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哪啥
宇宙第一帅
四月初八那个晴朗的早晨,我爸给自己用白水煮了几个鸡蛋。他挠挠日渐稀疏的头发思索了一会儿,又给自己煮了一锅胜利挂面。
——那天是他的生日。
老实说,我爸并不算是长相惊为天人的锥子脸大帅哥,但在我心目中,他却帅得一塌糊涂,符合百分之百帅哥的评定标准。对此,我妈一直持不屑态度,并总对我们冷嘲热讽。但这种讥讽并不阻碍我确定我爸那种木讷的、无公害的、居家男人的帅。
他的眼睛很大,且是令人羡慕的大双眼皮。睫毛原本如同小扇子,后来不小心被火燎到,变成短短的一小截,但也十分可爱。他的鼻子高挺而别致,像一座小山峰般立在脸上。人中深陷,形成一道完美的沟壑。嘴唇不薄也不厚,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这样一张轮廓合理、起伏有序的脸,简直就是立体的风景。
我爸这么帅,家里那些叔叔大爷却长相平庸。也许是到我爸这里基因突变了,不然就是隔壁老王趁我爷爷不在家时来做客了。总之,我们家族的这些未解之谜,不可思议。
然而我想说的是,与我爸的长相一样为人称道的,其实是他的个性。他是一个性格极温柔的人,这种温柔并不是贬义词的“娘”,而是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包含宽容与温存的柔和,有着谦谦君子的书生气。
虽然他只是个农民,但生活并没能阻碍他骨子里的温柔恣意生长:他喜欢宅在家里看书,苏童的《妻妾成群》,张北海的《侠隐》等;他看电视只看世界地理频道和纪录片频道;他偶尔浇浇花,擦擦地。其他时间,就用于护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护肤小能手
每个人都有特别在意的东西。比如有的人特别在意自己的手,会根据季节更替而给自己的纤纤玉指进行各种保养护理,涂上一层又一层香气袭人的护手霜。我爸也有特别在意的东西,那就是他那张老脸。
他的在意是十分明确、毫不遮掩的。尽管并不是个姑娘,他却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位女同学都更注重保养脸。对于各种美容产品,他懂得比我们家所有女性加在一起的还多得多,堪称护肤小能手。
比如他每天早上无论多匆忙,都会比我多用20分钟来洗脸。在清洁护理之后,还会手法地道地均匀涂抹上一层厚厚的男式护肤霜。有时会趁我妈不注意,使用她的精华素或是价值不菲的提拉紧致除皱霜。每隔那么一段时间,还会主动要求我妈给他贴面膜进行美白。
我妈比较不靠谱,会使用便宜的美颜泥糊弄我爸。有一次我深夜归家,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满脸糊着海藻泥的绿巨人,差点吓死。可想而知,我爸对脸的过分关照已经超出人类能够想象的科学范畴了。
但是,我们都知道著名的墨菲定理。简单来说,就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我爸越是在意他那张老脸,他那张老脸就越不安全。
护脸之路不易
我爸第一次破相时,我妈还只是个包着尿布、满地爬的娃娃,我还在平行宇宙某个不知名的空间飞呢,所以并未能亲眼得见悲剧盛况。但是听我那位年轻时从事农村妇女工作的奶奶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不下十遍后,我几乎完全掌握了事件的全部细节。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年幼的我爸和家中几个兄弟一起放鞭炮玩。我爸自作主张增加了放炮难度:将一个铁皮盆子倒扣在炮仗上,为的是制造声势更浩大的爆破声响。他原本点着炮捻就灵巧地躲开了,可是鞭炮并没按预想发出声响,于是他壮着胆子前去查看。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我爸掀开铁皮盆的一瞬间,爆破成功了。他被炮仗炸成了一个满脸花点的小麻子,用了将近20年才逐渐平复。所以,很傻很天真的我妈,被我爸年轻时的“美貌”成功迷惑了。后来,我华丽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我爸第二次破相时已40多岁了,他被我姥爷培养成社会主义白酒建设事业的接班人。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喝高了,左脚绊了右脚,一段“华丽的舞步”之后,摔倒在楼梯上。那是一条高达二十幾级台阶的旧楼梯,我爸倒地的一瞬间,不知道吹了什么邪风,脸先着地了。细皮嫩肉磕到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直接流血了。
我们把这一历史事件称为:喝多磕脸事件。这可令我奶奶好生心疼,因为就这一个长相不错的儿子,却频频遭遇破相。实际上,只是脸蛋上的皮蹭坏了一块,没出一个星期就结痂自行脱落了,甚至都没留下什么疤痕。
但无疑的是,我爸更加视那张老脸如珍宝了。
都是鸡蛋惹的祸
我爸的第三次破相就在前几天,他被油锅烫了。用我姥爷的话说:“我这个瘸子(脑血栓后遗症)做了10来年饭都没被烫着,你是怎么被烫着的?”我爸也颇难为情地低着头,喝了口白酒,轻声细语地讲述了一遍至今回忆起来还令他后怕的事儿。
那天晚上只有我和我爸在家,事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他主动说要给我做晚饭,煎4个蛋。我也没多考虑煎蛋对于他来说的难度系数,于是就回卧室看电影去了。
过了大约2分钟,隔着两堵墙,我听到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锅和铲子同时从高处坠落在地上发出的碰撞声。我的第一反应是煤气爆炸了,我抱着头、躬着身体作防卫状,等了足足3秒钟,却没等到电影里常出现的那种冲击波。
我疑惑地踱步到厨房,眼前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锅躺在地上,铲子躺在地上,一枚煎好的鸡蛋平躺在灶台上方的青花瓷盘里。厨房里好像刚刚经历了一次小规模恐怖袭击。而我爸已经逃到洗手间去了,正在用大量的水冲洗脸部。
我听着哗哗的水声,把锅铲重新放回到它应该待的地方,开火,倒油,煎剩下的3个饱受惊吓的鸡蛋。我爸大喊:“快给我找烫伤膏!”然后一脸囧相地坦白:“我往外盛鸡蛋,炒瓢歪了,我看锅要倒,就伸手去扶。”我打断他,插了句话:“徒手扶锅?”心里还想了一句没敢说出来:“少侠,功夫不错啊!”
我爸没搭理我继续说:“没扶住,锅就掉地上了,一落地,油就飞起来了。我一闪身,就烫了我这半边脸。”我没忍住,爆笑起来:“就这么烫的啊?”在我无法停止的笑声里,我爸像平时涂抹护肤品那样,专业地涂抹了烫伤膏,顶着油光锃亮的脸出现在客厅,忿忿地说:“这点鸡蛋吃得真是亏大了!”
已经过去快一周了,我爸脸上的大花点已经渐渐结痂脱落了,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浅浅的痕迹,像花。但这并不妨碍我觉得他帅。只是,我现在一看到那几个花朵样的点点就会忍不住笑一会,笑够了喊他:“大花!大花!”
我爸也不恼,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念叨着:“可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