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欣雨
摘 要:太宰治为日本著名“无赖派”小说家,他在短暂的创作生涯中创作出了很多优秀的小说,其文学作品多采用“日记体”“女性独白体”等文体,表现形式也非常多变。同时还以其他小说为蓝本创作出许多翻案小说。文章通过对太宰治作品《女人的决斗》对源文本的仿拟与引用进行对比分析,以太宰治文学研究仿拟论和引用论为基础,阐述了太宰治文学的特质的理解。
关键词:太宰治 仿拟 引用 《女人的决斗》
一、太宰治文学
太宰治(1909-1948)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无赖派”——又称“新戏作派”的代表作家,他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是留下了许多作品,对后世文学界产生了巨大影响。他的作品包罗万象、风格多变,涉及了历史故事、民间传说、他人日记、书信、中国古典文学、莎士比亚以及圣经。无赖派是战后日本最早出现的有代表性的文学思潮,它的出现与当时时代背景息息相关,日本战败后百废待兴,在社会秩序混乱和价值依稀崩溃的影响下涌现出这样一批文学创作者,抱着反对世俗、反道德、反抗权威的态度,写出带有颓废倾向的作品。
太宰治以其波澜动荡的人生和自虐、反抗世俗的文学闻名于世,关于太宰治文学的争论很多,评论走向两个极端,有学者鸟居邦郎称之为“昭和文学不灭的金字塔”,也有学者如伊藤整评判其为“破灭型作家”。由此可看出,太宰治在日本文学界是独具个性的存在,对当时社会和后世都产生了广泛影响,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二、太宰治文学中的引用
贯穿于整个太宰治文学的创作方法与作品形式上的一大重要特征,就是模仿与引用。学者关井光男在《太宰治与外国文学以及引用修辞学》中指出了引用之于太宰治文学创作方法所占位置与重要性。近年来,学者中村三春又在文章《虚构小说的结构》中对此做了理论层面的深化解构。
“引用”在中文中的定义是,写文章时有意引用现成语(成语、诗句、格言、典故等)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说明自己对新问题、新道理的见解,这种修辞手法叫引用。引用的作用是使论据确凿充分,增强说服力,富启发性,而且语言精练,含蓄典雅。
但是在文学作品的表现形式中,引用的作用包含但不仅限于上述定义。引用这一概念涵盖的领域非常广。一方面可以是将被引用文本(下文简称文本A)的一部分,保留原本形式与文本文意,直接引用于作者本人所创作的文本中(下文简称文本B),并明确标明引用文章出处与发表时间,此类多见于学术论文中的引用,文学作品中相对较少,多见词、句的引用。另一方面,虽然是引用,但没有明确标明出典,引用时从文本A抽取部分或整体,形式上也不完全引用本来的形式,而是多有变形。这种形式的引用多见于文学作品的表现形式。
原本所有的引用就是引用者与文本A的对话的产物,可以是共感型对话,也可以是对立型对话。通过对既有文本的解体与再构来创作出新的文本,其中包含了创造性的契机。作者通过强化这种创造性契机给自己创作的文本增添色彩。太宰治文学中的引用正是这种创造性的引用。
在考虑引用文本时,不可或缺的三大要素有文脉变换、文本对话与读者共感。引用者即文本B作者,通過解读文本A,并对文本A进行解释与评判,通过与文本A的对话后,将文本A解体,抽取所需要素运用于文本B中。文本A中要素在文本B的新文脉中进行统合,产生新的文意与机能。通过这一层面的文脉变换,文本A中要素从文本A脱离,在文本B中被统合成新的文脉,从而在文本B中实现文本A与文本B的对话。
例如,太宰治的《女学生》《文学界》(1939年4月)《正义与微笑》(1942年6月,锦城出版社),等等,都是引用他人日记,再将这些引用的碎片进行重组,再文脉化创作出新的文本。这些文本中有的并没有向读者明示引用的出典与存在,如《女学生》。也有明确说明了是以他人日记为基础进行的再创作,如《正义与微笑》在后记中的说明。但作为创作蓝本的日记是非公开的,读者并不能直接接触到文本A,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文本B的作者(即太宰治)即使糅合了文本A与文本B,读者也无法直接产生共感。
而与之相对的太宰治作品《新哈姆雷特》(1941年7月,文艺春秋社),《新解诸国故事》(1945年1月,生活社),在作品中将既有文本与自己创作的新文本糅合起来,直接将作者意图表达在读者眼前。从作品名称《新哈姆雷特》,《新解诸国故事》即可一目了然文章中引用了既有文本这一事实。这种类型的引用中,文本A是处于公开状态的,读者可于阅读过程中直接共感。并且,文本A中的出典于文本B中何处有体现出来,作者事先对作品的读者群必须具备的基础知识与教养有一定程度的设定,期待具备一定文学素养的读者群能在自己的翻案作品中获得共感,所以不必一一指出引经据典所在之处。
三、仿拟与《女人的决斗》
上文所述对话型引用的典型作品《新哈姆雷特》《新解诸国故事》与《御伽草纸》(1945年10月,筑摩书房)《女人的决斗》等作品一样,皆为太宰治仿拟文学(パロディ)作品。
仿拟,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文艺创作和文化生产方式。它往往通过对既有文本带有反讽、戏谑意图的模仿、挪用和转换来生成新的作品。在文学作品中通常表现为以文本A的部分或整体为引用对象,然后进行积极变形,再加工创造,是创造型引用的一种。
琳达·哈琴(Linda Hutcheon国际著名后现代主义理论家,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英语与比较文学系教授)著作《论戏仿》(A Theory of Parody)中指出仿拟是“对源文本有差异的重复”。仿拟创作手法是在既有文本基础上,采用批判性的笔法对源文本的整体框架或核心元素进行再现和引用。在本文中,笔者将以此概念为基础,对太宰治的《女人的斗争》(《月刊文章》1940年一月~六月)进行具体分析。
《女人的决斗》是以德国作家Herbert Eulenberg(1876~1949)的短篇小说Ein Frauenzweikampf的森欧外译作版《女人的决斗》为源文本,进行了全文引用,并在自己创作的作品中重新梳理文章脉络,创作出全新的故事。此作品为研究太宰治引用与翻案文学的重要仿拟作品。
森欧外翻译作品《女人的决斗》讲述了一个女人之间决斗的故事。主人公人妻コンスタンチエ向丈夫的情妇医科大学生提出决斗,两人开枪射击,结果与开始预料的不同,反败为胜,射杀了对方取得了决斗的胜利,但是即使决斗胜利了,主人公也觉得没办法回到以前的人生轨道了,在拘留所绝食自尽。
文本本身就具备多重含义,因此无法做出唯一绝对的解读。但主要故事脉络描述了女主人公悲壮惨烈的人生轨迹,最后故事结局在一定程度上英雄化了主人公。主人公出于对丈夫的爱,以及妻子的责任感,迫使她走上了决斗之路,脱离妻子以及孩子母亲的社会秩序,变成了孤独的个体,决斗的结局使主人公预料到自己无法忍受接下来孤独的人生,所以选择了自我灭亡。
而在太宰治作品《女人的决斗》中,引用了源文本的百分之七十,并增加了旁白者“我”(即太宰治),以第三视角来阐述这个故事。原作中只有女主人公一条主线,经过太宰治的仿拟创作加工成女主人公及其丈夫,以及丈夫的情妇三个人的故事,故事主人公们之间的互相批判削弱了源文本中女主人公的英雄性以及悲壮性。
如女学生「あさましい。理性を失つた女性の姿は、どうしてこんなに動物に臭ひがするのだらう」、丈夫「女房は、可愛げの無い女です。好んで犠牲になつたのです。エゴイストです」等等,通过其他角色对主人公的评价,瓦解了主人公的唯一性。最后主人公在狱中写的遗书也同样剥夺了源文本赋予主角的唯一性,使人们能够相对地看待文中塑造的主人公的形象。文中的“我”对森欧外译作中最大的空白做了补充,即增添了当事人情妇女学生,以及主人公的丈夫与这场决斗的关联性所在,并对此关联性做出了解释与回答,这也就是作者借由“我”与源文本进行了对话的产物。
除却从一个人的故事转变为三个人的故事这一文脉构成变化,太宰治的《女人的决斗》还围绕着“艺术家是什么”这一问题展开了新的故事。太宰治版《女人的决斗》在构成上可以分为三层。最外层(第一层)是“我”向读者的“诸君”叙述这个故事,由“我”之口叙述了仿拟版《女人的决斗》中作者想表达的意思和方针。第二层是“我”创造的女学生和丈夫的故事。从森欧外译作版《女人的决斗》中引用的部分由“我”对读书对象进行导入到第一层,故事进行到第二层定位发生了变化,丈夫即作为“艺术家”的ヘルベルト·オイレンベルグ创作的故事,艺术家,特别是将自己定位成写实小说家的艺术家是怎样的存在,作者借由“我”展开了评论。在此之后的第三层几乎就完全脱离了源文本形式进行了再创作。
其次,在第一层中的新的文学脉络也十分重要。在第一层中作者对经典化和权威化的既成文学提出了不同的主张。文中的“我”使用了“十九世纪”“严密寫实”等词语,直接指向西欧十九世纪确立的写实主义小说。《女人的决斗》原作者Herbert也被强硬打上十九世纪后半作家的标签,作为写实文学分类代表。“我”对抗的不仅仅是西欧十九世纪小说,还有日本近代写实小说。主人公的丈夫被赋予源文本作者同名在故事中登场,如实地记述了与妻子和情妇之间的三角关系的实际体验。“我”阐述该故事的方式明显运用了日本的私小说以及心境小说的模式,对源文本进行仿拟创作。
作者借由“我”,对原作者Herbert和翻译者森欧外为代表的表象化西欧及日本既成文学展开了批判,文中使用了“二十世纪的写实”“完全不同的二十世纪的生动”等词语。“我”并没有对这些词语下明确的定义,都交给读者自己感悟。但是这些词语的共同点在于,对上个世纪的文学提出了自己不同的主张,具体的差异表现在仿拟创作的文脉结构中。作者明确标明了源文本名称,并完全引用了源文本,读者自身通过对源文本和仿拟文本的对比来达到共感。
上述通过仿拟创作手法对既成文学进行挑战,把既成文学拉下神坛,通过对现实的再现这一传统创作手法的再解构,着重于强调小说的虚构性和人为性,推进了故事内容的唯一性的解体与相对化。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对太宰治文学中的仿拟和引用创作手法的探讨,深入发掘到太宰治文学中的仿拟和引用重要的不仅仅是创作方法,读者的共感也是共同创造的一部分,和读者之间的联系也是故事成立的纽带,这种“疑似的共犯关系”也是太宰治文学的特质之一。通过对《女人的决斗》仿拟创作手法的分析,对太宰治文学研究中的仿拟论和引用论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仿拟作品中对西欧及日本既成文学的质疑,从侧面体现了作品的革命性,对既成的规范、制度和传统进行了抵抗,也体现了对传统的延续性和对先有艺术的尊敬。
参考文献:
[1]关井光男.太宰治与外国文学以及引用修辞学[J].国文学解释与鉴赏,198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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