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震
中国古代诗(歌)、乐、舞相结合的传统向与祭祀紧密相关,《吕氏春秋·古乐》云:“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①不仅再现了上古时期诗(歌)、乐、舞三位一体的原始形态,亦反映出三者同原始先民宗教信仰间的密切联系。“然则祭乐之有歌,其来尚矣”②,《周易·豫卦》曰:“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③,正是祭祀活动的需求,推动着诗(歌)、乐、舞不断地丰富演进。
音乐之声播之天地,易于神祇听到,相对膰脤的燔烟胙气,音乐不仅能够感召神祇受胙来飨,其本身的雅颂特质更能彰显敬神娱神之旨。尤其后世之乐注重区别雅俗,使祭祀音乐趋于遵循雅乐传统并体现出无限的庄严虔敬。乐章作为祭祀仪式中的重要角色不仅承载着上述内涵,其特殊的表现形式,即通过音声诉诸听觉,娱神的同时对祭祀的执行者、参与者皆能起到濡之于耳、感之于心的功用,且为祭祀过程中庄严肃穆氛围的营造提供即时性助益。这是音乐的特质,更是音乐的优势。因封建的形成、统治的需要,世代相承的奉祀对象亦不断扩增:如上帝、祖考之外的朝日夕月、海渎岳镇、明堂后土、九宫贵神、风伯雨师、大火司寒、祈谷先蚕等祀典,然始终未变的是诗(歌)、乐、舞相结合之祭祀传统。“乐者为同,礼者为异。”④“礼乐相须以为用,礼非乐不行,乐非礼不举。”⑤礼由乐而行,本质上作为秩序的“礼”实与“乐”所具备的节奏特征相通,况且更需借助形式美妙的“乐”予以推行,故有“乐教”之说。伴随国家祭祀这一重大活动,在体现政教的同时,诗(歌)、乐、舞之结合亦通过文学形式予以呈现。就政教言,“乐”之于“礼”无疑意义重大;但就艺术层面言,“乐”乃歌之格律、舞之节奏,为歌舞联系之直接纽带,“乐之统同”功用正见于此。但“乐”并非无形,存于正史礼乐志中的乐章声诗不仅以文字形式记录仪节程式,同时亦诠释着“礼乐文学”的丰富意涵。
一、因礼作乐:释奠乐章的撰制及礼制背景
“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⑥“王者致治,有四达之道,其二曰乐,所以和民心而化天下也。”⑦作乐达道历代相因,乐章篇什代有更制被历代统治者高度重视并郑重其事地记录在正史《礼乐志》或《乐志》中的祭祀乐章,篇幅虽不及其他诗歌创作但却是国家政治大事的组成。作为献给神祇的诗歌,祭祀乐章的创撰亦被认为是对先秦以《诗经》为典范之雅颂传统的继承与反映,即祭祀乐章是以雅颂为主题之诗歌长河中的主流。据《旧唐书·音乐志》《宋史·乐志》进行统计,唐代存录乐章411首,而宋代所撰乐章数近唐代四倍,达1572首。华夏民族文化造极之世的赵宋王朝对礼乐建设之空前热情与尊崇,由祭祀乐章的撰制可窥一斑。
国家祭祀对象虽可能代代相沿,但不同政权所制乐章名称却异。一方面是为与前朝区别,似新朝肇始所立之国号,作为沟通神祇的雅乐乐章也需别立一名以示气象更新;另一方面,乐章定名亦寄托有国家理想,所谓“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⑧。《新唐书·礼乐志》载:“初,祖孝孙已定乐,乃曰大乐与天地同和者也,制《十二和》,以法天之成数,号《大唐雅乐》:一曰《豫和》,二曰《顺和》,三曰《永和》,四曰《肃和》,五曰《雍和》,六曰《寿和》,七曰《太和》,八曰《舒和》,九曰《昭和》,十曰《休和》,十一曰《正和》,十二曰《承和》。用于郊庙、朝廷,以和人神。”⑨唐用“和”字,至五代后周制乐则以“顺”命名。宋承周统,太祖登基伊始这一国之大事就被提上日程,《宋史·乐志》载:
宋初,命(窦)俨仍兼太常。建隆元年二月,俨上言曰:“三、五之兴,礼乐不相沿袭。洪惟圣宋,肇建皇极,一代之乐,宜乎立名。乐章固当易以新词,式遵旧典。”从之,因诏俨专其事。俨乃改周乐文舞《崇德之舞》为《文德之舞》,武舞《象成之舞》为《武功之舞》,改乐章十二“顺”为十二“安”,盖取“治世之音安以乐”之义。祭天为《高安》,祭地为《静安》,宗庙为《礼安》,天地、宗庙登歌为《嘉安》,皇帝临轩为《隆安》,王公出入为《正安》,皇帝食饮为《和安》,皇帝受朝、皇后入宫为《顺安》,皇太子轩悬出入为《良安》,正冬朝会为《永安》,郊庙俎豆入为《丰安》,祭享、酌献、饮福、受胙为《禧安》,祭文宣王、武成王同用《永安》,籍田、先农用《静安》。⑩
宋代统治者对礼乐建设的重视不仅体现为政令号召,且赵宋历代帝王多知音晓律,故而能亲自投身于制礼作乐之行列甚至不遗余力。“有宋之乐,自建隆讫崇宁,凡六改作。”?輥?輯?訛可谓盛矣。《宋史·樂志》中不同时期的三组祀孔乐章可视为对改作历史的即时记录。仁宗景祐初就有一次规模盛大的制礼作乐活动,“帝乃亲制乐曲,以夹钟之宫、黄钟之角、太簇之徵、姑洗之羽,做《景安之曲》,以祀昊天。……又造《冲安之曲》,以七均演之为八十四,皆作声谱以授有司,……亲制郊庙乐章二十一曲,财成颂体,告于神明,诏宰臣吕夷简等分造乐章,参施群祀”?輥?輰?訛。景祐元年(1034)十一月“辛亥,诏太常寺,自今享先农、释奠文宣王、武成王并用登歌乐,令学士院撰乐章”?輥?輱?訛。仁宗朝此次所作祀孔乐章不仅另撰新篇,更是以《凝安》之乐取代了太祖朝以来祭孔所用之《永安》乐。至此《凝安》乐曲系列确立,后代帝王虽有更制,但皆本于此。“南渡之后,大抵皆用先朝之旧,未尝有所改作”?輥?輲?訛。至高宗“亲视学,行酌献,定释奠为大祀,用《凝安》,九成之乐。郡邑行事,则乐止三成”?輥?輳?訛。可见至南宋仍相沿用,终宋一代,《凝安》无疑成为孔庙祭祀之主旋律。释奠作为古代较早的祭祀仪式本与学校教育相关,而作为其祭祀对象的“先圣”“先师”在先秦均无确指,并不固定于某一人或某几人。直至唐肃宗上元元年(760),释奠始专指对文宣王孔子、武成王姜太公分别代表的文、武庙系统之祭祀而言,宋代所行释奠之礼即涵盖文、武二庙。然就时间言,释奠武成王至明代洪武二十年(1387)遭到彻底废除,此后“释奠”一词成为孔庙专利;空间上,释奠武成王从其践行之日起就非天下通祀,故影响程度远不及孔庙释奠。且《宋史·乐志》载释奠武成王乐章四组:《景祐释奠武成王六首》《熙宁祀武成王一首》《大观祀武成王一首》《绍兴释奠武成王七首》计15首,数量仅为释奠文宣王乐章之半。就制礼作乐而言,较之姜太公,释奠孔子所受之重视程度使其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之常祀”。
徽宗崇宁初置局议大乐,四年(1105)八月“辛卯,赐新乐名《大晟》,置府建官”?輥?輴?訛,大晟府设立。崇宁四年以前,国朝礼乐掌于奉常,大晟府成立后“所典六案:曰大乐,曰鼓吹,曰宴乐,曰法物,曰知杂,曰掌法”?輥?輵?訛。礼、乐因此始分为二。大晟府独司雅乐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宣和二年(1120),而这十余年时间正属徽宗朝作乐制礼的繁盛时期。释奠乐章继仁宗朝后再次得到丰富,进而呈现出全新面貌。先是于大观三年(1109)新撰释奠乐章六首,政和五年(1115)“大晟乐成,诏下国子学选诸生肄习,上丁释奠,奏于堂上,以祀先圣”?輥?輶?訛。此处诸生所习当为《大晟府拟撰释奠十四首》,此组乐章可以说代表了宋代释奠乐章的最高水平,仅“迎神”《凝安》就有四首,相较之前,这十四首所具有的较大篇幅亦显示出对乐律技巧之要求更为严格,难度之大诠释出创作上的更臻艺境。兹将仁宗、徽宗朝前后三次所撰释奠文宣王乐章在仪节上的发展完善过程(列表对照见表)。
由上表对照可知,哲宗朝孔庙释奠因兖国公配位酌献,相应在仁宗朝所制乐章基础上增《成安》一曲。徽宗大观三年释奠仪节在哲宗朝基础上去“饮福”环节,大晟府拟撰释奠乐章时又在大观三年基础上增初献盥洗、奉俎、亚献、终献、彻豆等环节;虽仍无“饮福”环节,但就乐章内容言,“彻豆”所用《娱安》与仁宗景祐时“饮福”《绥安》文字则完全一致。从仁宗朝到徽宗朝,释奠乐章创作数量呈上升趋势,相应体现出释奠仪节的不断丰富与完善过程。尤以《大晟府拟撰释奠十四首》更便于“由乐观礼”,因孔庙从祀贤哲处于不断的动态变化中,乐章内容的变化自然也将体现于相应仪节。“十四首”中兖国公位酌献、邹国公位酌献虽均采用《成安》乐,但却是分撰乐章以在内容上有所区别;较之前配位酌献同用一章,更体现出祭孔礼乐的进步。
同时需指出的是《大晟府拟撰释奠十四首》并未在配位酌献中对王安石配享予以体现,这是难以解释之处。因早在崇宁三年(1104)六月“癸卯,以王安石配饗孔子庙。”?輥?輷?訛“政和三年,诏封王安石舒王,配享;安石子雱临川伯,从祀。”?輦?輮?訛倘《宋史》不误,政和五年(1115)所撰“十四首”理应有“舒王王安石位酌献”乐章,推测可能与钦宗靖康元年(1126)朝廷下令罢王安石孔庙配享有关,故相应于释奠乐章中去“舒王王安石位酌献”一章。同时,“十四首”中“迎神”《凝安》所撰为四首是否亦可证明所迎之神当有四人,即文宣王、兖国公、邹国公、舒王(王安石)。就在靖康元年,尚书傅墨卿上书言:“释奠礼馔,宜依元丰祀仪陈设,其《五礼新仪》勿复遵用。”?輦?輯?訛史书虽未对傅氏所言的实施与否予以记载,但大致可断定继罢王安石配享之位后,《政和五礼新仪》不复遵用,加之次年“靖康之变”导致北宋灭亡,“十四首”亦当不复采用。南宋建立,高宗朝虽继续采用《凝安》乐,但为“九成之乐”,显然异于昔日“十四首”所行之乐,至少不完全相同。上述推断虽有待进一步论证,但“乐为礼鉴”,“由乐观礼”确可经由分析释奠乐章的撰制得以反映。
二、由乐观礼:释奠仪节的再现与雅颂传统
“古代中国文化的一大发明是以乐辅礼”?輦?輰?訛,“故钟鼓管磬,羽籥干戚,乐之器也。屈伸俯仰,缀兆舒疾,乐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礼之器也。升降上下,周还裼袭,礼之文也。”?輦?輱?訛“由乐观礼”即通过检讨伴随钟鼓管磬的乐律之声,缀兆舒疾的舞蹈动作而运行之雅乐乐章,进而考察在其配合中“升降上下”的祭祀仪节。
检阅分别成书于北宋、南宋的《政和五礼新仪》《绍熙州县释奠仪图》,其中涉及中央国学、地方州县学释奠孔子仪皆有时日、斋戒、陈设、省馔、行事五项内容。以中央国学释奠为例,“时日”即释奠时间的确定,每年仲春、仲秋的上丁日须由主管天文台的太史局提前确定并上报主管祭祀的太常寺,太常寺参酌后通告相关官员机构。“斋戒”即释奠前五天应行事执事官需散斋三日、致斋两日。散斋三日宿于正寝,治事如故,唯不吊丧问疾作乐、判署刑杀文书、决罚罪人及与秽恶事;致斋二日,一日于本司(无本司则宿于太常斋舍),质明赴祠所,期间唯行释奠相关之事,其余悉禁。已行斋戒但因故缺席,其职责须有他人代替。“陈设”包括参加祭祀人员的席位和祭祀器物的陈列,仪鸾司负责于祠所设置祭享官员斋戒住所;光禄寺备办祭品牲畜等;太常寺设置省饌之位、望瘗之位、祭器之位、烛位、揖位、三献官位、分奠官位等。真宗大中祥符三年(1010)正月,“同畔太常礼院孙奭言:‘释奠旧礼以祭酒、司业、博士为三献,新礼以三公行事。近年止命献官二员兼摄,伏恐未副崇祀向学之意。望自今备差太尉、太常、光禄卿以充三献。诏可。”?輦?輲?訛之后赵宋历朝皆以太尉、太常、光禄卿充三献官为定制,以示尊崇。“省馔”为释奠前一天行事执事官肄仪、太祝习诵祝文及视币次、太官令率属以鸾刀割牲、祝史取毛血置于馔所、烹牲、有司洒扫殿之内外等。以上诸环节实为正式释奠前的准备过程,当一切就绪之后方可“行事”。
相较于之前的各个环节,最为关键的“行事”环节也最为繁复,相关部门各司其职、紧密配合,执事礼官依式而行、有条不紊,整个仪式过程可谓礼行乐举、歌诗相随。现以《政和五礼新仪·释奠文宣王仪》?輦?輳?訛为本,试将《大观三年释奠六首》?輦?輴?訛置于相应仪节中,以期对释奠文宣王的礼乐情境做些许“再现”:
上丁吉日丑前五刻,初献以下并赴祠所。太官令率属实馔,光禄卿升阶典视。御史升殿,纠察不仪;乐正百工,各入就位;礼官祭服,肃立以待。行事官就席,三献官入位。礼直官稍前,赞曰:“有司谨具,请行事。”《凝安》之乐起,“迎神”之礼行: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於昭斯文,被于万年。
峨峨胶庠,神其来止。思款无穷,敢忘于始。
乐三成而后止,在位者皆再拜。监察御史、奉礼郎、太祝、太官令升殿,就位立定。初献官诣盥洗位,《同安》之乐作,“升降”:生民以来,道莫与京。温良恭俭,惟神惟明。
我洁尊罍,陈兹芹藻。言升言旋,式崇斯教。
初献官搢笏盥手,执笏升诣;宣圣位前,北向而立。《同安》乐止,《明安》继作,“奠币”:
於论鼓钟,于兹西雍。粢盛肥硕,有显其容。
其容洋洋,咸瞻像设。币以达诚,歆我明洁。
初献官搢笏北向跪,奉礼郎进笏西向跪。执事者以币授奉礼郎,奉礼郎奉币授初献官,执笏而兴,奉币以献。先诣兖国公神位前,授币奠讫,执笏俯伏,稍退再拜。次诣邹国公,次诣舒王位,奠币如前,乐止复位。降阶时乐起,复位后乐止。初献再诣盥洗之位,乐起。搢笏洗爵,执笏升位。诣正位酌尊所,西向立。前乐止,《成安》作,“酌献”:
道德渊源,斯文之宗。功名糠秕,素王之风。
硕兮斯牲,芬兮斯酒。绥我无疆,与天为久。
宣圣位前,执笏以诣,搢笏而跪。执事者以爵授初献,初献执爵三祭酒,奠爵执笏,俯伏而兴,少立乐止。引太祝诣神位前东向,搢笏跪,读祝文,读讫执笏,初献再拜。次诣配位,行礼如前。配位酌献,《成安》:
俨然冠缨,崇然庙庭。百王承祀,涓辰惟丁。
于牲于醑,其从予享。与圣为徒,其德不爽。
太祝复位,初献降阶,降阶时乐起,复位后乐止。亚献诣盥洗之位,搢笏洗爵,执笏升位。《成安》复作,宣圣位前,执笏以诣,搢笏而跪。执事者以爵授亚献,亚献执爵三祭酒,奠爵执笏,俯伏而兴,少退再拜。次诣配位,并如上仪,乐止复位。亚献已毕,终献诣洗,升殿行礼,仪同亚献。亚献之时,分奠官亦诣盥洗之位,分奠殿内及两庑诸神位,搢笏而跪,奠酒三次,俯伏而兴,再拜复位。三献礼成,赐胙再拜。《凝安》之乐起,“送神”:
肃庄绅緌,吉蠲牲牺。於皇明祀,荐登惟时。
神之来兮,肸蠁之随。神之去兮,休嘉之贻。
乐一成而止。紧接着三献官诣望瘗位,礼直官曰“可瘗”,寘土事成,礼毕揖讫。太官令率属徹礼馔,监察御史诣殿监视,收徹乃退。
“三献而终,礼有成也。”?輦?輵?訛宋代乐章亦重三献成礼,《凝安》“迎神”乐三成而止;三献官酒三奠方终,皆示崇祀尊奉之意。“宋朝祭祀礼乐强调要追寻‘先王之乐、‘式遵旧典,故竭力仿效《雅》《颂》,弘扬《诗经》以诗祀神的传统。这种回归雅颂传统的表现,在宋代的祭祀乐章中比比皆是。”?輦?輶?訛祀孔乐章作为祭祀乐章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回归雅颂传统的倾向自不待言;尤其宋代乐章齐整的四言句式更能昭示对《诗经》以来雅颂传统的承继。祭孔乐章配合仪节,真正成系统、成规模被创造始于唐代。《旧唐书·音乐志》载两组共七首祭孔乐章,以《皇太子亲释奠乐章五首》(因武舞《凯安》词同“冬至圆丘”,倘计在内,当为六首)为例,其中含四言八句式三首(迎神用《承安》、登歌奠币用《肃和》、迎俎用《雍和》)、七言四句式二首(皇太子行用《承安》、送文武出迎武舞入用《舒和》)、五言六句式一首(武舞用《凯安》),六首乐章竟包含三种句式,不同句式相应组成长短不同的篇章,显得活潑生动;语言体式的多样化亦反映出唐文化自由灵活的特征。而《宋史·乐志》所录三组计二十七首祀孔乐章均为整齐的四言八句式?輦?輷?訛,这也正是宋代乐章的特征。以四言句式为主亦是“诗三百”结构篇章的方式,“祭祀乐章声诗的撰写,仿效‘典则雅淳之四言,自是慕‘三代风范,……宋朝郊祀乐章扬弃杂言、近体,纯用四言,并以整饬的四言八句或四言四句为结构样式,显示了篇章简古、咏叹悠长的韵味,这与宋人复现‘古乐的追求相一致”?輧?輮?訛。而三代古乐所昭示的正是一种秩序,即无论“天人秩序”抑或“人神秩序”,最终都将体现并落实为国家秩序、政治秩序。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輧?輯?訛法天地而作的礼乐,实为秩序的代名词。二者的对应辨证关系正好互为表里、相辅为用,区别而不疏远、和谐却秩序明确。“乐所代表的是‘和谐原则,礼所代表的是‘秩序原则,礼乐互补所体现的价值取向,即注重秩序与和谐的统一,才是礼乐文化的精华。”?輧?輰?訛而礼乐文化现象背后的政治秩序内涵正是统治者汲汲以求与努力践行所在。释奠孔子的雅乐乐章,传承着雅颂传统、昭示着礼乐精神,而其本质上作为对国家秩序、政治秩序的别样书写,经由孔庙释奠仪式得以歌之颂之。运行于帝国的礼乐系统中,释奠乐章高扬的旋律间亦演绎出“政教”与“乐教”、“治统”与“道统”的互动作用。
① 许维遹撰,梁运华整理《吕氏春秋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18页。
② [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页。
③ [魏]王弼注,[唐]孔颖达疏、李申等整理《周易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85页。
④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龚抗云整理《礼记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085页。
⑤ [宋]郑樵撰,王树民点校《通志二十略》,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883页。
⑥ 同④,第1076页。
⑦ [元]脱脱等撰《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939页。
⑧ 同④,第1116页。
⑨ [宋]欧阳修、宋祁等撰《新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64页。
⑩ 同⑦,第2939—294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