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瑜
在《赤壁赋》中苏轼借助主客问答的方式阐述了儒释道结合的复杂思想。我们知道儒家思想一直是中国古代文人思想的基础,但对因乌台诗案而被贬黄州的苏轼来说,这种壮志难酬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接受的,为了在困境中突围,苏轼转而在道家和佛家中寻找精神安慰。因此也就形成了苏轼特别的精神世界。
首先从《赤壁赋》的第三段来分析,这一段主要通过客的悲来体现苏轼在儒家思想中遭受的困境。客借曹操悲个人之渺小、人生之短暂、功业之无成。就如林语堂《苏东坡传》阐述的“人生在宇宙中之渺小,表现得正像中国的山水画。在山水画里,山水的细微处不易看出,因为已消失在水天的空白中,这时两个微小的人物,坐在月光下闪亮的江流上的小舟里。由那一刹那起,读者就失落在那种气氛中了。”余秋雨《苏东坡突围》提到“这便是黄州赤壁。赭红色的陡峭石坡直逼着浩荡东去的大江,江面有小船可供荡桨仰望,地方不大,但一俯一仰之间就有了气势,有了伟大与渺小的比照,有了视觉空间的变异和倒错,因此也就有了游观和冥思的价值。”所以,在如此情境和氛围中,客人的悲伤是极易引起苏轼的共鸣的。再加上身处黄州的苏轼此时的生活状态已在他自己写给李端叔的一封信里描述得非常清楚。信中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这种壮志难酬的苦闷心境也在他同时期的《记承天寺夜游》(1083年)中有体现:“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词中自称“闲人”,月下漫步,看似悠闲自在,实则苦闷不已。同时我们不能忽略了苏轼早年的思想,早在少年时期,苏轼就确立了儒家立身行事的准则和人生的价值取向。他“奋励有当世志”,在风云变幻的政治斗争中,“砥砺名节,正色立朝,不务雷同以固禄位。”但是苏轼毕竟是苏轼,他懂得在困境中调整自己,以寻找突围的方式。
接下来,苏轼就以劝导的方式来为客阐释变与不变、取和不取所蕴含的思想内涵。借此来表达身处困境中而能觅得一方心灵的净地。苏子日:“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这里有庄子的相对论,宇宙可以是一瞬的事,生命也可以是无穷的,其间的转化条件,是思辨方法是否灵活到从绝对矛盾中看到其间的转化和统一。首先从变与不变的角度来看:天地万物都是瞬息万变的,就如水和月亮一样,江水日夜不停地流,月从亏到盈不断地变化;但作为个体的人,生命是短促的,人参与了整个人类的生命活动,把自己与整个宇宙化为一体,这样就同宇宙一样具有永恒的存在。这里就极好地体现了“天人相类,天人相通”的思想,突破了时空的限制,超越主客体的分别,苏轼终于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何必把自己局限在现实的功名利禄的世界当中,何必把自己局限在官场当中,人应该和宇宙万物相通。这一思想与道家思想讲“出世”,主张寄情山水,不求功名利禄,提倡天人合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是相吻合的。
而后我们再来分析取和不取所蕴含的思想:不取是因为物各有主,故人不能有非分之想。取则是大自然中拥有无尽宝藏,共同享用这份天然的馈赠,这也是佛家的随缘自得。这里借用李一冰《苏东坡传》“临皋亭外呼啸不停的涛声,赤壁矶畔郁郁苍苍的山容林相,原来看似没有生命的一山一水,一木一石,只因有时间与他接近,日夕相见,不觉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感情,有了感情才蓦然发现宇宙所孕育的万物,适其自适,各得其所。而这不正是佛家讲“脱世”,“一切声皆佛声,一切色皆佛色”,“风为耳之食也,色为目之食也”认为世事如幻,提倡随缘自在。苏轼谪黄州“布衣芒履,出入阡陌,多挟弹击江水,与客为娱乐。每数日必一泛舟江上,听其所往,乘兴入旁郡界,经宿不返。”他的不拘礼法,是很自然,很平静的,很通脱的。因而,长江在他笔下,宁静而且清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正是他坦然脱俗的心境。在这种心境的感性境界中,溶入了形而上的思索,就成了苏轼的豁达洒脱的性格特征。
至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两段的主和客其实是苏轼人生的两个层面:主是作为佛道者的苏轼:达观,既因缘自适又随遇而安;客就是作为儒者的苏轼:悲人生之短暂,生命之渺小。所以也就形成了苏轼特别的精神世界:儒家的积极入世态度与佛道的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态度是矛盾的,但又奇妙地统一在苏轼身上。当儒家思想遭遇挫折时,苏轼却能峰回路转,在佛道二家思想中找到精神归宿。所以,苏轼也能写出像《浣溪沙》这样充满乐观豁达的作品。“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春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处困境而老当益壮、自强不息的苏轼。
正如余秋雨在《东坡突围》所说“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颜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终于,黄州成就了苏轼,在特别的精神世界中,苏轼得以突围,许多伟大的作品也因此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