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和“还”的多角度探究

李婷婷

《现代汉语词典》对“又”的解释为重复、继续，对“还”的解释为现象继续存在或动作继续进行，这两个副词意义相近，一般来说，使用时我们能够选择恰当的一个副词完成句子，这有赖于敏锐的语感。然而当学生问到“下周她姐姐结婚，她要请假回去。（又/还）”这样的填空题，我们该选用哪个副词，它们在何种情况下能够互换，依据又是什么，这样的疑问引发了我们对两个近义副词异同的探究。鉴于此，本文试从语义、句法结构及语用三个方面对近义的“还”和“又”进行综合考察，有助于全面把握他们的具体用法，令相关的语法现象得到合理的解释。在此仅讨论两个副词表重复、继续的用法。

一、语义

（一）语义对比。“又”的基本用法是表示同类的动作或情况重復发生。

（1）他今天又迟到了。

（2）你怎么又玩泥巴了？

（3）她没听清楚，我又说了一遍。

（4）今天又轮到我值日了，所以回来晚了。

（5）明天又是周一了，今晚早点儿睡。

（6）八月十五就要到了，全家人又可以团聚在一起赏月了。

其中，（4）（5）（6）表示周期性重复，这是“又”特有的用法，“还”不能表示。

“又”也可表示继续、持续的状态或情况。

（7）在父亲的鼓励下，他一步又一步地爬上了山顶。

（8）那笼包子他一个又一个的往嘴里塞，就跟好几天没吃饭一样。

（9）这本书我看了又看，终于读通了。

（10）说完正事儿，她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的。

与动词共现，与数量词共现，“又”表示已实现了的，在动词之后往往有表时态的助词，如“了”。

“还”的基本用法是表示不间断的延续，继续进行。

（11）放学了，他还在学校里看书。

（12）多年没见，你的身材还那么苗条。

（13）已经唱了三个小时了，她还要唱。

（14）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还”也可以表示动作或状态的重复发生，有重新开始的意思。比如：

（15）下次我还和你一起去旅行。

（16）你觉得他后天还会来吗？

（17）明年我还会去广州。

（18）这蛋糕太好吃了，吃了一块，他还想吃两块。

这里的“还”的重复义与“又”有重叠，但是并不能互换，显然是两个副词的使用还受到其他条件的限制，下文将继续说明。

（二）语义关系所涉及的语法对象。有时“又”类句的语义关系通过语法结构的分析表现出语义内容的模糊性，或称之为歧义，尤其是当施事为主语时，反映出对施事选择的灵活性。例如：

（19）那首歌他又唱了一遍。

（20）他又拿了一块蛋糕，最后还剩几块？

（21）你又在玩手机。

如果把带“又”的这类说法的基本语义看成由两个或两个以上并列事件组成，那么前一个隐含事件的施事可能与句中的施事相同，也可能不同。例（19）可理解为：a.目前为止，他唱了至少两遍了，施事相同；b.之前别人唱了这首歌，然后他重复，也唱了一遍，施事不同；例（20）可理解为：a.此次拿蛋糕之前他已经拿过，施事相同；b.有其他人在他之前拿过蛋糕，然后他也重复了同样的行为。可见，“又”所涉及的重复或持续动作的施事可同可异，此类歧义需通过前后文或语境的综合判断才能解除。说明重复发生的“又”类句子的施事主语不一定一致。例（21）与前两例不同，动作施事前后一致。因为句子表示现在时，语义中心由动作或状态的反复变为强调动作的现在进行时。

二、句法结构

（一）与能愿动词的搭配。副词“又”和“还”都可以与表示可能或意愿的“该”、“会”、“想”、“要”等能愿动词组合。例如：

（22）下个月又该放假了。

（23）明天看来又要下大雨。

（24）她的病还没好，明天还要请假。

（25）你还打算继续留在国外吗？

“又”和“还”都放在能愿动词前面，位置相同，句子表示将来时。既然语义上“又”和“还”有重叠的部分，那么与能愿动词组合时两者是否可以互换呢，接着看下面的例句：

（26）抱歉，我又要麻烦你帮个忙。

（27）抱歉，我还要麻烦你帮个忙。

（28）今天晚上游泳队又要训练。

（29）今天晚上游泳队还要训练。

从例句来看，在与能愿动词合用时，两个副词表达的意义各有侧重。“又”多表示重复，即强调的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重新开始，“还”多表示延续，强调的是不断地反复动作或持续状态，对比例（26）和例（27），前句重在说明面对一个新的麻烦，说话人再次需要帮忙，后句强调说话人一直接受的帮助，没有间断，即动作的重复性和时间的延续性相统一。同样地，例（28）和例（29）作比较，例（28）突出“训练”将再一次进行，看不出与上次训练时间的连续性；例（29）侧重训练持续下去，与之前的训练时间应该是有规律连续下去的。

（二）与实义动词的连用。“又/还+实义动词”是常用的组合，例如：

（30）他下班后还来。

（31）他下班后又来了。

（32）我们今天还点套餐A。

（33）我们今天又点了套餐A。

在上面的例句中，我们发现，“还”用于已结束或未结束的动作将要被重复或一直持续，表现在或将来，例（30）中“来”的行动将要进行，例（32）中的“点”的动作正在进行。“又”通常用在被重复或继续的动作已经结束了，表过去。例（31）和例（33）中要重复或继续的动作“来”和“点”已经完成。

此外，“还”表将来的重复是有限的，例如：

（34）a 大家有空再来玩儿。

（34）*b 大家有空还来玩儿。

（35）a 再吃点水果吧。

（35）*b 还吃点水果吧。

在祈使句中，假设从说话人的角度考虑，重复发出的请求应该是默认了听话人停止某种行为，进而说话人主动表达希望动作行为再次发生。关于“还”和“再”的比较研究，前人已有不少成果，两者语义有明显侧重。“还”主要表示持续的重复，“再”主要表示“断”了之后的重复。因此，祈使句中表将来的重复不用“还”，用“再”。

接着看下面这组例句：

（36）他盯着小云看了又看，总觉得似曾相识。

（37）这件事情我想了又想，还是理不清头绪。

（38）这部剧你看了还看，腻不腻呀。

（39）就一件小事，说了还说。

（40）你一次又一次的打来电话，严重打扰了我的生活。

（41）为了通过考试，她一遍又一遍的复习课本。

以上例句中，列举了“还”和“又”固定用法的搭配情况，可以归纳为“又”用在“V了又V”格式里，表示动作状态的反复。“还”也可以用这个格式，同时表示反感、不赞成的态度，语气是埋怨的、嫌弃的。“又”还可以用在“一 + 量词 + V + 一 + 量词”格式里，表示动作状态的屡次重复。

（三）与“在”连用。请看例句：

（42）a 策划部还在会议室开会。

（42）b 策划部又在会议室开会。

（43）a 妹妹还在房间里。

（43）b 妹妹又在房间里。

（44）a 哥哥还在做练习。

（44）b 哥哥又在做练习。

“在”本身具有不同的词性，作介词时，所构成的介词短语表示行为发生的处所，如（42）a和（42）b中说明开会的地点是“会议室”；作动词时，表示人或事物的存在或位置，（43）a和（43）b表明位置是“房间里”；作副词时，表示这个动作进行的状态，如（44）a和（44）b的“在做什么”。“还”和“又”都可以与“在”搭配，但有一定的区别。“还+在”句式中“还”所表示的意义是从之前到现在不间断的持续，（42）a、（43）a、（44）a的动作都指一直进行的动作。“又+在”句式中“又”都有动作或状态间断性重复的意义，（42）、b（43）b、（44）b都指行為的非延续性重复，强调动作的现时性。

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与“在”连用的时候“还”、“又”通常是指基本义，“又”是“断”了之后重新开始，同一动作状态的再次发生。“又+在”是间断性重复。“还”多用指行为状况的持续，“还+在”是一直存在或进行的，这体现出两个副词在同一语法结构中语义上的互补性。

（四）与否定词连用。“还”、“又”都可以与否定词“不”、“没”连用，否定词都放在“还”、“又”之后，表示对动作行为重复或持续的否定。其中“又不”和“又没”的区别主要在于“不”和“没”的差异。例如：

（45）你今天为什么又不去上课？

（46）你又不刷牙啊。

（47）校园的路灯又不亮了。

（48）下了一场大雨，路面又不干净了。

（49）他昨晚下楼又没倒垃圾。

（50）今早闹钟又没响，是不是坏了？

（51）毛衣又没干，以后一定要提前几天洗。

（52）我焖的排骨又没熟。

上例中的“又”都表示重复，重点来看“不”和“没”。例（45）、例（46）的“不去”、“不刷牙”表达了个人意愿，例（47）、例（48）的“不亮”、“不干净”分别否定某种情况的发生、某种性质的存在，“又不”跟形容词组合表示强调，有责备、不满、憋屈的语气。例（49）、例（50）的“没倒”、“没响”表明行为未发生，例（51）、例（52）的“没干”、“没熟”表明事物的性质或状态未发生变化。以上“又不……（了）”的例句均表示对否定的重复已经完成。

“还不”、“还没”的区别主要体现在语用方面。例：

（53）都十一点了，还不睡觉。

（54）我学车有半年了，现在还不会开。

（55）这个菠萝蜜还不熟，再放几天。

（56）听说你还没结婚。

（57）那本书我还没看。

（58）我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他。

“还不”的意思是本该怎样却没有实现，能体现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有加强语气的效果，例（53）表明说话人的不满、责备，例（54）事情的进展没有达到说话人的主观期待，例（55）凸显说话人的主观看法和建议。“还没”可以合并两个词的语义来理解，结合例（56）、例（57）、例（58）可以看出，动作行为或性质状态持续未发生变化，基本上是说话人客观的叙述。

三、语用

（一）褒贬色彩。在特定的语境中使用“又”、“还”，句子能够表现出强烈的褒贬色彩，判断具体情感。在此需要根据说话人的主观意愿进行推测，且说话人的主观意愿往往需要结合上下文理解。当重复的情况是说话人希望实现的，“又”、“还”表示褒义；当情况不是说话人希望出现的，“又”、“还”表示贬义。请看下面的例句：

（59）我又早到了半个小时。

（60）你又赢了。

（61）他又吃了一碗米饭。

（62）他还在学习。

（63）我还要跑一圈。

（64）放心，明天我还过来。

例（59）、例（60）、例（61）中，当重复或持续的情况与说话人的意愿一致时，“又”表示褒义，具体来看，例（59）隐含了得意、自我表扬的情感，例（60）有夸奖、赞叹之意，例（61）显示了喜悦、惊叹的情感；当重复或持续的情况与说话人的意愿相悖时，“又”表示贬义，例（59）暗含失落、后悔之意，例（60）传达无奈、厌恶的情感，例（61）带有反对、埋怨之意。同理，当事情是说话人期望发生的，“还”表示褒义，例（62）表示施事的行为赢得说话人的赞赏，例（63）、例（64）表达说话人坚持做某事的信念；当事情与说话人想法相矛盾，例（62）带有讽刺或厌烦的意味，例（63）、例（64）暗含不得已、无奈的情绪。

（二）主客观态度。“又”和“还”在具体语境中隐含的主客观态度有所不同。“还”表示主观性的，常表现为说话人转述施事者的实际情况或突出强调其主观意愿。“又”表示客观性的，表现为说话人客观陈述事情。例如：

（65）他还没来。

（66）他又没来。

例（65）无法确定“他”是否会来，只是转述“他”目前没有来的实际情况。例（66）客观地陈述“没来”重复发生的事实。

（67）你还买水果吗？

（68）你又买水果吗？

例（67）说话人猜测或知道施事者有买水果的打算，有转述当事人想法的意思。例（68）说话人客观的询问可能发生的重复动作。

（69）过两天他姐姐结婚，他还想请假回去。

（70）过两天他姐姐结婚，他又想请假回去。

例（69）转述了“他”想要重复某个行为的意愿，隐含施事者的主观期盼。例（70）在这里只是客观陈述“他”有再次“请假”的想法。

副词“又”和“还”使用频率高，词义相近，在学习过程中容易将它们混淆，因此以上从语义、句法和语用三个角度对这两个副词展开对比研究，明确两者间的异同。作为对外汉语副词教学的重点和难点，探究和梳理二者的使用规则是语法教学的基础，希望本文能为汉语教学提供一定帮助，同时促进汉语副词的比较研究。

参考文献：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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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4]高林波，张维微.副词“再”和“又”的多角度分析[J].长春大学学报，2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