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15]
从沈从文的写实主义小说观照“抒情传统”
⊙梁 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15]
在传统的叙事写作中加入抒情元素,是沈从文文学创作的独特模式。文本情节诗意的无形散发,映照现实社会环境,沈从文将抒情与写实的叙事模式完美地于文本中交织互动,引发新的抒情特色。本文将结合王德威对沈从文的论述,探讨沈从文笔下的抒情叙事风格,从而进一步观照“抒情传统”。
沈从文 王德威 抒情与写实 抒情传统
沈从文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存在,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研究者。言其独特,一面也缘于在动荡不安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沈从文似以保持着社会边缘性的姿态表现出一分幽谧宁静,心向自然,而拒绝拿起手中的笔站在前线发出不平的怒吼。回归乡土,召唤诗意,沈从文以平和的心性塑造着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却又是现实情境的映照,假借着乌托邦的理想主义色彩,以抒情的想象构筑着充满反讽意味的历史,达到沈从文小说写实与抒情的交织互动,从而也完成了沈从文文学创作中特殊写实的现代前卫性。
基于沈从文梦幻文本中独特的抒情叙事方式,本文将沈从文的个人生活背景,以及王德威的论述《批判的抒情——沈从文的现实主义》一文,进一步来探讨沈从文的抒情创作特色,也以此回应,观照大背景中的“抒情传统”潮流。
现代心理学发现,作家的创作多处于两种联系中:一是与作家在特定时期所处的社会环境相联系,二是作家个人经历中的早期经历和由教育和各种活动所形成的心理反应图式的联系。对于沈从文的创作影响,则可由此追溯。1902年出生的沈从文自小生活在湘西,从地理环境上看,复杂的地形、不便的交通造就了湘西与现代文明某种程度的脱离,但也成就了湘西原始秀美的山川地貌。而从文化发展的角度看,正是这样一种地域给予了湘西人独特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也孕育了不同于中原的独特湘西文化。少数民族的融合杂居,未经侵蚀的山地文化,崇尚自然古朴的道德风尚,这一切都引导着沈从文自幼的心性走向,追寻着自然、优美、健康的理想人性世界。
至1922年,二十岁的沈从文作为一个“乡下人”,从偏处一隅的蛮荒之地,带着近乎愚鲁的幻想跑到有着几百万人口的北京。在他的青春时光,沈从文对于外界环境的认识发生了质的变化,对于人存在的生命意义也发出了沉重的质疑。正是如此,沈从文大多的创作题材凝聚于他心目中的湘西世界,寄情乡土的留恋。但是,正如王德威所言:“沈从文未曾设想纯洁无瑕的自然世界,也不欲创造一清二白的乌托邦,用以与当下堕落的世界相对照。对他而言,如果一个乌托邦确实存在,那它也早已是满目疮痍;如果现代社会为他所批判,那也是在与传统社会的参差对照下进行。”既然这个湘西世界更多地存在于沈从文的构想之中,那么反讽的意义则自然降临,而这种反讽却又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在他心中所怀的是一个更为错综的家园,交织着更复杂的人性伦理。在此题材意象上,抒情想象作为一种修辞完善地灌注在沈从文作品的意旨揭示中,遥远梦幻中的乡土,诗意的抒情,在似是而非、不能言传的意会中表达着沈从文对世界的写实观察。流露于外的,则是作品中抒情特效的运用。
据王德威在《批判的抒情——沈从文的现实主义》一文中的论说,他提到:“沈从文几乎有一种难以自制的冲动,要将田园主题和现实中的恐怖、悲怆融为一体,为幻梦在历史的混沌中保有一席之地,或在死亡与暴力的场景中提炼爱欲的伟力。有鉴于此,我们必须正视沈从文如何将我们所理解的抒情法则激进化了;如何颠覆了寻常世界里正本清源的理想和二元对立的逻辑;又如何因此抹消了写实和抒情文学之间的界域。”通过这样一种激进的颠覆性,沈从文让抒情想象与写实叙述达到无界域的交融,而这交融的方法值得探寻,王德威对此也进行了阐释。
在沈从文的小说结构中,有着召唤诗意乞灵隐喻的层面,也有揭示写实世界的反讽层面,对于抒情与写实,诗歌与叙事之间的冲突,王德威认为沈从文是赋予这样的冲突以暧昧的辩证色彩,在不能言明确切关系的背后,这层启悟要投射到叙事序列的无限延伸及延宕之中,再凭借诗人的想象与小说家的自我意识跨越这一鸿沟。而在这抒情与反讽的矛盾交织里,也侧面地表明了沈从文的一种批判态度,进一步阐明了他的人生观念,拒绝为意识形态或美学的规矩所囿。
具体而言,有关沈从文作品的抒情与写实的互动关系,王德威为我们列出了三种模式。第一种:“通过写出在特定历史语境中明显付诸阙如之物,或运用和现实格格不入的修辞,沈从文在作品中形成一种只能从否定的意义上来理解的批判意图。”简明说,抒情想象作为一种修辞,在沈从文的文本内容中,会故意掩盖其实际要表达的内容,而以另一种隐晦的喻旨方式来表达所想表达的,这种不说明话的结果更容易引发人的思考,而这也是抒情带出的批判现实的特殊效果。第二种:“沈从文的叙事使他不仅质疑抒情和写实在语义、语法上的拟真性,并且叩问他们的意识形态内容。”在沈从文的年少经历中,由于看到游戏般无所谓的杀戮,他更加质问并重视生命存在的价值,以及人作为个体性的自由,而这一方面也影响着他文本的创作想法。对于传统的抒情范式和现代露骨的写实主义,沈从文是质疑的,而恰恰是抒情和写实话语的重组,写作的核心从“事件”系统移至“话语”系统,这样就导致这个“事件”被不断更新化地进行理解,体现了沈从文始终追求的自由主义思想。第三种:“沈从文抒情叙事的反讽意义,同时产生自他对叙事的表层含义的有意颠覆。”沈从文强调语言文字的纯粹形式和诗性效果,开启想象的疆域,将反讽与抒情作为自觉的修辞模式,在看似平淡如水的外表下,有意颠覆文本意义的表层结构,达到想要的揭示。皆此种种的互动背后,也隐藏着沈从文深受诗言志的诗学传统的影响以及个人的抗议精神,传达出沈从文的伦理关怀。
沈从文抒情话语的运用广泛地渗透在他的文本创作中,以及一些独特意象的主题上。如王德威所提出的志怪述异故事一类,包括奇人异事、幻想小说等。还包括时间、战争、历史、爱欲、死亡等一系列意象主题上,通过沈从文大量的例子举证,我们足见在这众多的作品中,抒情话语的渗透融入,以及由此带来的抒情效果。
有着军旅生涯的沈从文对于砍头画面无疑看得太多,缺乏鲁迅般愤懑的谴责和对人性无情的暴露,沈从文以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这似乎早已司空见惯的画面,轻描淡写地保持着一种回顾的姿态,也夹杂着反讽意味的好奇心,有一种理智和情感上的距离感。这样的一种抒情策略来描写砍头事件,正如王德威所说:“当抒情语调运用于人吃人的场景,或者当司法的不公与残暴被融入日常生活中时,沈从文的叙事必将驱使我们质疑砍头合法化的政治制度,以及用抒情形式描绘此种制度的道德后果。”抒情话语在沈从文的文本中除了调动一种有违常理的诗意,更引发最彻底最真实的批判和怀疑,加之在这一残忍恐怖的场景背后,沈从文作品中还刻意描写一些不重要不紧要的事物,在这松弛的恍惚之间,凌乱的感受制造一种梦寐版的拟境,却也显得清晰可辨,寓意性的主题托盘而出。
传统暴露的写实主义话语在叙述时往往也有力所不及之处,对于那些具有抽象象征意义的主题和事物不足以清晰地表达,反而抒情的叙事恰好地符合其意义阐释。王德威文本中所论述的时间、历史、战争则是如此。抒情叙事作为一种非时间性效果的叙事模式,对线性时间序列加以“空间化”处理,以追求对人生有深度的感悟。而对于历史的呈现,抒情化地处理也凸显了另一种历史意识,而非切分好的历史。战争描写的抒情化,加上沈从文亲身的军队经历,夹杂在其中迷惘的感受,于异常冷静中凸显的嘲讽气息则更加逼真强烈。当然于浓厚的爱欲与死亡的诱惑之间的极致转换,这种象征性的表达只有通过诗歌狂言般的述说才能穷尽,抒情修辞于此中更是得到了恰好的表现。
在进一步详尽了沈从文写实主义小说中抒情修辞的运用,则要言及抒情想象的背景之中,以及有关对“抒情传统”的论述。
中国文学中的抒情性确有一定的存在,而这抒情性是否已构成一种传统,扩至整个中国文学还需商榷,但言及沈从文的写实主义小说,其特殊的抒情想象话语却为小说这种体裁增添了很多新的写作方式,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写作效果,故此,抒情性在中国文学中的蔓延,与众多的文学体类的互动交融则更有可能性和被期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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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梁 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