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竹梅
(三亚学院 国家治理学院,海南 三亚 572022)
浅论《断肠集》中的作者形象
孙竹梅
(三亚学院 国家治理学院,海南 三亚 572022)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例子古今中外不计其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汤显祖《牡丹亭》)爱情拥有令人起死复生的能量,无怪乎得不到爱情的她会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生在小康家庭,从小饱读诗书,她们想必比今人更懂得“忧思伤心”的道理,在爱情面前却全不顾惜。是啊!既见君子,她怎么能够不欢喜!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赵翼《题元遗山诗》)用在许多文人身上都是贴切的。真情难觅、所托非人的悲剧,成了她创作的情感源泉。字字血泪、十年辛苦,她内心的煎熬又何止十年,自嫁为人妇那日起,便生死相随挣脱不得了。即便如此,在她的诗作里,我们看到的不单单是一个形销骨立的幽怨妇人形象,她写闺怨,含蓄凄恻,令人动容;写景咏物,清新明快,笔触细腻;抒情,则意境清奇,怨怀多触;写史,却能放下女儿家的姿态,豪情不让须眉;写理,更是哲思深邃,警人深省。
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逝者如斯,的确应该倍加珍惜!
朱淑真出身在小康之家,居住在风景如画的钱塘(杭州),自小便锦衣玉食,过着悠游舒适的生活。她与多数有才名的女子一样,少女时代,天真活泼,秀丽聪慧。“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烟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李清照《浣溪沙》)应该是对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的神态最好的描摹,雪肤花貌,天真烂漫。人们称赞女子容貌常说“面若桃花”朱淑真写自己伤心便说“桃花脸上汪汪泪”(《新秋》),的确是美丽动人。她的少女时代集众多宠爱于一身,每天读书写字,尽情玩乐,悠游闲适。清凉夏日,一袭轻衫,在云水清阁里悠闲读书,逍遥快活!这个没有俗世打扰,尚不知愁滋味的姑娘,在自家的高宅大院里轻快地度过春秋冬夏。人面桃花相映红交相辉映,多么美丽的情境,天气似初春和暖,梅花似乎已经开满山坡,她在其间语笑嫣然,时而折一枝梅花插在云鬓,更衬得自己灿若朝霞。这样的春意,最能撩拨少女心中的柔情,鲜花与笑脸,是何等的欢脱可爱、明媚动人。
扁舟夜舶月明秋,水面鱼游趁闸流。更作女儿娇痴态,笑将竿竹掷丝钩。
——《秋夜 舟行宿前江》
闲来秋游,扁舟夜泊,看见群鱼在闸开的瞬间流泻而出,可以想见,当时的朱淑真内心是多么欢愉,群鱼奔泻这样的场景轻快、明丽,令人开朗。而她更是在垂钓时故作女儿娇痴的姿态,将竹竿丝钩掷于荷塘。此情此景,幸福快乐,若是能就此终老,足矣!怪不得李清照曾在溪亭日暮时,春风沉醉,不知归路。人无俗世扰心,在大自然中开怀畅游,当真是精彩绝伦的事,更别说是欢乐爽朗的少女时代了。读书、饮酒、赏花、弄月,朱淑真少女时期的生活全无忧虑、开心愉悦,即使长大之后,父亲教她弹琴赋诗,绘画写字,过得也是天真烂漫的闲适生活,加上她自身性情活泼开朗,她早年的诗歌,充满着明快清朗的内容与节奏。
就是这样优裕的环境,让她对于“美”产生了执着的追求。而这“美”关乎风景,关乎人性,更关乎爱情。在大自然中沉浸的久了,未免伤春悲秋,这些细腻朦胧的情感启迪了她对爱情的向往:
闲将诗草临轩读,静听渔船隔岸歌。尽日倚窗情脉脉,眼前无事耐春何。
——《春日即事》
少女思春的情怀在杏花烟雨的撩拨下萌芽,临窗读书时明明已经被那渔船上的歌声打动,却还要佯装不觉掩饰那跃动的春情。这让我想起傩送的歌声和翠翠懵懂的爱情,在风景如画的边城湘西发生过那么美好的爱情故事,不知道当时朱淑真遇到的那个他是不是也像傩送一样是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
朱淑真的诗情景雅致,笔触明畅而少深邃的思考。她常把自身伤春悲秋的情怀融合在对大自然的感悟中,所以诗作遣语较容易,这恰恰说明朱淑真在少女时期独特的生活情调,给她的诗作带来很大的影响,即清新明快,也多哀伤烦闷。
朱淑真自少女怀春开始,就在编织对于爱情的美好幻想,期待着它早日到来。
初合双鬓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待将中秋抱满月,分付肖郎万首诗。
——《秋日偶成》
郎才女貌,这是每个少女对爱情的懵懂憧憬,朱淑真也不例外。想象她的意中人应该是与她有共同审美追求,志趣相投,才华横溢的佳偶。她才会在诗词中塑造出一个个天真热忱,娇羞痴情的形象。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清平乐·夏日游湖》
若非对方真的似朗月仙山,她也不会全然忘却礼教束缚,如此大胆奔放。她一片冰心,毫不掩饰,冷就冷到冰点,热则热到沸点。在这礼教森严,男权至上的社会中,恰恰是她这种热到沸点、冷到冰点的激情成就了她也毁了她。“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6](《汉乐府·上邪》)身为封建社会中的弱女子,若不是忧愁幽怨,爱到极致,又怎么会如此奋不顾身。
南宋魏仲恭在《断肠诗集序》中说朱淑真“早岁不幸,父母失审,不能选择伉俪,乃嫁为市井民家妻。”[7]关于她所嫁非人还有很多记载,且不论她的丈夫是否是市井民家,庸俗不才是可以确定的。那样一位追求唯美主义的女才子,终日面对粗鄙世俗的丈夫,可以想见,她的愁恨定如滔滔江水,永不止息了。明朝钟惺《名媛诗归》载朱淑真“因匹偶之非伦,勿遂素志,赋《断肠集》十卷,以自解郁郁不乐之恨。”[8]即使《断肠集》中也有描写欢乐爱情生活的作品,那也只是短暂的欢愉,伴随她一生的还是知音难觅的孤独落寞。或者,我们可以大胆的作出假设,那些描写美好爱情生活的诗句也许是她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求之不得,假想而出。如果真的遇见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她该好好收藏那份回忆才对,为什么还要上下求索,将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可是,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假如,没有爱情的失意,又哪里会有那么多感人至深的绝妙好辞!“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风不与花做主,何似休生连理枝!”(《愁怀》)她这样不懂得将就的女子,在理学勃兴的年代注定遭遇婚姻爱情的悲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一条都是捆绑爱情的绳索,想要去挣扎反抗就一定会遍体鳞伤。哪有那么多幸运地女子,在新郎掀起盖头的瞬间,惊喜的发现对面的那个他符合自己对夫婿的全部期待。即便是赵明诚之于李清照,也只有短暂的欢愉,后半生没有丈夫陪伴的日子,她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声声慢》)。
秋声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萧索。倚枕背灯眠,月和残梦圆。起来钩翠箔,何处寒砧作。重倚小栏干,逼人风露寒。
—— 《菩萨蛮》
在一个秋风乍起的夜晚,梧桐随风摇落,蛩声唧唧衬得这个夜晚更加萧索。词人背靠着昏黄的灯光,尽量的想要进入梦乡,心底的忧虑和这月光一道让她更加清醒,起身钩起翠箔,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声寒砧,给这寒夜凭添悲凉。又一次独倚栏杆,想要暂时忘记满怀愁绪,可这又夜间寒气逼人的风露又使她不禁悲从中来。这首词容易让人想起南唐后主李煜,他也曾在夜深风露重时独倚危楼“罗衾不耐五更寒”一个亡国,一个失爱,他们都没有被上天多加眷顾。夜不成寐,孤寂愁苦,婚姻的悲剧是古时女子的大不幸。
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倩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缱绻临歧嘱咐,来年早到眉梢。
—— 《清平乐》
常有古代词人爱惜春天却又怕花开的太早,朱淑真却例外。光阴似箭,一不小心就到暮春时分,她知道想要留住春天那是不可能的事,绿野中已经烟愁露泣,她能够托谁寄语春宵呢?城头上又一次敲响了画鼓,我只能在临别时再三叮嘱,下一年可要早早的到来。恨不得将三秋变成一日。执手相看,泪眼朦胧,竟然无语凝噎。多么不像一首惜春之词,倒像是在为恋人叮咛嘱咐早点归来。有人说,这是朱淑真婚前写给恋人的词,希望春天早日到来,暗语词人婚事将近,而她与恋人的感情便再也无计可施,因此心中悲愁。不管她是否真如后来研究者想的那样,婚前的恋情无疾而终,且将它作为一首惜春词吧。如此,词人还有大自然为伴。举杯邀月,对影成三,也不算太过孤独寂寞。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栏杆。芳草断烟南浦路,和泪别,看青山。昨宵徒得梦夤缘,水云间,悄无言,怎奈醒来愁恨又依然。辗转衾绸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江城子》
《清平乐》与《江城子》一首写于婚前,一首写于婚后;一首表现婚期将近时对恋人的不舍与无奈,一首表达词人婚姻失意时,对以前欢愉时光的回忆及对恋人的思念。这是多么令人信服的解释。若非痛到深处又怎么会字字悲歌!如今,诗人面对的春天已不像少女时期草色烟光,花明柳暗,这并不是气候使然,而是因为那个当下,她的内心已经映照不到那一川烟草和满城风絮了。婚姻的不幸与她内心的执拗让她在现实的生活里万般煎熬,斜风细雨的天气,她手持酒尊回忆那些已经与她渐行渐远的美好时光,泪似连珠。你曾在南浦路边挥手与我送别,山长水阔,如今你身在何处?是不是已经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昨夜我在梦中与你相会,却是相顾无言,泪落千行。清醒后,愁恨依然,所有的欢欣,辗转成空。只能空叹一声“天易见,见伊难”!
“文艺是苦闷的象征,在苦闷的境地中产生了女词人李清照,同时也产生了女词人朱淑真”![9](《女性词话》谭正璧)朱淑真面对秀丽壮阔的大自然逸兴湍飞,却没有人够和她一起吟诗作赋,酬唱山河。她陪着她的夫婿赴任,可是那个人却对秀丽山河无动于衷,她所有的失落与愁闷,在一瞬间爆发:
对景如何可遣怀,与谁江上共诗裁?日常好景题难尽,每自临风愧乏才。
——《舟行即事七首》其五
面对如此的锦绣河山,连诗人都自愧才思不足,而面对的丈夫竟无半点文士情怀。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之一,莫过于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伫立船头,既能浅斟低唱两岸风光,又可以携手共赴惊涛骇浪。虽然他不是她的爱人,但他却是她一生的伴侣,自嫁给他的那时起,他们彼此的命运已经紧紧缠绕。而最不幸的便是,那个与她相伴一生的人,却因为平庸,成为了她毕生所要面对的惊涛骇浪。
“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朱淑真《自责二首·其一》)
淑真不知,是为长恨!
朱淑真与其双亲的感情非常深厚,即便父母失审将她嫁给了庸俗官吏,在她现存的诗作中并没有出现半点对父母的怨言。相反,多的却是对父母深沉的思念以及自己不能承孝膝前的愧疚。她在随夫宦游期间,时时思念父母,怀念自己年少时的故园。
扁舟欲发意何如,回望乡关万余里。谁识此情断肠处,白云遥处有亲庐。
——《舟行即事七首》其二
离别时分,兰舟催发,诗人心中的愁苦怎么言说,如实告知父母,只会让他们更加的难过不舍,只能默默回望乡关,眼看着她消失在视线尽头。从此,暮霭沉沉、楚天辽阔。谁能了解自己肝肠寸断的离苦,只能抬眼遥望天际那片悠悠白云,因为双亲就居住在它下面。传说唐朝的神探狄仁杰赴并州任时,他的父亲仍然留任河阳,有一天他途径太行山,看到南边一片白云悠悠飘动,他激动万分,对着随行的官员说:“我的双亲就住在那片白云底下啊”,说罢,眼泪不禁汩汩流下,直到那片白云飘散了,他才继续前行。从此,后世诗人常用白云所在来比喻思亲之情。可见,亲情之于每个人都是剪不断、抹不去。朱淑真怀土思亲的心声,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满江流水万重波,未似幽怀别恨多。目断亲闱瞻不到,临风挥泪独悲歌。
——《舟行即事七首》其四
一江流水,万重波浪,并不比诗人的思苦更多。回望乡关,山长水阔,如此遥远。
故园早已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只能临风挥泪,聊表相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看到这首诗不禁又想起那位亡国的君主,好像当年他在东风吹过的小楼上,遥问一句:“君有几多愁?”隔着悠悠岁月,这位当风落泪的女才子呜呜咽咽的答一句:“满江流水万重波”。如此想来,这世间的悲苦又多了份诗意的情趣,满心的愁苦,也就不似那一江春水,滔滔深广了。可是,这毕竟是读者作为一个局外人遣怀的臆想,身在其中的朱淑真又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排遣愁苦呢?客居异地,了无知音,她只能日日愁肠百转,也正是这份深情厚谊,她才堪称孝顺女儿的典范。
去家千里外,漂泊若为心。诗诵南陔句,琴歌陟岵音。承颜故国远,举目白云深。欲识归宁意,三年数岁阴。
——《寄大人二首》其一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陟彼屺兮,瞻望母兮。”(《诗经·卫风·陟岵》)意在表现游子思亲之意。朱淑真漂泊异乡,情思跨越千山万水,望眼欲穿。不论弹琴还是吟诗,总能想到父母的影子,想要好好的孝敬父母,却因为山长水阔,无法实现。只好将自己满怀的思念寄托给悠悠白云,度过三年的光阴,才接近我的归期。人世间最可悲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三年时光忽倐而过,父母还像以前一样平安康健吗?只可惜,诗人是薄命女子,还未曾替父母养老送终就玉殒香消了。
朱淑真思乡心切,对家乡的一草一木都寄予了无限深情:
客里逢春想恨浓,故园花木梦魂同。连堤绿荫晴烟里,映水红摇薄雾中。
——《春色有怀》
诗人客居他乡,每当春季来临,故乡的一花一木总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引起她无限的思乡之情。梦中的故乡,十里长堤,草色烟光,红杏枝头春意盎然。不由得让她长睡不醒,年少时走过的堤坝,采过的花,那香气依然浓浓涩涩的留在我们的回忆里,让我们回味无穷。朱淑真婚后生活失意苦闷,更加的想念过去的美好时光,而那段时光里给过她最深刻的爱的人便是她的双亲。如此想来,她愈是思念父母,愈发说明她婚姻的不幸。是啊,父母之于每个人,都是阳光雨露,江河湖海。父母之恩,叩谢难酬!面对眼前的萋萋芳草诗人只能悲苦无奈的问一句:“春风又吹绿了江南岸,明月你何时才能照我还家?”
朱淑真是才俊貌美的女子,钟惺在《名媛诗归》中评价她“文章幽绝,才色清丽,实闺门之罕有。”[10]就是这样一位大家闺秀,却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下配庸夫。一旦出嫁,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不管你爱不爱,在周公孔圣的名义之下,你得从一而终,你得守贞操。”![11](《准风月谈》男人的进化)作为被压迫被凌辱的女性,朱淑真并没有放弃反抗,她的灵魂深处始终埋藏着对爱情、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她钟爱梅花和幽竹,写下许多歌颂它们高洁品质的诗篇。她在诗中写道:
园林经腊正凋残,独而花开烂漫鲜。借问陇梅知幸否,得陪春卉共时妍。
——《腊月踟蹰一枝独开》
原来百花盛开的园林经过一个冬天,已经尽乎凋残,只有那株梅花凌寒独开,孤高烂漫。梅花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幸运,没有零落成泥的凄苦悲怆,只看到百花竞妍时的鲜艳明丽。而作者也因为这样明朗的风景变得愉悦乐观,大自然的确有治愈的功能,让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妇人在风刀霜剑的逼迫下依旧不失风骨。
雪舞霜飞,隔帘花影,微见横枝。不道寒香,解随羌管,吹到屏幛。个中风味谁知?睡乍起、乌云甚欹。嚼蕊妆英,浅颦轻笑,酒半醒时。
——《柳梢青》
词人说,雪舞霜飞的严冬,我看到窗外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想不到梅花的幽香会随着羌管的声音,传到闺房之中。这样的乐趣谁又能理解呢?我刚刚睡起,发丝还凌乱的斜垂,就能闻见梅花的清香。坐在妆台前描摹梅花妆,禁不住浅颦轻笑,原来我酒力微醒,尚有余醉呢。朱淑真生动的写出了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隔帘赏梅的别有情趣。雪舞霜飞,梅花依旧英姿挺拔,这是何等的铮铮铁骨!而她自己又何尝不像这梅花一样,在现实的洪流中清丽高洁,不屈服于礼教世俗。同样是描写酒力微醒的词作,李清照的《如梦令》读来依旧让人清新欢愉。溪亭日暮,鸥鹭争渡的情景纯洁清新,酒意微醺的欢脱中渗透着她们少女时代的无拘无束,活泼开朗。女子笔下的酒啊,总让人感觉如此诗意而美好。
劲直忠臣节,孤高烈女心。四时同一色,霜雪不能侵。
——《直竹》
生死高举、洁白清忠,并不只是男儿本色,有气节的女子坚毅起来依旧不输须眉。朱淑真笔下的竹子,像忠正耿直的大臣,又像重义轻生的烈女。凌空孤傲,四季常青,任凭风霜雪雨依旧坚贞不屈。诗人在赞美竹子高洁的品格时,不也在表现自己的孤洁清高吗?如此刚强的诗句,不是刚烈的女子怎么作的出。朱淑真不懂将就,执着追求美好是她的大幸也是她的大不幸。假使她像一般女子一样,甘为人妻,一辈子平淡安闲。也许,就不会在那么早地悒悒而终。但是,如果没有那些爱情的、生活的苦酒,又哪里会有这样心思清丽的朱淑真。黄嫣梨《在朱淑真研究》一书的结论里说“要而论之,朱淑真是一个把生活经验融汇在诗词里的真实作家,她以优秀的才华,丰富的情感,把她的遭遇与心声,发为诗词,凄怆婉约,在我国的女文学家中,她是卓特而具有代表的一位。”。[12]
如若朱淑真能在九泉之下听斯人言,大概会心生宽慰吧!
《断肠集》是朱淑真在现实生活的涓涓细流里,用她全部的热忱和血泪写出,明辨甘苦,分明怨恨,至死不渝。无论是一片冰心、知音难觅的少女情怀;还是思乡怀土、凌寒独开的生命悲情,朱淑真的诗词里呈现出的一个个女子形象生动而鲜活,惹人怜惜又催人泪下。“真字是词骨。景真,情真,所作为佳。”[13](况周颐《蕙风词话》)没有哪个诗人会完全脱离现实生活的影响全凭主观虚构来创作,朱淑真在诗词中塑造的每一个女性形象都是现实生活中她自身的投影。所以,其作品才能引读者同情,感人至深。一首《元夜》词,让她在封建礼教无孔不入的岁月被刻上失行的烙印,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比失去生命还要严重的事,生前饱受非议,死后亦得不到宽恕。好在朱淑真不是普通的女子,“其人,情操高洁,性格倔强;其作清新婉丽,情真意切,忧怨悲愤,跌宕凄恻”[14](《闺阁词苑》)这是符合她生命历程的评价。朱淑真从自己内心的爱恨出发,在礼教的桎梏中做舍生忘死的挣扎,终是在中国的女性文学史上凭着她的才华和际遇,百世流芳。与那些惨遭礼教迫害又默默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女子,她是幸运的,至少她不肯马虎自己的人生,没有委曲求全。朱淑真在《断肠集》中展示给读者的抒情主人公,天真烂漫、热情高洁;冷到冰点、热到沸点,轰轰烈烈。读者不由得会思考是怎样才俊貌美的女子,才能做出如此令人酣畅淋漓的诗词。作为一位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她应该得到她在文学史上应得的地位与评价。
[1]唐圭璋.全宋词(卷二)[M].北京:中华书局:1404.
[2]张璋.黄畲校注.朱淑真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03.
[3]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247.
[4]王兆鹏、刘尊明.宋词大辞典[M].张家港:凤凰出版社,2003:422.
[5]冀勤校辑.朱淑真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255.
[6]郭茂倩.乐府诗集(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9:231.
[7]张璋.黄畲校注.朱淑真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03.
[8]钟惺.名媛诗归[M].上海:上海有正书局,1918.
[9] 谭正璧.女性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434.
[10]钟惺.名媛诗归[M].上海:上海有正书局,1918.
[11]鲁迅.准风月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03.
[12]黄嫣梨.朱淑真研究[M].北京: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22.
[13]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五册)[M].中华书局,1986:4408.
[14]袁世忠.闺阁词苑[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