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鹰元
摘 要: 元好问是金代著名诗人和文学理论批评家,他的《论诗三十首》是仿杜甫《戏为六绝句》的形式写成的诗歌理论作品。元好问对“伪体”的评论可谓眼光锐利,立场鲜明,释微阐幽,颇多慧见。作者就晋潘岳的“文行不一”、 晚唐李商隐的“用事深僻,流于晦涩”、 唐孟郊的“穷愁苦吟”等元好问心目中所谓的“伪体”进行探讨,阐明自己的感受、看法、评量。
关键词: 元好问 《论诗三十首》 伪体
元好问是金代著名诗人和文学理论批评家,他的《论诗三十首》是仿杜甫《戏为六绝句》的形式写成的诗歌理论作品。全诗涉及的时代自汉开始,历经魏﹑晋﹑刘宋﹑北魏﹑齐﹑梁﹑唐﹑宋八个朝代,涉论之作家,始于曹植,终于南宋陈师道(后山)。他评论了自汉魏至宋代的许多著名作家和流派,表明了文学观点,对后世有重要影响。第一首是:
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谁是诗中疏凿手?暂教泾渭各清浑。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的第一首,开门见山地阐述了理论宗旨,宗旨是:发扬“正体”,疏凿源流,分别泾、渭。所谓“正体”,是跟“伪体”相对而言的。杜甫在《戏为六绝句》里说:“别裁伪体亲风雅。”杜甫所说“亲风雅”即继承《国风》反映现实和《小雅》怨刺上政的传统,元好问所说“正体”也是这样,这表明了他写这组论诗的动机、目的和标准。他以“诗中疏凿手”为己任,要在纵览诗歌创作的历史中正本清源,区别正伪,使之泾渭分明,从而廓清诗歌发展的正确方向。
元好问认为“正体”有三:一是开始于建安时代的曹植、刘祯,强调“气骨兴寄”的传统。一是从晋朝陶渊明开始强调“天然”的传统。另外,元好问认为杜甫是集大成的诗人,自是正体。至于元好问心目中所谓的“伪体”,兹举几例:晋潘岳的“文行不一”、陆机的“斗靡夸多”﹑初唐沈佺期﹑宋之问的“不废齐梁绮靡之风”﹑晚唐李商隐的“用事深僻,流于晦涩”﹑唐卢同的“别寻险径,流于鬼怪”﹑唐孟郊的“穷愁苦吟”﹑唐陆龟蒙的“重名轻实”﹑宋秦观的“纤巧柔靡”﹑宋陈师道的“闭门觅句”和南宋江西诗派的“尽失古雅精真”都属于伪体。
元好问对“伪体”的评论可谓眼光锐利,立场鲜明,释微阐幽,颇多慧见。笔者想就晋潘岳的“文行不一”、晚唐李商隐的“用事深僻,流于晦涩”、唐孟郊的“穷愁苦吟”等元好问心目中所谓的“伪体”进行探讨,阐明感受、看法、评量。
一、第六首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扬雄谓:“言,心声也。书,心画也。”遗憾的是,心声心画常常失真,因此,仅看表现于外的文章,岂能论断作者真实的人格?后半两句指出晋人潘岳(安仁)当年写的《闲居赋》,显示其高逸的情操,足以名垂千古,谁能相信他为了求官,见到贾谧出门,竟望着路尘而屈膝下拜呢?这首绝句通过评论西晋太康诗人潘岳,批评、嘲讽潘岳做人作诗的二重性格。元好问从诗写真情出发,鄙视诗写假话、言不由衷的作品。所谓“言为心声”、“文如其人”,不能绝对化,因为人的思想感情是复杂、充满矛盾、发展变化的,有时也会出现假象。要善于分析复杂的矛盾现象,善于识别假象,才能获得正确的认识。诗歌史上诗与人不统一的现象不独潘岳,元好问的针砭是深刻的。
人与文的表现形式为二:一是文如其人,二是文人相背。前者中西认识基本一致,西方布封认为“风格如人”,此与《文心雕龙·情采篇》“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所言相互印证。但元好问批评的后者文人相背也是可理解的。首先,人不能理解成现实生活中的人,人的精神特征分为二极:一极与现实联系并被现实决定,存在很多缺陷或局限,为了现实的生存,被扭曲,变成畸形。另一极与自由、理想相联系,构成一组矛盾。其次,文和人的冲突,其实质是作品中表现的精神风貌和精神特性与现实相联系的矛盾。例如南朝作家庾信在梁元帝时出使西魏被留而曲节于敌国,后有曲仕于北周,这似与他《拟咏怀二十七首》、《哀江南赋》等诗作中所表现出浓厚的故国之思和羁宦北国的悲愤感情相抵牾,颇遭后人的诟病,但你能否定这些作品的伟大吗?杜甫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文学创作活动是反思自我、批评自我的最理想的活动,不能把作品中塑造的自我形象等同于现实中作家的自我形象,可以按新的自我塑造新的自我。因此,总体上文如其人是正确的观念,文人相背是假象,是对自我的一种超越。
二、第十二首
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年华。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前半两句谓:望帝的春心,托付在杜鹃鸟的悲鸣中;佳人的锦瑟,激起对逝去年华的怅惘。后半两句谓:晚唐诗人李商隐诗旨的难以明了,而诗家总是喜爱西昆之美好,唯独遗憾的是无人像郑玄笺注《毛诗》般,一一阐述他的义旨。元好问引用《锦瑟》中的诗句,正是因为《锦瑟》一诗词义隐晦,聚讼纷纭,多种笺解,似都难以服众。诗所论之重心,在李商隐诗中用事深僻,以致晦涩诗意。
与之相反,笔者认为这不是李诗的遗憾,反而是诗人在艺术上的创新、审美上的追求。李商隐的诗爱用典且善用典,其咏物抒情诗(包括爱情诗)往往情调幽美,善于把心灵世界的朦胧图像以比兴、象征、用典、暗示等隐约曲折的方式化为恍惚迷离的诗的意象,表现出朦胧多义的特点。其作用有三:一是避免直言之浅浮,严肃而不轻薄,含蓄蕴藉,韵味深厚;二是可将自己的情感推远一步,造成一种艺术距离;三是唤起读者更积极的参与、联想,从诗境的多面性、多层次着眼,把握其总体情感内涵,领略其诗境与诗美,而不是一味求索其寓意。这样赏析李诗才会“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尽”(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三十四引杨亿语)。
三、第十八首
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在元龙百尺楼。
这首诗是评论孟郊的诗,元好问认为他根本不能与韩愈的诗相提并论。孟郊与韩愈同为中唐韩孟诗派的代表,但有不同。韩愈的诗以气势见长,磅礴雄大,豪放激越,酣畅淋漓。司空图说他“驱架气势,若掀雷挟电,奋腾于天地之间”,这种诗歌风格正是元好问所崇尚的,而孟郊的雕琢和险怪的风格正是元好问所批判的。因此,元好问认为孟郊和韩愈不能相提并论,韓愈的作品如江山万古长存,与孟郊比,一个如在百尺高楼,一个如在地下。
孟郊一生沉落下僚,贫寒凄苦,郁郁寡欢,受尽苦难生活的磨难,将毕生精力用于作诗,以苦吟而著称。苏轼称之为“郊寒”,其诗风偏向个人贫病饥寒,充满幽僻、清冷、苦涩意象,但他将亲身体验到的不平与穷困在诗中深刻地表现出来,情感真挚,正如苏轼所言:“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如他的《秋怀》一诗写自己久卧病床,寒夜难眠的苦况,其诗曰: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又如“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借车》),“吹霞弄日光不定,暖得曲身成直身”(《答友人赠碳》)等,苦涩中见诗意,莫不是他自身经历的贫苦生活的真实而形象的写照。“郊寒”作为一种艺术风格,不应该加以贬低或排斥,而应尊重其存在的权利,这是客观的现实社会生活在诗人作品中的反应。元好问崇尚刚健雄浑诗风的这种倾向性鲜明的审美观点过于绝对化,文学艺术可以也应当有多元的审美风格。刚健雄浑固然可贵,清寒瘦削也有娱人之美。在诗歌风格上,应当允许审美主体各有其好。
元好问在第三十首诗中写道:“撼树蜉蝣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校短长?”面对金代著名诗人和文学理论批评家元好问,笔者对其《论诗三十首》中有关几例“伪体”的探讨像蚍蜉撼树一样不自量力,只是书生一时技痒爱议论罢了,姑妄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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