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与少龙的对话

2017-06-22 22:27
美术界 2017年4期
关键词:水墨画笔墨文人

问:羊是你画作一再出现,它一定是你心灵世界的某一部分的投影吧?还有那个多次出现的农村妇女,她有一双迷茫、忧郁的眼睛,她是谁?她有一个生活原型吗?还是仅仅来自你的“创造”?

答:“女人与羊”是我常画的形象,有善缘吧。在人性中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女人与羊”不是生活的原型,是个符号(虽然是具象的)象征着人性中善的一面,让那些恶魔从我们心中远去。现在人们越来越只顾自己不管将来,美好的东西渐渐在消失。“那双迷茫、忧郁的眼睛”,也许源于我的内心深处,如果有一个生活原型的话,那最接近这个原型的就是我自己和我的母亲。

问:你的画面中有许多相互对立的一些动物形象,比如说羊和狼、老虎和兔子等,这可能是我们通向一位画家的内心世界的密码。

答:我天生喜欢动物,狗几乎伴随我整个少年时代。我把狗当成小伙伴,它对你好、不会伤害你的,没有人身上的许多“毛病”。但我不喜欢宠物狗,怕它们身上有病毒。

我画《现代文明·老虎时代》《现代文明·灰狼时代》的时候。我处于“无为”状态下画得非常自由,又是那么真实地画出了我的心境。当时“电视里每天播放导弹轰炸城市”“评职称落选”。我想:中国人的开放竞争,大大缩短了西方人的几百年历程。如果再失去公平、合理,即我们在权术面前真的很无力,只是羔羊和兔子。可怜的“羊儿”“兔儿”你逃到哪里去呢?还不如入我画中好,免在人前受一刀。

问:相对于传统笔墨写意,写意重彩有什么优势?

答:传统笔墨写意,是不是指“元明清文人水墨画”?或包括当前流行的偏传统型的水墨画?

我想先说前一种“传统文人水墨画”。在世界艺术史上都是璀璨的奇葩,没有可比性的。文人真的很了不起,他们用柔软的宣纸、淡淡的墨痕,同时又发挥文人擅长的书法、诗文、金石等,融合在画里。元代始,由于蒙古族将中原统一,大多文人士大夫仕途不得志,对政治社会不满,又无法与统治阶级正面对抗,于是他们纷纷寄情于书画,在笔墨中抒写自己的个性逸气,求得精神上的慰藉和解脫,文人画发展也达到了鼎盛时期,主张“遗貌求神”“以逸为上”,重视画家主观意兴和思想情感的抒发。这种形式完美地表现了“文人的心态和情结”。“文人水墨画传统”已渗透到中国人的骨子里。再看看当前流行的“偏传统的水墨画”就清楚了,大家还想玩玩笔墨就再玩玩吧,市场好嘛,谁比钱大呢。

我画写意重彩画只是适合于我要表现当代人的心态和情结,而跳出“文人水墨画”的语言体系。我的画是很传统的,只是有自己的“语言体系”。

我吸收最多的是传统艺术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文人水墨画的书写性和自由精神。吸收传统壁画的厚重色层和工笔画的“细腻”,这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绘画精髓。当然还有别的。

问:你对传统的突破表现在哪些方面?

答:我对传统典雅、规范的疏离表现在对人物形象的改造和对技巧的突破与融合上。那些比例失常的人物是我精神之弈的棋子、是构图的需要,表达绘画语言的关系。在作品《心》《家园》《浮生·渡》《噩梦》《女人·猫》等作品中,从构图到“笔墨”都脱离了传统水墨与工笔的规范与界限,是一种表现主义与中国民间绘画相结合的产物,颇具感染力,较之民间质朴性更具文化意味。在近期创作的《女人·弃儿·女人》中,则完全省略了背景,凸现出符号化的人物形象:目光迟滞,造型稚拙,表现了生命状态的内在冲突,暗示出现代社会人们内心世界某种异化的倾向。从表现手法上,作品人物多取“拙”,取其粗笨,在拙笨而相对静态的造型中,强调一种永恒感,而用色的高纯度与凝重,又体现了一种近似宗教的沉重感。还有,作品从叙事开始,这种叙事并不是现实的叙事或描述,而是意念、记忆、幻想、心理等精神现象的综合。这种叙事隐含大量私密的话语,似乎更接近一个无意识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看倒是有些接近传统文人画的精神世界。但文人画的私密封闭在精神贵族的圈子里,而现代艺术的私密性却是个人体验的隐秘的公共潜在沟通,如同在每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中对禁忌与伦理的无限触犯。相应的是这种叙事性的方式也更具有个人性,如果真实地描述个人的世界及对这个世界的观察,总是会形成个人的描述方式,这也意味着最有表现力的叙事,总是会走出个人的隐秘天地,实现公众的阅读,个人经验的公共性与形式识读的可能性应是这些作品的共同基础。艺术的根本目的在于使个体生命进入自由的审美状态,摆脱伦理规范和世俗功利的束缚,达到超越现象的精神自由。

问:当年吴冠中先生提出的“笔墨等于零”曾在画界引起很大轰动,当时很多人没有真正理解吴先生的本意,吴先生并没有真正否认技术,而是否认没有内容的技术。绘画之于你是一种技艺,还是一种生命的冲动?

答:吴冠中先生是了不起的,别人在画“红光亮”的时候他在追求艺术形式。别人在画传统笔墨的时候,他提出“笔墨等于零”。“笔墨”在中国磨砺了几千年,有很深的中国情结。其实谁想丢也丢不掉,超也超不过。它必定是传统文化“过去”的光辉典范。现在大家都进入“笔墨”绘画语言体系,受困于古人的范畴之中。所以在当下我们必须超越“笔墨”本身。

吴先生提出“笔墨等于零”曾在画界引起很大轰动,其实这个问题不是理论问题,而是针对这种现象触动了许多人的“价值观”。吴先生画里就有传统的“笔墨”,只是他没有把传统“笔墨”当成艺术的根本,而是画他自己的画。

绘画对于我来说,技术、生命冲动都有。“生命的冲动”我觉得很有意思。

诗人或音乐家对这个问题可能感受更深刻些。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可能是我的作品给人有这种印象吧,顾丞峰先生就称我画的农民为表现性的。其实我画画是非常静心静气的,常常在深更半夜里画画,期待进入一种“无为”的或“白日梦”的状态。这种状态下画的一根线、一滴墨、一个形象、一个绘画过程都是那么自自然然,本身就是绘画的“思想”“内容”,是那么真实的贴近我的内心。这种内心的真实就是对自然的感悟、是艺术的真实吧。当然不要以为见到的才是“真实”,现在假的东西越来越多,还是用心去感悟吧,也许这正是我生命冲动的另一种形态吧。

我在生活中倒是很容易沖动,很情绪化,有点愤世嫉俗。可惜我不会写诗和音乐,如果能在这上面去发泄该有多好啊!

问:在你画面中似乎存在两种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一类是前面提到的淳朴的农村妇女,还有一类是极度扭曲、变形,她们是否分别说出的是你的两种不同的情感态度?

答:的确,我画最多的是农民,他们粗鲁,而不至于下流;难看,而不至于丑陋骇人;粗率鄙陋,而不至于放肆狂妄;迟钝,而不至于愚蠢可笑。这正是辜鸿铭先生概括为中国人的特性,我把它解释为中国人与生俱来的善良本性。“羊”也是“善”的象征。它暗示“人”的本性,包括人与自然的和谐、男女之爱、母子亲情,以及由仁爱滋生的慈悲、怜悯与同情心。画中的“人”与“羊”只是一种象征,一个借体,一串符号,象征着“人之初,性本善”。现代农民身上还有点中国人特性,但他们一到城里就变了。我生活在城里,但我不喜欢城市,人们完全被金钱利益左右,不知是人在享乐物质还是物质在享乐人。我画的“农民”远离城市,人与人之间的友善与自然间的亲密,这些可以净化我。现代商业社会给人们带来了物质享乐和永不满足的欲望,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毁灭性的人性丧失。我画的变形、扭曲的“人体”,那些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或是孤零零、神情呆滞的“人体”,或是赤裸裸与自然之间相互媾合的“人体”。这些不过是众生的象征意义和我的一种真实情绪化的显现,是对人生苦难的表述和慰藉。我画一些宗教情怀的画,我就是生活在精神世界里。艺术不过是我的假托,精神的载体……精神世界比现实世界更真实。也许这正是我和艺术的情缘,是道槛。许多人只能在门槛外面。

问:对“丑”的表现似乎是现代艺术在传统之外一次有力的探索,甚至我愿意把它作为现代艺术最大成就,它拓展了传统为艺术设置的边界。“丑”对于我们心灵的冲击,它并非作为美的反动,而是要撕下某种程式化的美的温情、虚假的面纱。

答:你说得很好。现代艺术关注个体意识的觉醒。当代艺术更关注人类的自身问题。艺术一但直面人生、直面社会的时候,对丑的东西就会重视。当我们发现自身不足的时候,就有进步的可能。

问:当审“丑”与变形成为一种潮流与时尚,作为一名现代画家,你如何来警惕与规避其中的某种危险性?

答:当代中国也有好的画家,也有不好的。有的为了急于出名而赶潮流、摹仿别人、无病呻吟而故作丑态。我想还是坚持画自己的画吧。

问:你的画面中始终有一个悲剧的视角,请谈谈画家的悲剧意识。

答:这种“悲剧意识”源于我童年时看到父母为了生计而过度操劳。我父亲戏说:“你们伸了头,我就伸了脚。”后来我们生活好了起来,而两位老人却走了,我感到人生莫名的悲哀。《圣经》上说:人偷吃了禁果,犯有原罪,要受到上帝的惩罚。《老子》说:“人之大患在我有身。”《庄子》说:“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所以忧患与劳苦是人与生俱来的。

佛祖在菩提树下,悟了很久,以求解脱人间的苦难。

王国维说:“文化愈进,其知识弥广,其所欲弥多,又其感苦痛亦弥甚故也。”

现代科技的进步,物质文明并没有减少人们的精神压力。人们更加崇金拜物,贪欲横流。现代人对金钱权势的追求已是无休止,像脱缰的野马,这种贪欲已经膨胀到整个世界。人们对财富的追求,以至于不顾破坏生存环境,不顾危及他人的利益。再看看高科技的“成果”,主要的都用在新式武器上,足以摧毁地球毁灭人类。这是非常可怕的,这是洪水猛兽,也是现代人的悲哀。

我画《民主·红山村》纯朴自然,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人世间的争斗,冥想一个民主、自由的精神世界。

画画真好(虽然也充满了痛苦感),但我喜欢,也许这正是上天给予我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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