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徒手
20世纪70年代初期,随着国门渐开,高层外事活动接踵而至。北京市有外事接待传统的高级宾馆,从沉寂中逐步活跃起来。
政治要求、工作纪律有硬性规定
在上世纪70年代初期,北京市委、市革委会对外事饭店的政治要求是:“提高警惕,注意阶级敌人的动向,严防一切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做好防火、防特、防盗工作。”因此,市里给有外事接待任务的饭店工作人员,制订了几条硬性规定,包括“严禁在外宾活动场所随意张贴标语,存放或阅读内部刊物、文件、报纸、工作日记等一切对外保密的材料”;“严禁在外宾活动场所谈论与当时工作无关的国内机密大事及本店内的革命、生产等内容”;“外宾进店前,应对所住房间的抽屉、台历、纸篓、衣柜、床铺等彻底清理,以防失密,同时对外宾经过及活动场所亦应仔细检查之。”等等。在与外宾的接触环节,首先把本国政治事务内容严格管控起来,让服务人员在政治问题上一言不发,杜绝所谓“泄密”的大小渠道。
有趣的是,如果遇到外宾提问,问及国内外大事,要求服务人员可按《人民日报》精神答复,其他问题可婉言回绝或不予答复。这就迫使各饭店时常组织读报会,让员工念《人民日报》《北京日报》等党报上的社论文章,对一些时政问题掌握大致的答案口径,以防万一。
北京所有的外事饭店,始终规定一条工作纪律:“不准私自留用外宾丢弃的一切物品。”员工如有违犯此条,处理非常严厉。身处在那样紧张不安的政治氛围中,仅仅不拿外宾的遗弃物品是不够的,还得具备面对面斗争的勇气和策略。如发现“遗弃物品”是一些别有用心的外宾有意试探并丢弃的,发现后应立即交还本人,并需“当面指出其不良动机”,“及时将情况反映上报”。
为了预防个别外宾的“不轨举动”,外事饭店大都在一线安排男性服务生,断绝女性服务人员出现在客房的可能性,也就从根子上杜绝所谓“流氓滋事”的发生。譬如北京饭店客房服务员165人,全是百里挑一、相貌端正的男性。前厅、问询服务人员45人,其中男服务员44人。只有餐厅服务人员164人中,女服务员占了近三分之二。
外事饭店还有一些自己的服务特色,譬如要求服务生要有现场的观察意识。服务生盯住宾客的日常生活规律,主动寻找服务机会。这种中国式的过度服务,让注重隐私的外宾喜忧参半,有时哭笑不得。
外宾还难以适应中国独特的客房夜间服务方式:“晚8时左右,做好客人就寝准备,将床盖叠起(初来客人撩起头角),摆好拖鞋,拉上窗帘,灌足暖水瓶。客人大部就寝后及时关闭不必要的灯光。”这种腻味的服务安排,直接介入宾客的个人休息,而且以中国人晚上8时睡眠的习惯来规范客人,确实令许多外宾吃惊不小。对服务生的这些服务项目,多半外宾表示不解和拒绝。
特等房间娱乐只配收音机
北京几个有名的外事饭店,大都兴建于1950年代。因设计仓促,建造时有抢时间施工的情况。到了1970年代初期,饭店的内部构造、设备硬件纷纷出现问题。因此,告急的报告不时上报到市里。可是因维修、更换设备的费用数额较大,让手头经费紧张的市委、市革委会领导颇感棘手。
以民族饭店为例。到了1974年,民族飯店因地处西长安街,交通方便,不少重要外国代表团和身份较高的旅游外宾,被专门安排在此,特等房间一时紧缺。名为特等房间,但配套设备简单,在娱乐方面只配有一台交流收音机。店方抱怨说:“因质量差,交流收音机反映不了我国工业发展的水平,目前此产品基本停产,市场上买不到维修零件,现有设备无法修理。”民族饭店革委会开会讨论后,以“完成繁重的接待外宾任务,改进特等房间设备,提高服务质量”为由,准备购置半导体收音机70台,每台200元,计需款1.4万元。第一服务局给予的批复是:“等机会搞样机。与四机部联系,做样机。”“搞样机”实际上就是等待试验中的国内产品,委婉回绝购买外国收音机的申请。
民族饭店长期缺乏吸尘器,服务员清扫房间及通道地毯都使用笤帚,弄得尘土飞扬。580间客房的澡盆,因使用太久已失去光泽,露铁挂锈。店方给上级打报告说,急需购买20台吸尘器,全部更换澡盆。市里批复,不许购买吸尘器,只同意更换“那些已露出铁锈的”部分澡盆。
更麻烦的事情还在于,民族饭店处于管网末端,热力进口水温仅仅60℃左右,暖气不热,5层楼以下的客房,温度才十七八摄氏度。1974年12月16日扎伊尔总统蒙博托访华,住335号房间的专机组一号机长基隆加因为房间冷,拒绝进入房间。他说:你们的房间太冷,如果改变不了,我要向总统打电话,说我没有适当地方休息。住336号房间的二号机长卡西亚,因为室温18℃而大发脾气,说:“因为我不能洗澡、刮脸,所以不能出席国宴。”有的外宾洗澡时因为水凉,几个服务员只好从锅炉房打了12壶开水,倒到澡盆里,才使外宾洗上澡。
1975年年底,美国总统福特即将访华,随行人员将住在民族饭店。为了解决供热问题,尽量避免因供热不好造成不良政治影响,热力公司领导几次到现场办公,也没有更多的良策,只能笼统地表示,“千方百计降低一般用户用热,尽量提高民族饭店供热压力和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