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甜
《朗读者》舞台上的董卿,与央视春晚舞台上的董卿不太一样。
她不再身穿华服,也不再把发髻高高束起;她所讲的那些话也不再是导演给她的主持稿,她开始讲她心里的话。
自2005年第一次登上央视春晚舞台至今,董卿已连续主持了12届春晚。
2017年,隨着《中国诗词大会》和《朗读者》两档综艺节目的陆续热播,董卿再次成为炙手可热的主持人。但这一次,除“央视一姐”的头衔之外,她又被赋予了“才女”“女神”和“央视网红主持人”等新的标签。“原来你是一个这样的董卿啊!”很多人感叹。
从事主持行业21年,进入中央电视台15年,站上央视春晚舞台12年之后,董卿开始被大众二次发现和认识。
“高而不冷”
采访地点在央视老台附近的一家茶楼。董卿穿着一件浅蓝色外套,黑色裤子,脚上是一双舒适的平底鞋。头发被她用墨镜拨到了脑后,没有化妆的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前一天晚上,她还在为接下来要参加节目录制的嘉宾人选发愁—还有5期节目要录,她和团队需要从几百个人中最终选出30人。
做了制作人后,董卿坦言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很大改变。
她有一个习惯,手机从不带进卧室。她的卧室里没有电子产品,只有纸质书籍。可最近这个多年的习惯被打破了,她需要通过手机和很多人保持联系。独处的时间几乎没有了,这让她有点苦恼。
《朗读者》节目所有嘉宾的朗读文本都需要她一一过目。工作人员通常会把文稿打印出来拿给她看,因为她说自己看稿子没法看电子版的,“那样的话,一个字也记不住。”她必须得看到白纸黑字,在上面写写画画,才觉得踏实。
这是她20多年前刚开始做主持人时就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了。
“以我的价值观来说,这也许是你一生当中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作家毕飞宇在《朗读者》播出后给董卿发来短信。这样的赞美,董卿最近收到了很多。而在节目策划阶段,对于《朗读者》,却有不少质疑的声音:“这个东西太有文化了,太高冷了。”
“我们要对观众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董卿对很多人说过这话。
“当《我是歌手》里出现一个李健,一个赵雷,大家都疯了一样地喜欢。正常的文化形态一定是多元的,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只有一类肯定是不正常的。”《朗读者》的导演之一刘欣说,“《朗读者》其实就是为观众提供一小块拼图,让观众在里面得到情感的释放。”
节目播出后引发的热度超出了董卿的预料。《朗读者》第一期播出后的两天内,自媒体上与之相关的超十万阅读量的文章多得数不过来。她预期的受众群是50后、60后、70后和80后,但没想到,90后和00后却成了《朗读者》的主力观众。
在央视综艺频道总监郎昆看来,董卿是敏锐的,她及时抓住了朗读复苏的潮头。
“我来了”
董卿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
《朗读者》从策划开始到现在,累积了几百篇的读库,每一篇董卿都看过。晚上8点,大家继续排练,她一定准点从现场离开。当晚8点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她需要用这段时间把第二天要录的节目再细细梳理一遍。“要么在台上主持,要么在台下为台上的主持做准备。”这是董卿一直以来的工作状态。
而此前她唯一的身份是主持人,台下的工作她都自己在家里完成,没有人知道她都做了哪些功课—每年央视春晚直播之前,她都是一个人待在书房,想象着全国观众就在她的面前:“中国中央电视台……”“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她说:“这些话在我嘴巴里滚了上百遍,上台才有那个底气。”
还记得,2004年底,距离2005年春晚不到1个月,董卿接到了时任央视春晚总导演郎昆的电话。她被告知,已被任命为当年央视春晚主持人。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了,她刚搬新家,正在扫地,灰头土脸,疲惫不堪。“谢谢郎导。”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她开始拿着扫帚在屋里转圈,“已经累瘫了,但那一刻,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搬一次家。”
那一年,董卿搭档李咏,周涛搭档朱军,组成了央视春晚新的主持阵容。董卿一身红色礼服,第一个开口说话。她记得那年他们4个人站在升降台上,“哗地一下,升上来了;哗地一下,走到台前了。”
如今董卿回忆,她当时心里就一个声音:“我来了。”
董卿是1994年进入主持行业的,当时浙江电视台招聘主持人,她陪朋友考试,自己却意外被录取。带着新人的热情和新鲜感,她又做主持又做编导。她形容这是一段“如鱼得水”的日子。
两年后,在父母的建议下,她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上海东方电视台的一名主持人。1996年央视春晚在上海开设了分会场,当时董卿负责场务工作,那是她和央视春晚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郎昆和董卿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那个时候。郎昆曾坦言,当年选董卿,是有一点冒险,但又充满期待,“就觉得董卿行。”
也是那个时候,董卿找到了主持人的职业满足感。“我特别清晰地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是谁,我的边界在什么地方,我是不是还可以拓宽我的边界。”
“前20年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朗读者》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董卿也就那样了。
“万年晚会专业户”,一开口就是满满的“春晚腔”。人们习惯了她,但也有些“相看两厌”的审美疲劳。她也习惯了这样的自己。“卿姐,我们有台晚会,你来主持一下。”提到晚会,大家顺理成章就想到了董卿。可突然有一天,董卿发现自己没那么期待舞台了。
她形容自己以前上台跟打鸡血一样,无论台下发生了什么,无论生活中发生了什么,只要让她拿起麦克风,对着镜头,灯光亮起来,音乐响起来,她就会兴奋到忘记所有事情。
从2012年开始,她很难再有那样的兴奋感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徘徊,她觉得该是时候改变了。
2013年,她主持谈话节目《我上春晚了》,录到第七场,也是最后一场,她和嘉宾都感到了疲惫,感觉到节目状态不理想。回到家已是晚上12点了,她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把刚刚的节目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我要是换种问法,会不会好一些呢?”她一坐就是3个小时。
困惑还在持续。一年后,她选择暂时离开工作,去美国南加州大学做了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再回来的时候,她开始了《朗读者》的筹备。
“你为什么要做《朗读者》?你做主持人驾轻就熟,所谓的行业地位也摆在那了。”周围有人不理解,包括她一直以来最忠实的观众—父母。
父母的出发点很单纯,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觉得女儿没必要在40多岁的年龄再去做一件如此耗费心力的事情。
往前推20年,这是从小循规蹈矩的董卿不敢尝试的冒险。台前的优雅背后,谁也无法想象董卿曾经历过一段非常艰苦和困惑的童年。
董卿的父亲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后来成为父亲后,对董卿要求非常嚴格,很注重培养董卿吃苦耐劳的精神。
从识字起,董卿就被要求每天抄成语、抄古诗,还要大声朗读并背诵下来;从初中起,董卿就可以三五天看完一本书;她还要每天坚持跑步,因为父亲会风雨无阻地拉她起床去跑步,每天1 000米;寒暑假的时候,父亲会让她去干各种零工,董卿什么兼职都做过,宾馆清洁工、商场售货员、广播站广播员等等。
让幼年董卿最难以接受的是,父亲不允许她多照镜子。“我爸爸有一句名言,马铃薯再打扮也是土豆。他说,你每天花在照镜子上的时间不如多看书。”此外,父亲还不让母亲给董卿做新衣服,认为女孩子不能把过多的心思放在打扮上。
董卿回忆说,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和老爸待在一起,因为老爸会要求她做这做那,还经常问她这做好了没,那做好了没。她最开心的,就是老爸去出差。
严苛的家教成就了董卿,却也一度局限了她的世界。
“我前20年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在这些综艺节目中,我用灿烂的笑容,得体的语言,甚至是美好的服饰唤起了大家的一些记忆,给大家留下了美好的感受。可那已经结束了。”董卿这样告诉周围的人,她知道是时候开始下一个阶段了。
“眼泪是很宝贵的,但眼泪不是唯一的”
董卿泪点很低。
有天晚上她翻开《朗读者》嘉宾斯琴高娃的读本,想到了作家张洁写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一书,于是花了半个小时翻看了书里的几个章节,“哭得稀里哗啦的,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天夜里她熬到4点睡觉,第二天录制,9点她起床化妆。化妆师吓坏了:“脸没法看了,眼睛肿得睁不开了。”
“如果这个人物是想戳中观众泪点,但我丁点反应都没有,那肯定是有问题的。”她审片的时候这样跟大家说。在《朗读者》的舞台上,徐静蕾读史铁生的《奶奶的星星》,徐静蕾在台上哭了,董卿在台下也听哭了。
这是一个反感煽情的时代,但是这一次,人们似乎对于这些动情的段落很认同。“眼泪是很宝贵的,但眼泪不是唯一的。我们不能说,哎呦,哭了,节目就成了。”
董卿很清楚,在感性之外,她是电视制作人,在后期剪辑的时候,她需要从参与者的角色切换到局外人的角色。
演员赵文瑄录制《朗读者》之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董卿,印象比较深的是董卿和刘谦搭档的魔术节目。录制当天,他第一次见董卿,跟董卿聊大咪(他的猫)带给他的改变,“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哽咽了。”
他回忆道,“以前参加电视节目,也不是没有主持人想要‘勾引我谈及伤感话题,我从来没有就范过啊。”他说自己总是刻意回避太过汹涌的感情流露,但那天当董卿坐在他对面时,他自愿打开了情感阀门。
据《朗读者》的总导演之一田梅爆料,大家私底下开玩笑说,董卿对面的那把椅子有神奇的魔力,坐在上面的人,总会敞开心扉去讲述。在郎昆看来,嘉宾之所以愿意对董卿打开心扉,缘于董卿对他们的尊重。“她把对事业的尊重平移到了对嘉宾的尊重。”郎昆说,“董卿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是做不到的,现在为什么能,年代感已经到了。”
跟嘉宾聊天时,董卿总是习惯性地将身子往前倾。为了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好看一些,通常这个时候,灯光老师就会举起大纸板,上面写着“坐回去”。“有时候说得好不好听,比脸好不好看更重要。”董卿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