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铮
书者 益民
庄铮
书论 两则
益民君陈姓,总以慢条斯理的语速操一口苏州西郊风味的吴语,戴一副经典的金丝边眼镜。即使与此君初识,大部分人也能凭直觉猜测:这是个和文化有关的人。
“文化人”在中国社会似乎算不上是一个阶层,不如日本的“武士”,有严格的身份准入机制。在中国,“文化人”散落于各个阶层,从市井的耕樵渔读到殿宇的大夫官僚。中国的文化人,也许只是一个精神性属性的群体。然而,这样一个务虚色彩的身份始终在社会上层建筑中占据坚固的中心地位,即使如“文革”这样的燥热中,“文化人”依然孤傲地占据着社会的精神高地。工农阶级终究没有摧毁中国社会深埋于骨子里对“文化人”的膜拜。于是,拥有一个“文化人”的标签,成了中国社会极具诱惑的憧憬。时代的开放和物质的富足,真的能帮助人们实现很多梦想,譬如,贴上一个“文化人”的标签。然而,益民君并不需要这样的标签,他是个真正的文化人:益民君拥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从事着文化工作,在专业上有骄人的业绩。
刘禹锡诗四首
益民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社科系书法专业,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二级美术师。
熊秉明曾指出:“文化的核心是哲学,书法是中国哲学这个核心的核心。”表达这一观点的学者还有很多,吴冠中晚年也有类似的表述。也许是对这一观点的默契,中国传统社会对“书法家”历来是仰慕的,益民正是这被称为文化核心的书法的探索者。
书法,历来被认为是一“道”而非一“技”。“道”的概念在中华文化、学术思想中是一个绕不过的命题。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粗浅的理解便是一个三维甚至四维、多维的概念。当书法成为一“道”,便不再是一扇门和一条路的概念。
解读益民和他的书法,是无法用西医解剖方式进行的。因为,益民对书法追求本身便是遵循着“道”的概念。书法,对于益民,不仅仅是笔法、章法、墨法、线条,而是一种态度,近乎虔诚的生存态度。
刘熙载说:“夫书者,如也,如其才,如其学,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解读益民的书法最能接近其本质的莫如走进其人。《论语·子路》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益民更接近于孔子所说的“狂狷”:每每有艺友相聚,益民君总有真挚而精辟的见解和朋友们分享,但在众多“官方”的艺术活动,却很少会有益民君的高谈阔论,何也?——“有所为有所不为也”!于酒,其实益民君善饮,也曾以“豪放派”自居,但这几乎成了一个秘密,益民在席间终究只是谦谦“婉约派”,甚至不沾。何也?——“有所为有所不为”。于书法,都知道益民对书法非常计较,绝不以“玩家”自居,在纵向、在深度一步步前进,但绝少看到益民君在创作上有“一语惊四座”的风格、技法创新。何也?“有所为有所不为也”!
和书写关系最直接、书写量最大的,无非两类人:职业书家和民间写手。有趣的是,历史流传下来的经典名作,大多不是职业书法家也非民间写手所为,而是一群需要整天与笔墨打交道而非以书法为生计的介于“职业”和“非职业”之间的文人所为。益民君正是这样的人:他的职业与写写画画相关,能保持着熟练驾驭毛笔的技能,但又不必为阿堵物所累,有充分自由轻松的书写状态,以及对书法不断摸索、实验、创新的空间。
在书法的表现形式上,益民展现给世人的是一派纯正的传统面貌,纯正得几乎固执。早期,益民君对更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北碑有着非常深度的研习,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其一件碑味作品入选第八届全国书法展,不仅征服评委也征服众多书法读者。但在其日常书法中,却少有主动的碑派书法创作。我一直理解为益民君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回避着这类重性情轻法度的书法形式,同样,可以率性挥洒的大草书作在益民的作品中也很少。益民君更多的是孜孜不倦地对晋、唐后,书法成熟期后的作品的研究,包括二王、唐人、宋元明诸家,其中更多的是对二王体系的研习。益民对二王的研究是从“技”而入“道”的,益民书案上常置着 《世说新语》《王羲之家世》《魏晋风度》。从魏晋人生活起居、思想、审美到二王笔法,从羲之、献之到李北海、杨凝式,再到八大山人、白蕉、沈尹默无不潜心探求。近期益民又醉心于八大,自号八点山人。取八大、白四点、黑四点之意。益民云,彼三家均从魏晋出,白出钟王而以王为主,略参唐法。沈出晋唐而以唐为主。而八大虽无二王面,但骨子里是王,甚至追到钟,所以八大最高。这样的体悟是非长期浸淫二王一脉不能得出的。
也许在益民的书法观中,在理性驾驭下的感性表达才是书法成为艺术的意义。纵观书法史,持这样的书法观的应该绝不仅是益民,南北朝王僧虔在《笔意赞·论书》中说:“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以斯言之,岂易多得?必使心忘于笔,手忘于书,心手达情,书不忘想,是谓求之不得,考之即彰。”唐代张怀瓘在《书断》书前总序云:“辄欲芟荑浮议,扬摧古今,拔狐疑之根,解纷孥之结。考穷乖谬,敢无隐于昔贤;探索幽微,庶不欺于玄匠。”如此看来,益民绝不是个孤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