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子送衣物

2017-06-20 01:08曹福祥
安徽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拘留所秋菊儿媳妇

曹福祥

天刚胧明儿,秋菊就扛个鼓囊囊的化肥袋儿,孤单单站在村头公路旁等车,像一只等待羔羊的老水羊,不时朝车来的西北方张望,一副焦急的神情。秋风瑟瑟,她感觉浑身冷嗖嗖的,心里直哆嗦。

昨晚,秋菊接了个拘留所打来的电话,可让她担心坏了。拘留所的人告诉她,儿子讨薪打了包工头,被关了,叫赶紧给儿子送衣物。老伴儿过世,孙子孙女儿在外地上学,家里就剩她和儿媳妇娘儿俩,儿媳妇又久病卧床,大小事儿全凭她一人张罗。她埋怨儿子太莽撞:“有啥事儿不会好好去商量,脑子一热就动拳头!”接着又心疼儿子,“乖乖呀,你打人家,人家能不打你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娘俺咋过,叫咱这个家咋过?”她问兒媳妇儿子蹲黑屋会不会挨打,儿媳妇说现在是文明执法不会挨打,她心情才缓和了些。她怕儿子关节炎腿在里面会因着凉加重,硬要马上走着把衣物送过去。儿媳妇阻拦说:“妈,咱离县城五六十里路,又不是十里八里,您都六七十岁啦,恁大年纪,又是黑天,这咋行?您就明儿个坐早班车去吧。”她仔细一想,儿媳妇说的也是,明儿个去就明儿个去吧。她一夜没合眼,四更天就起了床。

汽车来了,秋菊上了车。车里很满堂,走道里也堆着东西。她侧身挤到后排那个空位上,刚坐下,车就走动了。

秋菊买罢票,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打量一下车里人,发现左前隔一排靠窗坐个戴口罩的老太婆,耳后有块黑痣,跟荷花的一模一样,黑油油很明显,心说:难道她是荷花儿?

秋菊小荷花一个月,为闺女时经常一块儿树下玩石子儿,一块儿下地薅青草,一块儿剪纸绣花鞋……俩人从没红过脸。后来她俩都在十八岁那年出嫁,又都在第二年得儿子;再后来他们的儿子长高了,上学了;再后来荷花儿子大学毕业风风光光在县里早九晚五上班,秋菊儿子初中毕业后一直挠着一亩三分地找食吃;再后来荷花儿子成了县公安局总瓢把儿,秋菊儿子拎着瓦工刀进城垒高楼大厦……秋菊跟荷花有好多年没见面了,知道荷花家的事儿,多是过去走娘家打听的。打从荷花儿子当了官儿,秋菊就很少打听荷花家的事儿了。人比人气死人,秋菊害怕跟荷花比,一提起荷花,她就感觉自己比人家矮半截。

车开快了,有些颠簸。秋菊想:那人不可能是荷花,谁不知荷花出门都是小轿车接送,人家哪会坐这种车?那人十有八九是有病,去县医院瞧病,一车人就她戴口罩,没病她戴口罩弄啥?荷花要是有病,她儿子早派人把她接到医院了,哪还要她自己搭车去?那人头发快白完了,比俺白得还多呢,荷花头发哪能白恁快?再说了,荷花不会不染头,当官儿的爹娘哪有不讲究的?那人肯定不是荷花,要是荷花该多好哇!俺能凑巧跟她说说俺儿子的事儿,看看可能托她儿子帮个忙,多少给点儿照应……

汽车接近城郊,秋菊提醒司机她到拘留所下车。

不大一会儿,汽车停了,售票员说:“看守所拘留所到了,要下车的抓紧时间。”

秋菊站起身,那个戴口罩的也站起身。秋菊有点儿纳闷:她咋也从这儿下车?

那人先到车门口,吃力地挎起引擎盖上的大背包,在售票员的帮助下,慢慢挪下车,背对着车门站在路边,像是在歇气儿。等秋菊下来,汽车关门走了,那人忽然转过脸,摘掉口罩,露出一脸皱纹和忧郁。

秋菊欣喜地说:“啊!真是你呀,荷花姐!”继而又关切地问,“荷花姐,你不会有啥病吧,咋恁瘦?”

“没病,我好好的。”荷花儿淡然地回答。

“你这是上哪儿去,咋也从这儿下?”

“天冷了,来给儿子送衣物。”荷花眼里噙着泪。

“给儿子送衣物?”秋菊一脸怀疑。

“嗯,他被关在这儿。”

“他出事儿了?”秋菊十分诧异。

荷花点点头,没说话,眼泪流了出来。

“咋会这样呢?”秋菊的眼睛也湿了。

“是他媳妇告发的,说他受贿养女人。”

“他媳妇告发的?”秋菊听了,嘴一下张得老大。

“这也不能怪他媳妇。”荷花平静地说,“他自己也不好。”

……

太阳出来了,像个大红球。秋菊扛着化肥袋儿,荷花挎着大背包,她们背对着太阳,一并排,歪了歪了,挪向高墙铁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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