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林:好的城市规划,应当掌握“聚散”之道

2017-07-05 12:52
中州建设 2017年3期
关键词:城市群经济带城市规划

刘士林:好的城市规划,应当掌握“聚散”之道

刘士林,上海交通大学城市科学研究院院长、首席专家

城市如何才能规划好?这是各界一直在热议的话题。如果说,过去可以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为规划意识不强、规划观念和技术落后、规划的法律地位不明确等,那么,当下这些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已被解决,但实际情况仍是“不做则已,一做也和过去差不多”。开始我们以为这主要是中国的问题,后来发现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国家,很多规划也是“白做”的,或者实施效果与初衷差别很大。这就意味着,可能有一些基本的东西有问题,如我们城市的理解是否全面、政策和规划制定者的理念和技术模式是否符合城市发展规律等。

“只强调集中”会出大问题

从世界城市发展史的角度看,城市最突出的本质和最主要的规律是“集中”。

一方面,这是由城市的天性和本质决定的。马克思指出,城市本身表明了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乐和需求的集中,而在乡村里所看到的都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孤立和分散。城市空间特有的集聚功能,被20世纪最伟大的城市史家芒福德称为“容器”本质。但这本身也是一种深刻和无解的矛盾。

“容器”具有的集聚和裂变功能,可以极大提高城市生产生活的效率和效益。但任何“容器”都是有限的,一旦里面塞的东西太多,就会影响“容器”正常的功能和存在,甚至导致“容器”解体。

城市的形成离不开“集聚”,但过度“集聚”又会导致城市解体。这在深层次上表明,“集聚”只是城市总体规律中的一部分,与城市“集中”本质和规律相对立的,还应有另一个指导城市规划的理念,这就是“分散”。如果只看到“集中”而无视“分散”,就不会完整认识和把握城市的本质和规律。我们今天的城市建设实践,也恰恰证明:“只强调集中”是会出大问题的。

另一方面,这与我们把当代城市化称为“都市化”相关。与人口流动相对均速、资源分布相对合理、社会变迁相对缓慢的城市化不同,以“国际化大都市”与“世界级城市群”为中心的都市化进程,已成为影响当今世界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的核心机制与主要力量。

我们研究团队发布的《2016中国城市群发展报告》显示,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山东半岛、中原、成渝、武汉城市圈、环长株潭、环鄱阳湖九个城市群的面积约占全国的13.3%,但人口和GDP总额分别占到46.6%和66%左右。这充分说明,都市化进程造成了人口、经济、资本、信息、文化等方面更大规模的集聚与更高水平的集中。这同时也是人口与资源分布失衡、区域发展差距增大、城乡与城市内部贫富分化以及都市生活环境、精神生态恶化的总根源。

可见,“集中”是一把“双刃剑”。它带来城市的发展和繁荣,也造成了过度拥挤和各种污染。从尊重城市发展规律的角度看,这是只知道“集中”而忽略“分散”的结果。由此带来的一个觉醒是,在认识和利用城市发展自然规律时,除了充分考虑“集中”,同时也要高度尊重“分散”。

“点—轴”发展带来“惊人相似”

在我国区域和城市规划中,一直占支配地位的是“点—轴系统”理论。1984年,陆大道吸取区位论和空间结构理论,提出“点—轴系统”理论,设计了国土开发和经济布局的“T”字形战略。其中,这个“点”主要是指城市,“轴”主要是指依托城市形成的交通线路。在区域战略规划上,先确定区位优势明显、经济社会发展较好的“点”,再规划建设大型交通运输基础设施把这些“点”串起来,由此形成具有带动作用的经济带或城市群。在城市内部,也是先确定几个基础比较好的“点”,再以它们为节点布局交通和基础设施建设,进而形成一个城市发展的骨架或新引擎。尽管这些战略和规划会有一些具体区别,但在紧紧围绕“集中”做文章这一点上是高度一致的。这就是我国区域和城市规划往往“惊人相似”的主要原因之一。

对“点—轴系统”理论和城市规划“集中主义”,既要“一分为二”地来认识和评价,也要有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和态度。

作为我国区域和城市规划的重要指导理论,“点—轴系统”对改革开放以来的国土开发和经济社会发展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例如,1987年《全国国土总体规划纲要》将长江流域列为全国国土开发的一级轴线,直接孕育和催生了30年后的长江经济带国家战略。目前,长江经济带包括沪、苏、浙、皖、赣、鄂、湘、渝、川、滇9省2市,面积约占全国的21%,人口和经济总量均超过全国的40%。这是以长江沿线重要城市为“点”、以长江黄金水道为“轴”,实施“集中化”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

但在今天看来,“点—轴系统”理论和城市规划“集中主义”也存在明显的问题:一是由于高度强调“集聚”,必然造成区域和城市发展出现比较严重的两极分化。被圈进“点—轴系统”或距离较近的,容易获得丰富的政策、人力、资金、资源等;而没有被圈入或距离较远的,不仅很难获得发展资源,相反还会面临资源严重流失的压力。二是片面强调“经济发展”,没有或很少考虑资源和环境的可承受度和可持续性。以长江经济带为例,在区域经济学理论的主导下,长江经济带被定位于发展“内河产业带”或“内河经济带”,这与以人为本、注重资源节约和环境友好的新型城镇化,不仅相冲突而且背道而驰。很明显,包括长江经济带在内的很多区域,不能再按照传统“经济区”的发展路子走了。

“分散主义”的两个规划理念

对“点—轴系统”理论进行反思和扬弃,基于城市分散发展本质和规律的“分散主义”规划理念和模式。这里以西方的新城规划和我国的城市群战略为个案略加说明。

工业革命以后,西方大城市迅速发展。至19世纪下半叶,伦敦、曼彻斯特、纽约、芝加哥等均出现人口拥挤、环境污染、社会两极分化等“城市病”。有学者认为,城市中各要素的过度集聚是“城市病”的根源,而应对“城市病”的主要手段是在母城旁边另建“新城”,接纳“老城中装不下的东西”。

这是一种与城市规划的“集中主义”完全不同的新思路。于是,“田园城市”“广亩城市”等新城形态开始出现。芒福德还进一步提出了“灵妙化”的对策,这个新概念的意思是“变得精微小巧”。在城市过于庞大和复杂之后,只有通过“去集中化”,才能保持城市各种功能、各种势力与各种需要的平衡。

以城市群为主体的新型城镇化,则是一种针对“都市化”的分散发展模式。城市群意味着合理的城市层级关系和良好的分工体系,本质上是一种“分散主义”的发展模式。

现代城市化主要有两种方式:一个是单体式的,另一个是组团式的。前者的目标是在空间、交通、人口、经济、金融、文化等方面建成具有“寡头”性质的大都市;后者是在区域内建成形态清晰、功能协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城市共同体”。与孤独发展的“大都市”相比,城市群按照合理层级和分工体系,既可以防止“过度集中”,也可以防止“绝对不足”,是城市发展的更高境界。

总之,城市是一个“容器”,也是一个有机体。一旦“装的东西过多”,超出了自身的承受极限,就必须学会“做减法”和“减负”。

更多考虑多点多线式布局

需要指出的是,倡导“分散主义”,并不是要完全否定“集中主义”。理论上,城市的生命力在于集聚功能。实践中,在城市化水平较低的区域,仍需要通过集中和集聚形成增长极和动力轴。“集中”和“分散”各有合理性。没有“集中”就没有城市,而没有“分散”就没有健康的城市。在这个容易走极端、非此即彼的时代,我们应当坚守一种持平之论。

作为“集中”最高代表的“大都市”虽然带来了不平衡、不协调和“两极化”等问题,但也刺激、带动了中小城市和农村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生活方式现代化。一个关于中国新农村建设的发展报告显示,凡是建设得好的新农村,无一例外分布在北京、上海等周边。在我国中西部地区,人口和资源的集聚化水平总体偏低,是这些地区发展缓慢和乏力的主要原因,现阶段仍需通过集聚形成发展骨架、获取发展动力。

但也要看到,目前中西部、农村地区、大都市郊区的各种经济社会问题,与一段时期以“都市化”为基本特征的集中发展息息相关。这种“极化”发展是不稳定和不可持续的,往往造成人口密度过高、人口总量过大、建设用地紧缺、房价飙升、交通拥堵、公共服务下降、文化特色缺乏等突出问题。因此,在规划新一轮城市发展目标时,应适度按照“分散”的理念来谋篇布局。

最后要强调的是,“过度的分散”与“过度的集中”都不是城市理想的空间形态。但在“城市病”集中爆发的大背景下,适时放弃以集聚、集中、极化、中心化为目标的城市规划和建设理念,更多考虑人口、资源的多点、多线、多面式的布局,对新型城镇化的健康和可持续发展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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