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凝曦
摘要:张爱玲的小说创作以情感基调苍凉情节发展曲折著称,得到以夏志清为代表的一部分学者的高度评价。通过阅读不难发现,从文本的角度出发,张爱玲的成功之路可以说是用非凡的才思表现残缺不凡的人性。本文选取张爱玲的成名作《沉香屑·第一炉香》进行分析。
关键词:张爱玲;《第一炉香》;人性
《第一炉香》讲了上海女孩葛薇龙在香港于姑母梁太太处所经历的转变。故事发生的两年前,葛家因上海时局动荡迁居香港,现今打算迁回。薇龙不愿回去,便向未曾谋面的姑母寻求留港读书的资助。富有而寡居的梁太太不计与兄弟的不和应允了侄女,却是为了利用薇龙年轻貌美为自己钓取男伴。薇龙寄人篱下,不得不将自己意中人卢兆麟献与姑母,却倾心于曾拒绝梁太太的游戏人生的浪子乔琪乔。薇龙将贞洁和声名失与乔后伤心欲绝打算回家,梁太太抓紧时机联合乔琪将薇龙哄住。而薇龙在住进梁太太家后也逐渐在耽于享乐的生活中丧失了向学的志向,将人生追求改为嫁得合意的丈夫。终于薇龙妥协于安逸的生活和对乔琪乔无可救药的爱,与乔琪乔结婚后彻底沦为替梁太太弄人和替乔琪乔弄钱的工具。
此作的妙处,在于心理描写和语言描写无论是拎出其一单独审视还是结合二者看默契程度,都可称得上入木三分巧夺天工。包括对环境、事件等客观事物的描述,也是借人物之眼口藏了个中心思。在事件之后进行简当的心理刻画,就此推动情节发展。
“薇龙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想到:‘女人真是可怜!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就欢喜得这个样子!梁太太一抬头瞥见了薇龙,忽然含笑问道:‘你笑什么?薇龙倒呆住了,答道:‘我几时笑来?……姑侄二人这一顿饭,每人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所以实际上是四个人一桌,吃得并不寂寞。”
這段文字写的是园会结束后,薇龙与梁太太一同吃饭的情景。在园会上,梁太太成功挑引了卢兆麟,薇龙初遇了乔琪乔。梁太太笑是平常的,因为她觊觎已久的少年才俊即将要得手了,而薇龙这抑制不住的欢喜却耐人寻味。卢兆麟是她参加唱诗班留心观察觅得的大学生,在眼见着卢兆麟未能禁得住梁太太的挑弄后,她不伤心悲愤,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因为她的心思已被拥有更精巧的外表、更懂得挑拨女性情思并且曾拒绝梁太太的乔琪乔牵走。
在这一段心理刻画中,梁太太是个陪衬,真正的主角薇龙的心思被她对梁太太的揣度和对自己的惊异暴露无遗。或许薇龙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情感取向正由学生的以人格独立和两情相悦为基础的朴素浪漫转向交际圈中以轻浮调笑为交流方式的享乐主义。
司徒协是梁太太全盛时代无数情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个。梁太太在交际场中协助他料理事务,并提供年轻女孩笼络之;司徒协对梁太太体贴入微,是梁太太难得的长期床伴。司徒协无端赠了薇龙一个贵重的镯子,薇龙明白梁太太是要她献身于司徒协了。这时她看着本不属于她的锦衣罗裳做着抉择,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复从前。
张爱玲女士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她的故事不是载道的那个文,也不是言志的那个物,而是你想听什么,她就动用文才和个性撰一个曲折乖张的所谓传奇。
这个故事的主线,是葛薇龙在姑母家受到浮华风气的影响发生的人生观的转变及她对乔琪乔感情上的一步步沦陷。前者的发展过程符合人性,刻画也得当。
薇龙确认梁太太为人确实如外界传言一般混乱不堪后,对于梁太太的生活方式和环境感到抵触和恐惧。但她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的天真,相信姑母留她是为了姑侄间的情分,相信在此的风气流言不会改变她纯净的生活。
“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薇龙连忙把身上的一件晚餐服剥了下来,向床上一抛,人也就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下了,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
这一段是薇龙住进梁宅,打量清楚姑母的用心又被浮华虚荣所诱的初始。此后正如本文所引的前两段文本,葛薇龙的意志逐步为物质所腐蚀,步上梁太太的后尘。
在这一系列过程中,薇龙身上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无疑是存在并且致命的,但同时也展现了她超出同龄人的精明与大胆。她拒绝随父母回上海,自作主张去找因嫁给富商做小与家庭断了往来的姑母寻求资助。在姑母处先是因为贫寒受尽了奚落,再由梁太太因记恨当年被薇龙的父亲辱骂败坏门风而对她冷嘲热讽,葛薇龙忍辱负重始终笑脸相迎。同时她串通母亲欺瞒父亲,使自己既得以留在香港梁太太处上海方面又有母亲通着气不至于轻易穿帮。在交际场上的灵活应变也是可圈可点。
在与乔琪乔的情感纠葛这一线中,薇龙却一点心计都没有了。初相遇时倾心,后经人提醒远离。在司徒协事件后放弃挣扎。委身乔琪后由身体投降进一步加深了精神的沦陷,成为他弄钱的傀儡也毅然决然。这个过程看似合理深入思索却不乏疑点。
乔琪乔不过是一个渔色女性的浪子,薇龙首次登姑母家的大门,就听闻了他为约一个广东人家的小姐将梁太太拉去做陪客之事。薇龙却只将这理解为乔琪乔曾拒绝梁太太而忽略了乔对女性的态度以及他必然也曾是梁太太性伴侣后援团中的一枚干将,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其次,在薇龙受到了司徒协事件的打击,感到无力抗争将情感寄托于乔琪乔时,她的希望是能够嫁给乔琪助他走上正道。而乔琪乔感受到薇龙的心意后立即表明自己不愿结婚,只能给她快乐。这和薇龙的期望相差太大,她当即感觉像被往后推了好远,却在当晚失身于乔琪乔。这当然和姑母开放的性观念给她造成的影响有关,但依然让人难以理解薇龙为何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从失望到接受的思想转变。书中给了这样一个说法:
“她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固执地爱着乔琪,这样自卑地爱着他。最初,那当然是因为他的吸引力,但是后来,完全是为了他不爱她的缘故。”[1]
即使可以说得过去,也不符合薇龙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性格设定。而此后的发展,正如所谓张氏定律“女人若被男人经阴道取了芳心,爱情就会升华,升到不论是非、不辨忠奸的慌兮惚兮之境”[2]
乔琪乔从薇龙房里翻墙出来后,转身便与薇龙的侍女昵儿厮混。薇龙闹了一场,最终的决定却是要自己挣钱嫁给乔琪。理由并不是她有中国传统的贞操观念,从她闹着要回上海开始新的人生即可看出,而是她对乔琪乔不可割舍的感情和志向的丧失。
张爱玲的创作难以抹去自身经历带给她人性残缺的显现,张对于父母之爱的失望变成了薇龙对亲情的淡漠。在这一发展线路中,是张爱玲的宿命论人生观中不符合客观规律的部分在说话,也许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和苍凉感,却使作品与真实人性之间隔了一道小女人的狭窄。
注释:
[1]《张爱玲作品集:第一炉香》张爱玲,花城出版社1997年版.
[2]《<色戒>与张爱玲》黄纪苏,《中国社会科学院报》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