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追凶者也》叙事艺术管窥

2017-07-12 07:25贺子桓山西大学太原030006
名作欣赏 2017年6期
关键词:小凤保平老二

⊙ 贺子桓[山西大学,太原 030006]

电影《追凶者也》叙事艺术管窥

⊙ 贺子桓[山西大学,太原 030006]

《追凶者也》保留了曹保平之前作品的一贯风格:高强度的戏剧冲突、细腻的人物塑造、极致的心理状态及所要表达的郁积情感等。这些特征也让曹保平的作品成了名副其实的“作者电影”。加之整部影片所表现出的黑色幽默,以及别出心裁的分段叙事等,也创新了犯罪电影的叙事方式。本文将从人物塑造、叙事结构以及其表现出的寓言式黑色幽默等三个方面来探究《追凶者也》的叙事艺术。

曹保平 追凶者也 叙事方式 黑色幽默

《追凶者也》讲述了一桩命案引起的追凶故事。修车工人老二(刘烨饰)因不愿迁坟而为某工程老板记恨,老板随即派出“五星杀手”小凤(张译饰)前去暗杀,不料老二外出躲过一劫,而自己的朋友猫哥成了替死鬼,猫哥的摩托车又被小混混王友全(段博文饰)偷去。为了得到真相,老二和混混历经辛苦,在一场搏斗中找出了真凶。整部影片采用了五段分层叙事方法,把每个人物残缺的视角像拼图一样连接起来,向观众展现了一个让人心惊胆寒又血腥狠毒的谋杀计划。同时,出色的人物塑造和饱满的戏剧冲突又把故事讲述得荒诞不经,无厘头的表演让观众在会心一笑之余也感慨小人物的悲惨命运。

一、厚重深刻的人物塑造

1.在善恶临界点彰显人性从观众心理学角度来讲,在观看一部影视作品,尤其是警匪剧或犯罪剧时,观众最关心的不是故事的开始或结束,而是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然后带着这样的认知去看故事的起承转合。因此,观众的集体无意识也潜移默化地将这类影视剧中的角色贴上了标签。这在20世纪和21世纪初的影视作品里尤为明显(这里特指国产影视剧),正面角色永远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为了大理想、大目标一往无前;而反面形象则总是被描写成无恶不作,心狠手辣,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即使有善良的一面也不会被原谅。因此,我国特有的“大团圆”式的结局,造成了观众的审美疲劳,国产犯罪题材电影也被打上了“没新意”“不过瘾”的烙印。

《追凶者也》对这一现象进行了根本性的突破。作为我国新生代导演,曹保平在他的电影世界里塑造了一个个有血有肉、贴近生活的形象。从《光荣的愤怒》到《李米的猜想》,从《烈日灼心》到《追凶者也》,观众看到的并不是高大全的正面人物,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而是一个个活在我们身边的人。通过塑造这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导演让观众看到了隐藏在人心最深处的东西,从而成功展现了人性的力量。

在影片中,当老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幕后黑手的时候,如钢似铁的决心却被对方一句“你的眼泪阻碍了经济的发展”消磨殆尽,一丝犹豫也充分暴露出老二的小市民心理和面对强权的无奈妥协。胆小怕事又视财如命的王友全铤而走险全是为了老母亲和女友,在面对小凤的死亡威胁时更是拒绝透露西服的下落,细腻又不乏可爱的性格让观众又爱又恨。再说小凤,从小镇打拼到大都市,从在KTV做领班到有了志同道合的女友,这一切与他为人处世和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分不开的。但是,他梦想着买新房,却被房地产的黑心工程骗得欲哭无泪;打劫金店而得来的金子有一半都是假的;打着“最恨奸商”的旗号,在谋杀过程中却不“走心”,一次次的碰壁让他在警察的枪口下大喊出了令人心碎的独白。

如果观众按照传统的“好人”与“坏人”的标签去对应《追凶者也》中的角色,他们会发现这些角色既不是正面人物,也不是反面人物,他们全是自己内心深处既陌生又熟悉的形象,每个人都情有可原,每个人都值得被赞扬。在这一方面,《追凶者也》完成了对犯罪剧中扁平人物的突破,为电影叙事增添色彩。

2.人物的色彩塑造彩色的人物色彩是最重要的电影语言之一,它不仅表现人物的情感,烘托电影的气氛,而且能对电影叙事产生直接的推动作用;而色彩独特的表意功能也要在电影的叙事过程中得以充分展现。色彩本身所具有的象征、隐喻等语言修辞功能不仅直接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更在影片人物与观众之间架起了桥梁,让人物走进观众心里,让观众接受影片中的人物。

《追凶者也》中的人物一个个面色土气,与他们灰暗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蓝天下裸露的金黄色大地,那一大片明亮的黄色是一种强烈的电影语言,这样原生态的云南风光使故事脱离了常人所熟知的城市背景,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事态的严重和不可控。另一方面,剧中的每个人物也对应着不同的颜色。如老二身上的黄色毛衣和他的黄色皮卡,代表着他和这片广袤的土地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为之后他拒绝迁坟做出铺垫;王友全染着黄发,穿着绿色的皮衣和暗红的帽衫,多种色彩在他身上碰撞出了特别的效果,就像他多变的性格,既天真又世故,有着爱贪小便宜的狡黠,又有“宁死不屈”的憨厚;小凤第一次杀人时穿着一套白色西服,而在西服丢失后又换了一件黑色皮衣,似乎有意与之前的形象做出区分,说着“最痛恨奸商”和“我西服呢”等口头禅的他,既不训练有素,也不身怀绝技,和类型片中神出鬼没、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更进一步突出了幽默感;而村干部钱贵兴穿的是一件红色毛衣,最后也确实与红色的人民币和鲜红的血液发生了直接联系。

因此,色彩的成功运用对本片的人物塑造起到了巨大作用:强烈的色彩对比和鲜明的色彩隐喻,让影片中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从而让故事更加精彩。

二、独特新颖的叙事结构

电影的根本任务是讲故事,而故事正是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由于叙事角度的不同,叙事主体的改变或是叙事顺序的交叉,都会对叙事本身产生莫大影响,从而使不同的观众产生不同的观影体验。一般来看,电影的叙事结构或者说剧作方式主要有:常规线性叙事、多线性叙事、环形结构叙事、倒叙线性叙事、重复线性叙事等。每一种叙事结构都为世界电影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也为百年来亿万电影观众带去无数艺术享受。在传统犯罪题材的类型片中,叙事结构一般为开端—发展—危机—高潮—结尾的常规线性叙事,别出心裁的导演会用倒叙、回忆、闪回等手法来制造悬念或铺垫伏笔,从而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或是采用环形叙事结构,使故事的时间和空间错位,让观众处于情节设置的迷雾中,最后在不同视角的推动下完成叙事。

1.多角度分段叙事的原因及作用在《追凶者也》中,导演大胆地突破了以往犯罪片的叙事结构,采用了多角度分段叙事,每一个视角都是完整故事的一个碎片,每一个人物都只掌握真相的一部分,经过层层剥茧,最后把拼图拼接好,从而展现真相。这样的叙事结构有三种作用。首先,制造悬疑。在影片第一部分,观众急切想知道跟踪老二的鬼鬼祟祟的身影是谁,随后却又被空中坠物所吸引,老二的生与死成为导演在观众心中埋下的伏笔。其次,塑造人物。前文已经提到,挖掘人物内心世界是本片成功塑造人物的得力武器,当这些角色独自面对这场命案时,每个人的表情神态、动作反应都把自己的灵魂表现得淋漓尽致。最后,突出主要矛盾。本片的主线索是追寻真凶,从不同的角度切入会带来不同的意义,最后众多的叙事角度会在一个主题上碰撞,从而迸发出令人心悦诚服的戏剧冲突。

由于叙事结构和叙事本体有着非常内在的联系,因此叙事结构的选择要与叙事本体的自身属性相关联。如果文本足够厚重,足够震撼,足够复杂,最常规的叙事方式是最好不过的;但如果故事情节简单明了,没有过多曲折复杂的支线,用一个传统的方式讲述则会显得索然无味。试想,如果《追凶者也》采用常规线性叙事,从钱贵兴雇佣小凤杀人开始,一直到真相水落石出,影片所表现的情感和人物性格都将是另外一副样子,甚至有可能就是另外一部电影。

其实,对这种叙事结构进行尝试的导演并不在少数,如《疯狂的石头》的导演宁浩、《心迷宫》的导演忻钰坤、《低俗小说》的导演昆汀·塔伦蒂诺等。这些导演的作品以营造戏剧冲突而著称,也着实给观众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对类型片的发展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2.体现中国古典章回小说的叙事特征在影片中,导演用了五个云南方言来命名每个故事段落,其含义与各段落所展现的故事相互隐喻,相互关联。影片一开始就用一个升格镜头框住了大全景,交代了命案的发生,随后第一个小标题出现,标志着故事的开始;而每一个段落结束时的淡出处理,颇有些“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的意味。五个段落虽然各自叙事,独立成章,却又紧紧相连,共同支撑故事的发展。其实,这样的叙事结构在明清章回体小说的成型时期就已经出现。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四大名著,在叙述长达几十年甚至几千年的故事时,正是采用了章回体的叙事结构。章回体叙事一般在开篇开门见山,交代主要人物和矛盾,后面的章节采用五言七言诗或是对联的方式概括出每一章的情节,在相互支撑下逐渐向高潮发展,最后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回应主题,圆满结束。多角度分段叙事的方式正是沿袭了我国章回小说的叙事结构,在一定程度上顺应了国人的审美要求。

三、荒诞不经的黑色幽默

20世纪初,在研究电影语言的艺术意义时,俄国形式主义曾对以诗歌为首的文学作品进行了详细的阐释。他们认为,在未来派的诗歌中,有许多运用“无意义结构”进行创作的语言倾向。换句话说,在文学作品中,也许某个词语或诗句没有表明某个明确的概念,但这种“无意义结构”仍具有诗的意义,因为它本身就有独立的意义。如鲁迅的散文作品《野草》中写道:“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在当今的写作方式或语言交流方式中,没有人会这样描述,但是如此无意义的重复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中却构成了一种烦闷的语境、一种忧郁的氛围。当然,电影并不能用文字来复述,就像“诗不能用散文来复述一样”,但当充当文字功能的镜头为观众呈现出搞笑、调侃、讽刺甚至无厘头的景象时,此时的电影也就成了具有“无意义结构”的艺术作品。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周星驰的作品,《大话西游》《九品芝麻官》《喜剧之王》等电影中有大量让人捧腹的镜头,这些镜头虽然并不能表现太多的电影美学,亦不能传递明确的价值观,但是却能让观众露出笑容,直至笑到沉默,甚至流出了眼泪。

如果说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那么喜剧就是把无价值的东西撕裂给人看。在故事中,人物真相只能通过两难选择来表达,在压力之下如何行动会表明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压力越大,越能表现出人物性格的真相。因此,在塑造小凤这一喜剧人物时,导演为小凤设置了重重阻碍,而小凤依然向深渊前进。这表明,“任何执迷不悟都可以成为喜剧”。在这一方面,《追凶者也》是一部成功的喜剧。在戏剧史上,从阿里斯托芬到莫里哀,一个个脍炙人口的故事让观众又明白了讽刺喜剧的真谛:“即使在最好的环境下,人物也会想方设法把事情搞砸。”在影片中,老二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王家的猪抢走,王友全捡漏他人财物沾沾自喜,小凤执意杀人,每个人都是饱受挫折的理想主义者,一个个荒诞不经的行为背后是无尽的疯狂、贪婪和堕落。从这一方面看,《追凶者也》又是一部成功的黑色喜剧。杀手小凤戴眼镜,穿西装,杀人前甚至要脱掉西装避免把西服弄脏。他找不到照片所以杀错了人,在车上打盹跟丢了目标,心急火燎永远也吃不完一碗米粉,这个弄得自己浑身是伤的笨蛋最终让观众发出了笑声。就在观众还在期待无厘头的表演时,警察的枪声让愚蠢的闹剧戛然而止,留给观众的只有小凤人生巨大的悲怆感。导演从逗人发笑到引人感慨,走出了一条现实主义的路子。

作为一部黑色喜剧,《追凶者也》最大的特点就是非线性叙事,而这种叙事模式成功地运用了“省略”这一叙事技巧,使故事在打乱时空的前提下保持了自身的逻辑性,使巧合等戏剧性因素合理地为观众所接受。

①曹保平、索亚斌、郑中砥:《用商业手段达到艺术标准为中国电影增添智力因素——与曹保平导演对谈》,《当代电影》2015年第12期,第59页。

②贾磊磊:《电影语言学导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页。

③④罗伯特·麦基:《故事》,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45页,第419页。

作者:贺子桓,山西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辑:赵斌E-mail:94874655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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