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华
北京解放初期,有一批老画家,找不到活干,没有收入,坐困愁城,处于饥饿的边缘。这些画家的特点有二:第一,他们都有相当的名气,不少还是著名的国画大师,如齐白石、汪采白(汪礼祁)、杨仲子、孙诵昭、叶浅予、陈半丁(陈年)、于非闇、汪慎生、秦仲文、吴光宇、吴镜汀、王雪涛等人;第二,他们不在体制内,是自由职业者,没有固定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靠卖画为生。这意味着他们的收入不稳定。
那时候,私人买画、藏画的十分少,国画市场基本不存在,因此,大部分老画家就算有浑身的本事,也无人问津,没有收入。他们年纪大了,转行也难,而且用传统的画法去画新时代的内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在无法解决温饱的时候,老画家们想起北京市文联主席老舍(1899-1966)是他们的知音,其中齐白石、于非闇、杨仲子、孙诵昭还是老舍夫人胡絜青的老师,教过她写意和工笔。他们知道老舍爱画、好客,便带着自己的作品登门“讨教”。秦仲文、吴光宇、王雪涛等老画家常和老舍来往,国画大师齐白石、于非闇两位老先生与他的接触也非常频繁。
老舍很热情地款待他们,每次都不让他们失望而归,总是挑上一两张画,当面支付现金买下来。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来老舍家的老画家们络绎不绝。
对一些脸皮薄,不好意思登门求助的画家,老舍常常利用过年过节的机会,让画家夫人胡絜青替他去探望,逐家送上幾十元钱,让他们添置点衣裳,采买些年货,过个快乐的新年。
胡絜青回来向老舍叙述:哪位老画家家里窘迫得家徒四壁,家产完全变卖了;哪位画家几乎揭不开锅了……听了这些话,老舍心情十分沉痛。他把北京市文联的干部找来,说:“这事我们得管一管,不能让他们挨饿!”他还强调一句:“他们可都是身怀本事的人啊!”
老舍亲自拟写了一个大名单,列了几十位北京老画家的名字,根据穷困程度,请北京市文联的干部把钱数不等的“过年费”迅速送到画家手里。这钱是以北京市文联的名义送去的,是政府的慰问金,不同于夫人送去的私人小礼金。老舍想借此向画家们暗示:新政权并没有忘记他们。
救急不救穷。老舍认为要从根本上改善画家的处境,必须设法扩大国画的销路。他建议开辟一个国画商店,画家们可以把自己的画作拿去寄卖,还可以张贴广告,接受社会各界人士的订画。
1949年8月,在老舍倡议下,挂靠在北京市文联的“北京新国画研究会”成立了,齐白石、叶浅予、陈半丁等为主要负责人,并举办了较大规模的会员作品展览及山水画、花鸟画、扇面画等单项展览。该会于1953年改称“北京中国画研究会”,齐白石、何香凝、叶恭绰任名誉会长,陈半丁、于非闇任正、副会长。
在这里,老画家们一方面学习政治,一方面切磋画技,还接受市文联介绍来的专项任务,为各类出国代表团绘制礼品画。
老画家们的画作慢慢能卖出去了,渐渐地有了一定的经济收入。但老舍并不安心,他想搞一件更大的事业——成立“北京中国画院”。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要把国画的优良传统保存下来,不能看着它绝种断代,要让国画的创作和时代的发展紧紧结合,要给画家们解除后顾之忧,让他们创造出无愧于伟大新时代的新国画。
这个设想让老舍着迷。他召集座谈会,起草报告,亲自去找周恩来总理协商。他对总理说:中国画院将是个国家事业单位,把北京的老国画家们聘进来,拿固定工资,或者车马费,为他们设立画室,组织写生和体验生活,请齐白石大师当名誉院长……
周总理痛快地答应了老舍的请求,指示马上开始筹建。1956年6月1日,周恩来主持国务院会议,通过了文化部“北京与上海各成立一所中国画院”的报告和实施方案。
1957 年5月14日,“北京中国画院”(北京画院)成立的那天,周总理及郭沫若、陆定一、沈雁冰(茅盾)等300 余位文化界、美术界知名人士出席了成立大会。周恩来做了长篇讲话,规定了画院是创作、研究、培养人才、发展我国美术事业、加强对外文化交流的学术机构。周恩来指出,国画家要搞好團结,批判继承中国画的传统,不断提高,超过前人。各种画派都应吸收,百花齐放,众美争艳;各种画派都应让它放一放,只有在长期考验中,才能决定美不美。他希望画家们要为社会主义的中国创造新美术而奋斗。
北京中国画院成立时,入院的画家由文化部直接聘任。著名画家有齐白石、叶恭绰、陈半丁、于非闇、徐燕孙、王雪涛等。艺术大师齐白石任名誉院长,叶恭绰任院长,陈半丁、于非闇、徐燕孙任副院长。
“北京中国画院”于1957年创办了大型画刊《中国画》,这是新中国唯一的一本大型中国画刊,行销全国和世界各地。当时的中国画创作,如齐白石的《和平颂》《中国万岁》,蒋兆和的《给志愿军叔叔写信》《热爱和平》,姜燕的《考考妈妈》,潘絜兹的《敦煌石窟的创造者》等,都是画家们努力用画笔反映新社会欣欣向荣气象的成功之作。
许多老画家不但吃上了“皇粮”,端上了“铁饭碗”,而且发挥了其特长,拥有了比较高的政治、社会地位。
老舍在1940年悼念其恩人宗月大师(刘寿绵)时写过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没有他,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入学读书。没有他,我也许永远想不起帮助别人有什么乐趣和意义……我的确相信他的居心与苦行是与佛相近似的。我在精神上物质上都受过他的好处,现在我的确愿意他真的成了佛,并且盼望他以佛心引导我向善,正如35年前,他拉着我的手进入私塾那样!”这其实也是老舍的内心自白和写照。
老舍心肠好,有一颗善良、美好的心,其性格天真、率直,讲人性,有着浓厚的人情味。他是个真正的、可奉为楷模的人道主义者。他那慈爱智慧的光芒照亮、温暖了许多人的心。
(选自《文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