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沈从文湘西小说织梦的艺术效果

2017-06-19 16:43黄巨龙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广州510300
名作欣赏 2017年17期
关键词:礼赞翠翠湘西

⊙黄巨龙[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广州 510300]

略论沈从文湘西小说织梦的艺术效果

⊙黄巨龙[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广州 510300]

沈从文在湘西小说创作中把织梦与抒情很好地结合起来,以织梦寄寓自己的理想追求、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折射现实的人生悲苦、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湘西底层百姓的温爱和对他们生命意识蒙昧的悲悯,编织出一幕幕亦真亦幻的美丽梦境,谱写出一曲曲可歌可泣的田园牧歌,用“心与梦”构筑了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湘西世界”,收到极佳的艺术效果,给读者以美的享受。

沈从文 湘西小说 织梦 抒情 艺术效果

中国现代诗化小说家废名明确提出“文学是梦”的文学观。他在创作笔谈《说梦》一文中指出:“著作者当动笔的时候,是不能料想到他将成功一个什么。字与字,句与句,互相生长,有如梦之不可捉摸。然而,一个人只能做他自己的梦,所以,虽是无心,却是有因。结果,我们面对他,不免是梦梦。但依然是真实。”废名并强调,“创作的时候应该就是‘反刍’。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梦。是梦,所以与当初的实生活隔了模糊的界。艺术家的成功也就在这里。”废名不仅积极提倡写梦,而且是在小说创作时潜心写梦的现代作家。他的乡土小说描绘的是“梦中田园”,大都是“梦忆”,尤其是他花费十年时间写成的长篇小说《桥》,可以说是一个“白日梦”,被我国现当代著名美学家朱光潜誉为“破天荒”的作品。沈从文师承废名,受废名“文学是梦”的文学观影响较大,但他没有全部接受“文学是梦”的观点。沈从文在《短篇小说》一文中强调:“把小说看成‘用文字很恰当记录下来的人事’。因为既然是人事,就容许包含了两个部分:一是社会现象,是说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关系;一是梦的现象,便是说人的心或意识的单独种种活动。单是第一部分容易成为日常报纸记事,单是第二部分又容易成为诗歌。必须把人事和梦两种成分相混合,用语言文字来好好装饰剪裁,处理得极其恰当,才可望成为一个小说。”可见,沈从文的小说创作观是:“人事和梦两种成分相混合。”沈从文也是积极提倡写梦和潜心写梦的现代作家。无论是湘西小说,还是都市小说,抑或是神话故事改编成的小说都有或多或少的梦境、梦幻描写。据沈从文研究者詹鹏万粗略统计,在花城出版社与三联书店香港分店联合出版的《沈从文文集》中,有四十多篇小说出现了一百四十多处梦境、梦幻描写。在这些小说中,沈从文织梦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以做梦的时间划分有“白日梦”和“黑夜梦”;以做梦的对象划分有“人物梦”和“动物梦”;以叙梦者所描绘的梦是否真实划分有“真梦”和“假梦”;以做梦的描写字数多少划分有“长梦”和“短梦”;以做梦者是否进入睡眠状态划分有“睡梦”和“醒梦”;以做梦内容的好坏划分有“好梦”和“噩梦”,等等。沈从文在湘西小说创作中把织梦与抒情巧妙地结合起来,以织梦寄寓自己的理想追求、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折射现实的人生悲苦、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湘西底层百姓的温爱和对他们生命意识的蒙昧的悲悯,编织出一幕幕亦真亦幻的美丽梦境,谱写出一曲曲可歌可泣的田园牧歌,用“心与梦”构筑了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湘西世界”,收到极佳的艺术效果,给读者以美的享受。本文以《边城》《三三》《萧萧》《一个女人》《牛》《道师与道场》《静》《夜的空间》《巧秀与冬生》等小说为例,探讨沈从文湘西小说的梦幻抒情及其艺术效果。

一、以“梦”寄寓作者的理想追求

沈从文在文学创作中的织梦情结除受其老师废名影响之外,还受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1923年夏,沈从文从湘西来到北京之后,有机会接触到弗洛伊德的学说。瑞典作家汉森先生在访问沈从文时问:“我看过马悦然先生一篇文章,说您1929年就接触到了弗罗(洛)伊德的学说,是怎样接触到的?”沈从文回答道:“我一个亲戚(沈从文表弟夏云,笔者注)在燕京大学心理系做助教,他介绍的。是1924或1925年。”可见,沈从文在1924或1925年期间就接触到弗洛伊德的学说。弗洛伊德的学说主要包括精神分析学说、心理学理论、释梦理论等。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一文中指出:“梦是一个充满含义的心理抒为,它的动力始终是一种渴望满足的愿望”,“梦因愿望而起,梦的内容即在于表示这个愿望。梦不仅使一个思想有表示的机会,而且借幻觉经验的方式,以表示愿望的满足。”沈从文运用弗氏的释梦理论,在湘西小说创作中,通过织梦方法创造了一个平常人看不见的“梦幻的湘西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寄寓着他对读书理想、生活理想、爱情理想和文学理想的憧憬,对人性美的倾心,对民族美好未来的深情向往。

沈从文在《水云——我怎样创造故事,故事怎样创造我》一文中宣称:“有人用文字写人类行为的历史,我要写我自己的心和梦的历史。”沈从文所说的“梦”包含作品中人物的梦和作者自己的梦。《边城》第十四章开头,翠翠做了一个“顶美顶甜”的梦:“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边城》第十五章结尾处写道:“祖父唱了十个歌,翠翠傍在祖父身边,闭着眼睛听下去,等到祖父不做声时,翠翠自言自语说:‘我又摘了一把虎耳草了。’祖父所唱的歌便是那晚上听来的歌。”沈从文通过编织“翠翠摘虎耳草的梦”,营造出如痴如醉的“理想爱情”之梦。值得一提的是《边城》女主人翁翠翠是沈从文新媳妇张兆和的化身,是沈从文心中美丽的女神。关于“翠翠”的原型沈从文共提到过三个:一是“从一年前在青岛崂山北九水旁见到一个乡村女子,取得生活的必然”;二是“用身边新妇(沈从文的新婚媳妇:张兆和)作范本,取得性格上的朴素式样”;三是辰州河街绒线铺中的那个白脸俊俏的女子。可见,“翠翠”的形象是三个女子综合而成的,翠翠这个人物是虚构的。虽然张兆和的身份、家庭和命运等与“翠翠”相去甚远,但是她的肤色和性情与“翠翠”十分相近。沈从文在《边城》中写道:“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的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由此可见,“翠翠”的肤色和性情方面与张兆和宛如一人。

二、以“梦”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

《道师与道场》中“师兄”比他的师弟王贵多念了二十来年的经,平日一本正经,道貌岸然,俨然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徒,对师弟王贵与店主的女儿相好,一直看不惯,甚至到了“决不能忍受”的地步。然而,这位“仁兄”喝醉酒后,做了四个奇离古怪的梦,一改平日的形象,让人刮目相看。下面简单分析这四个梦境是如何刻画“师兄”的心理活动过程的。

三、以“梦”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

总之,沈从文常常为笔下小人物的人生场景,编织各式各样的梦来塑造他们的性格特征,收到极佳的艺术效果。

四、以“梦”折射现实的人生悲苦

沈从文的《一个女人》便是这方面的佳作。小说的主人公叫三翠,原是一个勤劳、能干、善良、质朴、乐观的湘西少女,沈从文满怀悲悯的心情为三翠精心编织了三个梦境来折射她的人生悲苦。

五、以“梦”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

《三三》中三三的“午寐梦”内涵丰富,都市“残缺扭曲的人性”与湘西“健康优美的人性”形成鲜明的对比。下面是主人公三三梦中与管事先生、城里人的对话:

那个管事先生装作正经人样子说:“我们是来买鸡蛋的,要多少钱把多少钱。”

那个城里人,也像唱戏小生那么把手一扬,就说:“你说错了,要多少金子把多少金子。”

三三因为人家用金子恐吓她,所以说:“可是我不卖给你,不想你的钱,你搬你家大块金子来,到场上去买老鸭蛋罢。”

管事先生于是又说:“你不卖行吗?别人卖的凤凰蛋我也不稀罕。你舍不得鸡蛋为我做人情,你想想,妈妈以后写庚帖,还少得了管事先生吗?”

那城里人于是又说:“向小气的人要什么鸡蛋,不如算了罢。”

这梦境蕴含三层意思:一是指白脸城里人,虚伪、狂妄、浑身充满铜臭味,就像他的身体一样有病,人性残缺、苍白;二是指管事先生已受到病态“都市文明”的侵蚀,虚伪、狂妄、铜臭味浓,人性扭曲;三是指三三虽然家境贫寒,且暗暗向往城里生活,有被病态“都市文明”侵蚀的危险,但她骨子里仍然保存着湘西人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她抵制住金钱的诱惑,她不羡慕别人的金子宝贝,她不怕管事先生恐吓。在这里,三三充当了沈从文的“代言人”,三三的梦话就是沈从文的真情表白。

前已述及,沈从文织梦的类型多种多样,三三的“午寐梦”属于“真梦”。有时沈从文采用“假梦”来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如《边城》,翠翠的父母死后,老船夫与翠翠相依为命,老船夫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翠翠拉扯大。翠翠是老船夫的心肝宝贝,也是老船夫顽强活下来的精神支柱。当老船夫得知天保大老负气坐下水船到茨滩遇难,预测到翠翠婚事会发生波折,生活显得有点苦闷沉重之时,沈从文就为老船夫编织了一个假梦:

明明白白夜来并不做梦,早晨同翠翠说话时,那做祖父的会说:

“翠翠,翠翠,我昨晚上做了个好不怕人的梦!”

翠翠问:“什么怕人的梦?”

这“假梦”,既凸显了爷爷对外孙女慈父般的温爱和未来命运的关注,又表现了湘西下层社会家庭关系的融洽和亲密,更是礼赞以老船夫为代表的湘西人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

这个梦境,既流露出作者对小寡妇——巧秀娘无比崇敬和深切悲悯之情,也表达了作者对封建礼教和“魔鬼”习俗的无比憎恶,更表现出作者对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的礼赞。

此外,《萧萧》中萧萧和《一个女人》中三翠的“童年梦”、《道师与道场》中“师兄”酒醉后的“梦”等,都是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的梦境描写。

综上所述,沈从文不愧为一名织梦高手,他不仅织梦的形式多种多样,织梦的内容丰富多彩,而且将织梦与抒情巧妙结合,营造出一幕幕亦真亦幻,如诗如画的梦境。通过梦境表现生命的多方,礼赞优美健康的自然人性,表达对湘西底层百姓的温爱和对他们生命意识蒙昧的悲悯以及对封建礼教和“魔鬼”习俗的憎恶,丰富了作品的思想内涵,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效果,提升了作品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沈从文的文学作品值得好好学习,值得细细品味,值得深入研究。

①② 废名:《说梦》,《语丝》1927年第133期。

③ 沈从文:《短篇小说》,《沈从文全集(第16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493页。

④ 沈从文:《答瑞典友人问》,《沈从文全集(第2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44页。

⑤⑩ 沈从文:《水云》,《沈从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02页,第110—111页。

⑧ 刘洪涛:《沈从文小说新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3页。

[1]詹鹏万.沈从文小说中的梦[J].韶关学院学报,1988(1).

[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3]赖玲华.梦里说人生——解读沈从文小说里的梦描写[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1).

[4]李建中,尹玉敏.弗洛伊德:爱欲与升华[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3.

作 者:黄巨龙,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中文副教授,主要从事现代文学研究,高职教育研究,文化研究。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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