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丽
从1300年(镰仓时代末期)开始到1850年左右(江户时代末期)的550年间是太阳活动比较弱的时期,因此称作小冰河时期。这期间世界上的谷物收成很差,饥馑频繁发生。由于日照不足和营养不良使人类健康恶化,鼠疫等传染疾病开始蔓延。在日本,由于鄂霍次克海高气压带来寒冷的东北风,造成东北地区频繁发生冻害。其中比较严重的灾害是1695年(元绿8年)、1755年(宝历5年)、1783年(天明3年)、1838年(天保9年)的四次大天灾引起的大饥荒。
一、大饥馑的记忆
翻开贤治的年谱,短暂的37年间,贤治经历了多次自然灾害,也目睹了多次自然灾害带来的大饥馑。贤治出生的那一年,6月份三陆发生大海啸、8月奥羽发生大地震和大洪水;1岁时,岩手县大歉收;6至11岁时,东北地区连年发生大灾害和大饥馑;14岁时,岩手县发生大灾害和大洪水;17岁时,岩手县发生大灾害,终年阴湿多雨,农民悲惨至极;25岁时,多次爆发大暴雨、洪水、干旱等灾害;30岁时,5月份发生大霜降,且该年干旱、洪灾多发;31岁时,发生大暴风雪、大洪水;32岁时,发生大暴风雪、大霜降,导致水稻和蔬菜全部受灾;33岁时,发生旱灾,导致歉收;35岁时,北海道和东北地区7月份低温、日照少,且爆发了20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洪灾,导致大批农民卖儿卖女,同年还发生了强烈地震;37岁时,3月份三陆地区发生大地震和大海啸。
如前所述,贤治出生在日本东北部贫穷的岩手县,岩手县是全日本最贫穷的县份,土地贫瘠,灾害频发。然而贤治家境并不贫寒,宫泽世家经营当铺,是当地有名的望族。贤治在这样富裕的家庭中长大,却目睹农民贫穷困苦的生活,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家族的富裕是靠剥削当地贫苦农民而致富的,他称自己为“社会的被告”,可见对于异常敏感的贤治而言,这样的矛盾,在他内心里经常痛苦地挣扎,他厌恶自己是富豪的子弟,面对农民甚至有一种罪恶感。
在贤治的许多作品中,主人公的出身不是商人,而是贫苦百姓,其中以《古斯克·布多力传记》为代表,贤治让主人公布多力不是商人的,而是樵夫的儿子。该作品是他晚年病中创作的长篇童话。它讲的是在荒馑之年庄稼连续两年颗粒无收,布多力的父母相继进山寻找食物却莫名地失踪,后来人贩子以食物诱惑拐走了妹妹霓丽,布多利哭喊着追逐,却无济于事。布多利历尽种种磨难,成为伊哈托布火山局的工程师,他努力钻研如何减少火山喷发所带来的灾害,利用人工降雨进行施肥,帮助农民摆脱歉收问题,使农民不再发生饥荒。在布多利27岁那年,农村遭受前所未有的冻灾,为了挽救大家的生命,布多利只身完成炸毁卡尔伯纳多岛的任务,阻止了这次冻灾的爆发。尽管作品中未提及灾害发生的地点,但是从频繁发生冻灾的背景可以判断出布多力的家乡很有可能就是贤治所在的岩手县,因为东北地区的土地贫瘠,气候恶劣,春寒、夏涝、霜冻时有发生。加之当时农业技术落后,自然难以抵御灾害。贤治自幼目睹东北地区的大饥馑,印象十分深刻。
在贤治的作品《饥饿阵营》里,同样描绘了因饥饿而引发的人间悲剧。《饥饿阵营》是大正11年贤治作为农学校的老师时创作的剧本。该剧本描述的是在某个原野上,疲惫不堪的军队驻扎下来。巴拿南大将有任务外出,很久都没有回来。因苦战而筋疲力尽的士兵们忍受着饥饿翘首企盼巴拿南大将的归来。终于巴拿南大将像是刚刚赴过盛大的宴会,醉醺醺地摇晃回来。士兵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争先恐后地将巴拿南大将的用香蕉做成的肩章和用点心做成的勋章吃掉了。贤治从小就亲身经历过东北地区的大饥馑,因次,他对农民的饥荒记忆犹新。贤治出生的岩手县自然条件恶劣、土地十分贫瘠,再加上风灾、雨灾不断,自江户后期就不断发生大饥馑。贤治家乡花卷市附近的松庵寺里,排列着十几座为饿殍冥福的塔,贤治小时候常到这里玩耍。江户后期的尊王家高山彦九郎在其《北行日记》中这样描述天明大饥馑的惨状:“河里有活着的弃婴。山林、荒野、河流,所见之处都有死尸。人吃猪、鹿、狗、猫、牛、马,也有吃人的……(中略)当地人说,马肉的味道胜过猪、鹿的味道,人肉的味道胜过马肉。把亲生子吃掉的人,简直跟鬼一样”(笔者译)???。太平洋战争爆发时,在败战的战场上,将领级别的长官独占白米,饥饿的士兵就杀掉长官的马匹来充饥,每天都有饿死者出现。所以说,《饥饿阵营》对战场上因饥饿而丧失理智的士兵们的描写是真实的。对于《饥饿阵营》的记忆,该剧的演员说:“不是头脑而是身体的记忆。是通过所有的经验才得以体会到的。士兵们将巴拿南大将的勋章吃掉这样的的剧情,让身份低微的士兵们感受到宫泽先生的伟大之处。”
二、对农民的关爱与教育
贤治于1926年辞掉农学校的教师一职,一个人居住在农村,开始了和农民一样耕种自炊的生活。他还把周围的孩子召集起来开乐器演奏会和音乐会,他开办罗须地人協会,亲自指导农民科学种田。可以说贤治的心中时常记挂着农民的生活,他为自己出身富裕而困惑,为自己家庭剥削农民而感到罪恶。他短暂一生都致力于改善农业条件,提高农民生活上,以此来对自己作为“社会的被告”的身份进行救赎。
如前所述,贤治在花卷农学校教书的时候指导学生表演话剧《饥饿阵营》,为了进一步拯救因灾害而挨饿的农民,贤治亲自到农村实践,不计得失地进行肥料设计,这是纯粹的大乘佛教的自我牺牲精神,即为谋求他人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利益。《饥饿阵营》的结局,巴拿南并未惩罚因饥饿而丧失理智的士兵们,取而代之的是向士兵们传授他发明的“果树整枝法”和“生产体操”,士兵们为表示感激,一边唱着他们创作的《巴拿南大将行进歌》,一边表演生产体操,继续向前方前进。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果树整枝法”和“生产体操”都是跟农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农业技术和农业指导。贤治把他对农民、农业的关心和热情反映到他的作品中,对农民给予了无限热爱之情。
贤治和农民共同生活在一起,对农民在农业和艺术上进行指导,直到临去世前还在和农民相谈如何科学有效地使用肥料,由此可见贤治对农民的热爱之情。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关心着农民的生活,关爱着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种植情况,他的一生和农民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或许幼年亲自目睹农民为了生计不得不去他家典当旧衣服,这样的情景对贤治的人格形成以及心灵成长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正是因为幼年目睹了农民的困苦与悲哀,才使他下定决心为农民谋利益,将自己与农民的生活,紧密维系在一起。法华经信仰者贤治坚信“只有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获得幸福, 才能有个人的幸福。”《古斯克·布多力传记》中主人公布多力的“牺牲”完全可以看作是贤治的理想化身,他为了广大农民的幸福生活不惜奉献自己的生命。
三、农村社会改革的初探
有人说,抛开农业就无法对贤治做出正确的评价。事实的确如此。在贤治短短的37年的生涯中,和农业发生直接关系的共有13年时间,相当于贤治人生的1∕3,如果除去成年前的17年时间,他与农业共生的时间比重会更大???。贤治先后在岩手县高等农林学校学习农业化学,师从当时的土壤学泰斗关丰太郎教授,进行地质调查学研究,后又在花卷农业高等学校担当教师,为农民钻心设计肥料。在其《古斯克·布多力传记》、《植物医师》等作品中,都融入了农民与农业技术相关活动内容。
当贤治目睹农民饥饿困苦的现状时,他毅然辞去教师工作,过起了和农民一样的“酱汤、粗茶、淡饭”的生活。于是他的大半生,几乎是全心投入农业改革及土壤改良的工作中。在他三十岁那年,他离家成立罗须地人协会,举办农民教育研讨会,召集农民为农民讲解农业情况和肥料使用情况,并且通过其创作的《农民艺术概论纲要》,试图提升农民的日常生活和艺术水平。但是正如贤治的作品《古斯克·布多力传记》中布多力成为火山局的工程师后,建潮汐发电站,建火山观测点,还从空中施肥帮助农民,但是他的行为受到农民的排斥、误解甚至遭到迫害一样,贤治召集起来的除了个别的年轻农民,多数农民反响冷淡。罗须地人协会的活动主要是进行农事讲习和稻作指导,对于贤治来说,他是想建立物物交换的自给自足的生活。但是,从当时的社会现实出发,这种想法完全是一种空想。罗须地人协会的半途而废更进一步证明了贤治试图进行农村改革计划的失败。一生孤独的贤治,梦想创造一个自给自足充满艺术和梦想的幸福家园,但是这样的想法未得到农民的认可,终因积劳成疾,年仅37岁便永远离开了人世。
四、结语
贤治所设想的农业改革与农民所期望的大相径庭。他将农村改革理想化,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进行农业改革,脱离了农民的真正需要。罗须地人协会因贤治的肋膜炎发作而宣告终止,但是由于贤治的改革脱离实际,是一种乌托邦式的改革,即便没有贤治的突然病倒,罗须地人协会也必然会失败。受为农民“寻找更加光明的生活道路” 的佛教信仰的驱使,贤治并没有继承家业,而是投身农业,但是在过起自耕农生活开始后,他曾多次去东京等地旅游,这期间所花费的费用均由父亲承担。这点也从侧面反映出尽管贤治看到农民困苦的生活,于心不忍,但是他未从根本上将自己真正融入于农民当中,這是和他的出身环境密切相关的。尽管如此,贤治对于农民的关爱、对于农村、农业的改革与建设都是一种进步的尝试,他的理想并非毫无意义,在日本近代史上,贤治对农民的热爱释放着独特的光彩。
(作者单位:华南理工大学广州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