故事》思考如何确立现代女性角色与身份的大问题,对女性角色重构与价值重塑进行了探讨。在传统社会,女性被囚禁于家庭之中,有着约定俗成的角色规范,自我被剥夺、被压抑,女性也没有身份危机。随着理性启蒙和女性解放思潮的日益盛行,中国知识女性被压抑的自我开始苏醒,她们意识到作为与男性平等的人的价值,因而对传统家庭中陈腐女性角色持有强烈否定意识,遭遇身份危机。作为现代中国第一代走出家庭的知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了的陈衡哲们面临着如何建构自我、建立女性身份的问题。当中国传统典范女性无法给她们提供参考与指导的时候,留学欧美的她们自然地将现代西方女性作为借鉴模仿的对象,借助她们来确立中国现代女性身份的可行性与合法性。在创作《络绮思的问题》《一只扣针的故事》之时,陈衡哲正遭遇着络绮思的困境,络绮思在家庭、事业、爱情上的艰难选择也是她们这一批知识女性的共同面对的问题。陈衡哲后来在《妇女问题根本谈》等时评中阐发了她的现代妇女观:“所谓男女平等,并不是把女子男性化,乃是女子们要求得到一个发展个性与天才的机会,一个与男子平等的机会。”“假使一个女子有天赋的机械天才,我们便不应该因为工程是传统的男子职业,而反对她去学,同时,假使一个女子的天才是在治家与育儿之上,那么,我们正也不必因为拥护女权之故,而反对她去做贤妻良母。”络绮思、西克夫人——陈衡哲所塑造的这两位理想化西方女性,正是这种现代妇女观的形象化阐释。
在中西二元对立逻辑中,西方中心化构成了“五四”前后西方形象生成的主要意义语境,现代中国人构筑西方形象的主要目的是批判、反省中国传统文化,在中西文化差异之中寻找拯救中国的疗法。尽管这一文化想象长期占据主流话语位置,但是,维护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以东方主体性审视西方文化、批判西方文化霸权的声音也一直存在。随着现代知识分子对西方/他者文化的深入了解,最初的震惊晕眩、羡慕仰视过去以后,人们开始直面中国历史与现实存在,审视西方/他者文化,通过对西方/他者审视来确立自我主体地位。到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现代第一批知识女性大都从海外学成归来,并且陆续成家立业,甚至进入社会上层,她们取得的成就比肩身边外国女性,甚至超越她们。这种生活状态让她们可以摆脱仰视心态,不再需要借助西方理想女性曲折而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女性愿望,她们不仅能够直接书写自己的生命愿望,而且敢于将自己作为文化主体和叙述主体,以中国文化观照西方女性的生活状态和生命形态,在对人性同一性和文化多样性的叙述中确立中国/东方文化的主体位置,确立现代中国知识女性的生命意义。冰心在《相片》中塑造的教会学校女教师施女士就是这一时期东方主体观照下的异国女性形象代表。
这位来自美国的白人知识女性施女士,与“五四”前后中国文化界所传播的奔放张扬的异国女性形象迥然不同。她娴静温柔、沉默腼腆,还略带失意的忧伤。施女士是中国教会学校的音乐教师,年轻时美丽而温柔,既赢得了中国学生的爱慕,也赢得了美国牧师的爱恋,但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爱情婚姻,孤寂一人生活在中国。施女士长期生活在中国,对故乡产生了隔膜之感,她厌恶“跳荡喧哗”的美国文化,在亲人中间也会处于无语状态。尽管她爱上“静默”的中国文化,喜欢静谧的中国,但是在收养中国同事的遗孤——一个中国小女孩淑贞之前,孤寂一人的她在中国也无法找到家园的感觉,其生命像“一池死水般的,又静寂,又狭小,又绝望”。当她收养了淑贞,与淑贞建立了一个小家之后,“施女士心中只温存着一个日出之地的故乡,在那里有一座古城,古城里一条偏僻的胡同,胡同里一所小房子。门外是苍古雄大的城墙,门口几棵很大的柳树,门内是小院子,几株丁香,一架蔷薇,蔷薇架后是廊子,廊子后面是几间小屋子,里面有墙炉,有书架,有古玩,有字画……而使这一切都生动,都温甜,都充满着‘家’的气息的,是在这所房子有和自己相守十年的,幽娴贞静的淑贞”。施女士与淑贞情同母女,相依为命,她用自己微薄的收入把中国孤儿抚养成人,并且打算资助她到美国接受现代高等教育。
至此,施女士俨然是一个具有世界主义情怀的圣母形象。可是,冰心没有就此打住,她深入施女士的内心世界,去审视、勘探她的复杂心理。与西方中心论者不同,施女士摈弃了西方文化优越论的立场,尊重中国文化,迷恋中国古代文化艺术,认为喧嚣的美国文化是粗俗的,静谧的中国文化是优雅的。但是,施女士仍然没有完全超越二元对立的文化思维和将东方神秘化的东方主义文化立场。“她的东方之爱具有如下两个特点:一是她在一定程度上于情感体验中将东方异国情调化了,二是她在一定程度上不能接受东方的发展变化。”施女士对中国文化的认识是僵化的、刻板的,她将中国文化简化为静默神秘,漠视其多样性存在和多样性发展。她之所以收养淑贞,除了女性无私的母爱本能之外,也与小淑贞瘦弱、苍白、凄凉、幽静、安详的气质形貌契合了她的东方主义审美有关。她不自觉地将其刻板化的中国形象施加于淑贞身上,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了淑贞的个性发展或者说型塑了淑贞的个性。在她的调养之下,淑贞没有沾染丝毫西方气息,成为一个“典型的东方淑女”,瘦小苍白,低眉顺目,轻声细语,安静内敛,沉默寡言、羞怯腼腆,几乎与喧嚣的世界隔绝。淑贞到美国后,在华裔青年天赐的鼓荡感染之下,一改往日怯懦冷漠、端庄娴静的形态,焕发出活泼生机和青春女子的无限魅力。淑贞的这种变化让施女士震惊、恐惧。当她在天赐为淑贞所拍摄的照片中看到了一个充满活力、快乐感性的陌生淑贞之时,突然遭受到多重沉重打击:淑贞的勃勃生机和清纯女性魅力让她意识到了自己韶华已逝,产生自我哀叹之感;淑贞对西方人“活泼与勇敢”品行的向往,打碎了她十多年来精心维护与打造的淑贞形象——中国形象;淑贞可能嫁给天赐的举动,让她遭遇了情感背叛,她要失去淑贞,失去在中国的家。当施女士对兴致勃勃准备留在美国求学的淑贞道出了“孩子,我想回中国去”的时候,意味着她杜绝了淑贞人生多样性发展的途径,斩断了淑贞与天赐的幸福爱情。这一举动透露了她伟大母爱之中所包含的占有欲与自私性。当然,除了自私之外,施女士把淑贞带回中国,也包含着希望淑贞回归她所想象与沉迷的东方情调——温顺、娴静,但是,这种刻板化东方形象认知也是对东方文化的一种扭曲。
冰心是中国第一代知识女性中遭受封建家长制束缚与压抑最少的女性之一,她承受中国传统文化优秀素养的滋润,始终保持着东方文化气质和审美立场。同时,冰心少年时代就读于教会学校,成年之后又到美国接受高等教育,回国后在高等院校工作之时身边又有许多外国朋友,她对外国文化和外国人有深入的了解。这种个人经历与体验,使冰心在面对西方文化时既坚持东方/中国的主体性,呈现中国文化的自信心,以东方主体目光审视西方文化中的东方主义,又能以包容开放心态吸纳西方文化先进之处。冰心没有仰视来自美国的知识女性,没有将其塑造为理性化的现代女性,而是深入施女士的内心世界,探究她“关于希望与失望,理想与现实,东方与西方,自我与对象的复杂矛盾的心理轨迹过程”。冰心在理解同情与批判反思之中确立中国知识女性的文化立场与社会身份,既吸纳西方文化的现代理性精神,确立自我个性,又坚持东方文化的美感,重视家庭和母性,从而获得完满的人生。冰心在抗战后方创作的《我的房东》中所塑造的法国女作家R女士传达的也是这种女性认知。
主体间性,即交互主体性,它打破了主客体二元对立关系,建构起了多个主体之间的交互关系,确认自我主体、他人主体以及世界主体之间的平等对话关系,强调主体与主体间的交往理解,与主体间的共存性、同一性。在主体间性视域中,中/西、弱/强、落后/先进、主体/他者的二元对立关系被消除,中/西或者中/外互为平等的主体,在对话与交流之中建构各自的自我主体地位。现代香港、上海文化本身就是中西文化杂糅的结果。在20世纪40年代善于书写殖民时代上海,香港日常生活的张爱玲,就常常用外国人的眼光看上海、用上海人的眼光看香港,在相互凝视之中确立自我形象和自我存在意义。身处新旧杂陈、战争不断的乱世时代的张爱玲,在小说中书写了众多生活在上海、香港的中下层异国女性,在她们窘迫无奈的人生中安放中国普通女性的苍凉人生。
《沉香屑·第二炉香》中蜜秋儿太太在丈夫去世之后,付不起回国的路费,只能与三个女儿一起滞留在香港艰难度日,美丽的女儿成人之后也只能嫁给平庸男性,希冀依附男性过一种平凡而安静的生活。由于蜜秋儿太太对女儿清教徒式的教育,使其两位成年女儿慷细和靡丽笙对性知识极度匮乏,居然都在新婚之夜由于恐惧性爱而仓皇出逃,不仅毁掉了自己的婚姻生活,让自己身处凄惨孤寂之中,而且毁掉了她们身边两位忠厚的西方男性(他们由于名誉被毁在异国他乡找不到工作而自杀)。《倾城之恋》中的萨黑夷妮是一个流落在香港的印度美女,依靠姿色和虚构的公主身份混迹于浮华的交际场,依靠男性供养而生活,成为男性的消费品,在香港沦陷之后只能委身于印度巡捕,连温饱都得不到保障。《年轻的时候》中美丽明智的俄国姑娘沁西亚为了谋生,白天在洋行工作,晚上在夜校做校长办公室的打字员、兼职外语教师。作为一个流落在中国上海的俄国人,她无法追求情感满足,不得不让谋生为谋爱让步,只能为了婚姻而婚姻,委屈自己嫁给了一个平庸的俄国巡捕。在寒酸的婚礼上,她努力制造着庄严与美丽,试图为自己留下些许美好的回忆。然而,即便如此,婚姻也没能给她带来物质生活的保障,婚后还得外出谋生,美丽姑娘病得“下巴与颈项瘦到极点,像蜜枣吮得光剩下核,核上只沾着一点毛毛的肉衣子”。
作为在殖民地生活的中国子民,张爱玲深深体会种族歧视带来的伤害,她反对西方文化优越论,反对西方崇拜,她的小说中对中国人崇洋媚外的心理和行为进行了挖苦,批判了中国人的奴化心态,同时对外国人的无端自大进行嘲讽,揭露了外国人的劣根性。《沉香屑·第二炉香》中的哆玲妲,年轻时在天津靠登台卖艺为生,到香港后嫁给了慷细丈夫所在大学的教务长毛立士后,仍然不控制自己的欲望,竟然在自己的家中诱惑、威逼其他男人。《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混血儿艾许母女无视自身流淌的一半中国血统,以身为英国人而骄傲,处处留心自己的行为,把自己表现得比英国人还英国人。但是,张爱玲的重心并不放在凸显中西方文化、中国人与外国人的差异,而是着重书写他们作为脆弱人类的相通性。在异国女性形象书写上,张爱玲除了在外貌、服饰、家庭装饰等外在物态上呈现中西文化差异之外,更多的笔墨是展现中外中下层女性人生命运、生存状态以及精神心理的相同性。她揭开披在外国人身上由现代化或者说陌生化的物质表象所打造的华丽袍子,打破西方文化崇拜制造的乌托邦幻象,揭示那些流亡在上海、香港的异国女性凄楚逼仄的生活、惶恐不定的人生。不论是呼风唤雨、骄傲自大的萨黑夷妮,还是勤勉努力、清醒理性的沁西亚,她们都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人生路途极其狭窄,人生处处充满了困境,既找不到精神文化的归属感,也找不到家庭生活的安全感,只能在时代裹挟之下勉强抓住一点点眼前实际的人生利益。
与陈衡哲、冰心等事业家庭都成功、身处社会上层的女作家不同,张爱玲笔下的外国女性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她们的人生之路充满了妥协与无奈。她们之所以要步入婚姻和家庭,不是为了追求完满人生而去尽伟大的母职;她们踏入职场也不是为了自我实现而去献身事业,她们仅仅是为了谋求生存。张爱玲对外国女性没有盲目地拔高、夸饰,也没有无端地厌恶、丑化,而是超越中西文化差异以及社会意识形态所制造的认同障碍去理解和承认这些漂泊不安、艰难谋生的异国女性,在她们身上书写中外普通女性所共同面临的生存与文化困境。张爱玲没有将异国女性进行他者化处理,一味地批判嘲讽或者崇拜赞美,而是在理解、体味之中对自我认同进行反思。
让-马克·莫哈认为:“异国形象属于一种文化或一个社会的想象,它在各方面都超出了文学本来意义上的范畴,而成为人类学或史学的研究对象。”从20年代陈衡哲笔下的理想女性络绮思、西克夫人,30年代冰心笔下的略带失意的职业女性施女士,到40年代张爱玲笔下充满妥协与无奈的普通女性沁西亚,中国现代女作家的异国女性形象再现经历了一个将“西方主体化”到“东方主体化”再到以“主体间性”视域观照异国女性的过程。这种演变一方面呈现了整个中国社会对外国以及中国与外国关系认识的变化,另一方面透露出异国女性形象塑造者与中国女作家的社会地位、人生处境、生活地域以及自我身份认同的差异。这些异国女性形象既是中国现代知识女性文化想象的产物,也是自我身份建构的结果。
①陈衡哲:《妇女问题根本谈》,《独立评论》4卷27号, 1934年3月22号。
②③冰心:《相片》,《冰心全集》第3卷,海峡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51页,第52页。
④李玲:《冰心小说〈相片〉的叙事伦理——兼论东方主体如何对待东方主义问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5期。
⑤邱艳萍、李柏青:《镜像中的文化与人性——冰心小说〈相片〉读解》,《琼州大学学报》2000年第1期。
⑥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1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37页。
⑦让-马克·莫哈:《试论文学形象学的研究史及方法论》,载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18页。
作 者:
石万鹏,济南职业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刘传霞,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山东省签约文学评论家。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与女性文学批评。编 辑:
张勇耀 mzxszyy@126.com山东省社科规划项目“外国女性形象与中国现代性叙事研究”, 项目批准号:14CWXJ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