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
在人们庆贺中福会儿艺成立70周年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写一篇纪念我们老院长任德耀的短文。这倒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想到我曾经写过几篇谈任先生艺术上成就的稿子,但是专门来谈他做人态度的,似乎是忽略了,这实在是不大应该的。
谈到任德耀,我先要说的是,他是一个并不特别聪明的人,但是他踏实,做起事情来一板一眼,不会投机取巧。他是位儿童戏剧的大家,创作、导演、舞美,成绩都不俗,都为戏剧界所认可。但是,不能认为他是天才。他的成绩,是刻苦努力得来的。
他的《马兰花》为很多人熟知,这是他的成名作。他搞这个作品时已经37岁。这个年龄对第一次写剧本的人来说是睌了一些:曹禺写《雷雨》是23岁,吴祖光写《风雪夜旧人》是18岁。任德耀在国立剧专学的是舞台美术专业,他是在宋庆龄的召唤下才拿起笔来写剧本的,其艰巨的程度可想而知。
儿童剧的写作情形比较特殊。它需要成人作者能够时时体察儿童的心理特点与行为规律,任德耀正是这样做的。
任先生本人的性格似乎有個先天性的条件,就是他比较天真,对许多事情有着一种像孩子一般的好奇心。他的老同学梅朵,曾说他很有“童心”,我感到这种说法是确实的。他原本就有这样一种性格特点,一旦从事了儿童剧职业,这种特点就自觉地充分焕发出来了。
任德耀对生活的好奇心,在他从事剧本创作之后,常常促使他的思维更加活跃,更加灵动。隐藏在他心底,或者是眼前所显现出来的新鲜事物,一经触动,就容易幻化成他有兴趣的人物和情节。与此同时,相关的动作也会在他的心里活动起来。指出这一点是要紧的,有过这样的剧作者,他们也许也有一定的才华,意识中也会有人物,也会有情节,但是这些东西是模糊的。他们忽视了动作的重要性,因而写出来的剧本,似乎并不像剧本,究其原因,可能是对戏剧的特性是“动作艺术”不够重视,而对“语言艺术”过分依赖。曾有一位中年作家,她其实是很有才华的。开始她在一家儿童剧院当编剧,几年当中,却写不出一个像样的剧本。后来,换了一个岗位,不写剧本而去写小说了,结果,她成了一位有影响的小说家。这个例子表明,一个作者,对于自已的写作倾向有清醒的认识,是重要的。
任德耀在实践中对自己创作儿童剧的能力有了比较充分的自信。自然,也更知道生活底子对他的重要意义,因而,他有意识地对少年儿童的生活给予了热烈的关注。他之所以能够写出《友情》《宋庆龄和孩子们》《魔鬼面壳》等作品,是同他在这方面的努力分不开的。
任德耀这个人比较直,他不势利,他不精通拍马屁的技巧,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也容易得罪人。当然,他有时显得简单粗暴,这确实也是他的一个缺点。在创作上他比较自信。不过对别人提的意见他还比较能倾听。然而对一些不能接受的事情,他也会大发雷霆。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儿艺预备排一出挪威的戏。准备工作已大体上就绪。但是,上面忽然发来一通指示,宣布停止这个戏的所有工作。任德耀不服,他认定这个作品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影响,非要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可。他的同学、朋友刘厚生知道了,就劝他:“你这样做,是要把身家性命都陪上去的。”这才使他的态度稍有改变。当然,整个情形后来有了变化,但是那台外国戏还是没能排成。
有人说,任德耀文化人的味道太重,他觉得要做的事,只要认为是对的,旁人劝也劝不动。是的,执着,确实是他的重要性格。
作为一个艺术家,作为一位长期从事戏剧工作的剧院领导,在他周围有不少艺术人员,受他的影响比较深。这种影响,自然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剧院艺术风格的形成,同时,也渗透了任德耀本人某些品格的特色。
第一,任德耀对儿童戏剧的诸种行当都比较重视。
剧本的质量、导演艺术、演员表演、舞台美术,他都要过问,并且提出具体要求。而各个项目,在他心目中,又能把它们联结起来,形成一个整体,那就是我们常说的总体艺术构思。这是他在艺术实践中孜孜以求,并倾注全身心精力所追求的。这种追求体现在剧目的演出中,就是总体上的和谐和精美。
当然,我这里说的是他“追求”,并不是说都能达到,一个剧团的每个剧目都能达到完美的水准,实际上并不现实。但是,对中福会儿艺来说,趋向完美的作品,绝对不是个别的。有一次(大约20年之前),我去北京探望《槐树庄》的作者、部队剧作家胡可,他诚恳地对我说:“任德耀的戏,是很有光彩的。对他搞的作品,对他的人品,我们一向很尊重。”胡可将军话不多,但很有份量,我接触到的好几位作者,也向我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作品有质量,能够站得住,这是一个戏剧团体被社会承认的根本所在。而通过戏,又能映照出人。
第二,注意培养新人。
任德耀懂得,剧团要繁荣,就必须要不断地有新鲜血液注入。尤其是像儿童剧的人才,学校培养出来的不一定能符合儿童剧的特殊要求。于是任先生就注意自己来扶植适宜从事儿童戏剧工作的人员。
这里,我想强调的是,作为一个剧团的领导,对于人才,实际上有个态度问题。有的掌权者,自己是搞业务的,对于所熟悉的业务,以及相关的人员,就尽全力加以支持,让他们的能力发挥出来。但是,也有的掌权者,出于私心,对上述艺术人员,不但态度冷淡,而且利用职务上的方便,加以压制,这种情况,常能够见到。
任德耀属于前一种。他对于艺术人员,能采取积极扶植的态度,使他们在业务上能朝有利的方面发展。比如剧本创作,宋捷文原先是专业演员,通过努力,他在创作上取得了成绩。开始时可能还稍嫌稚嫩。然而,老任对他鼓励有加。这使他树立起信心。作品也日臻完善。另外比如郭震,他本来也是演员出身,在很年轻的的时候就完成了大型童话剧《种花郎》的创作,作品得到肯定,很快付排。之后,郭震即以此为专业,做出了成绩。
在导演、演员、舞台美术诸方面,艺术人员中很多成员都得到过任院长的帮助。另外,任院长还专门抽调人员,成立了剧目工作组(文学组),做了很多有益于儿童戏剧理论建设的工作。
任德耀为剧院的和谐倾注了自已的情感。平心而论,剧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同事之间的关系是比较融洽的。每年的除夕,大家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暂时忘却了郁愁与烦闷。而任德耀,不发表贺词,也并不跳舞,只是坐在一旁,有点呆板地微笑着。
光阴迅速,至今,老院长已仙去多年。几天前,我与几位同班同学,来到宋庆龄陵园去看望老院长。使我们稍加欣慰的是,当前,新人业已出道,儿童戏剧后继有人,前途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