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以及重申:我的文学好恶

2017-06-09 19:06张艳梅
南方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李浩写作者上帝

张艳梅

不得不承认,李浩有着相当的理论自信。就像胡学文兄评价:李浩有个特别强的强项,就是能把任何问题迅速上升到一个理论高度。接受土路兄邀请,在谈自己的文学标准之前,我认真阅读了第一期李浩的《确立以及重申》。尽管他引用了很多名人名言壮胆,但其实,这似乎并无必要,因为他的写作向来就是与无限的少数共鸣的。接下来我要谈的,可能接近更少数,也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算不上标准,只能说好恶。

爱以及可能的爱

情人节那天,去看了《爱乐之城》。剧终良久,坐在影院的黑暗里,感伤依旧。影片的主线是爱情和梦想,覆盖于其上的是巨大而坚硬的现实。最后的感伤,并不是因为爱情不完满,而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始终是孤独的。

说回写作,木心说,艺术家都是分散的基督;李浩喜欢引用奥尼尔的说法,不与上帝发生关系的戏剧是无趣的;福楼拜认为,上帝在细节里;昆德拉则说,小说的艺术是作为上帝笑声的回声而来到这世界上的。这些观点,建立了一个新的维度,那就是上帝的视角。作为世俗生活及人类社会的对应物,上帝与文学艺术似乎有着天然的契约关系。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换种说法,当米娅和小塞随着音乐在星空漫舞,当影片结尾塞巴斯汀再次演奏《繁星之城》时,我们都知道,那一刻,上帝与爱同在,只不过借助了音乐这座有声有形的桥梁。

生活并不是超验的戏剧,世界也不是晶莹剔透的艺术品。在梦想和现实之间,文学是一种隐藏,也是一种发现。如纳博科夫所言:“世界是真实的,却不是一般公认的整体,而是一摊杂乱无章的东西。作家大喝一声,开始!霎时,整个世界开始发光、融化,又重新组合,不仅仅是外表,就连每一粒原子都经过了重新组合。”纳博科夫的核心题旨在于作家是创造者,如同米兰·昆德拉强调的“作为存在的开掘者”。

和土路兄聊天说起,想写一篇文章,从他和李云雷、鬼金三个人的摄影看“70后”作家的艺术观。三个人都是诗人,热爱文字;也都颇具摄影大师气象,无限热爱镜头。有趣的是,无论是文字里的日常生活,还是镜头里的寻常景物,三个人的风格,真是殊为不同。云雷是生活的漫游者。他的文字和照片温暖宁静,情感基调是顾念珍惜。他信赖身处的世界,在世界之中漫游,心底和目光都饱含爱意。鬼金是灵魂的梦游者。他的文字、照片和绘画分裂焦灼,主色调是压抑疼痛。他怀疑全部的生活,在肉体和灵魂两个世界挣扎较量。土路是诗意的云游者。他的文字和照片慈悲灵动,富有禅静诗意。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平行世界,对俗世缺少执念,但仍旧愿意去爱去付出。

作为同一代人,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大家都在想什么,都愿意用文字表达什么。并不是所有人都试图去塑造个人的时代感。尽管有的写作者更喜欢过去,在回溯型写作里,有一种更温和的审美理想或者文化理念。当然,超越式写作,可以移植很多方式实现审美置换,宗教、自然和哲学都是很容易借用的领域。作为读者,我们可以经由生活经验、情感体验、智性思考来参与写作者的创造,而这其中有一种不能被剥夺的选择,即爱及可能的爱。

在这里,想和大家聊聊云雷和鬼金近期的两篇小说。

前段时间,读了《乡村医生》,云雷的文字一如既往,温暖而真诚。就像那些有些灰暗的生活碎片,在他的镜头里,联结成一幅完整的水墨,如同一个完整的世界。常有评论家批评作家提纯生活。在云雷笔下,那些浓淡相宜的乡村生活和底层人物,也不是没有生死离别,也不是波平如镜,只是他写得心平气和,娓娓道来。与其说提纯,不如说是他内心的温暖照亮了他眼中的世界。《乡村医生》仍旧是散文笔法,类似乡间人物散记。小说把普通人那些生活的艰辛藏在字里行间,爱给了这些文字恒久的光亮和人世的信賴。在和云雷聊天时我说起:“每读你的小说,常想起祥夫君的文字,都是对生活饱含善意,他多了人世通达,你始终有种纯真。虽然世事无奈,也难免沧桑,怀旧里更多珍视和期许,那些所谓疏离和乡愁反倒无所谓了。”

鬼金《一场小而温暖的死》(见《南方文学》2017年第一期)也是普通人的生活,风格要凛冽峻急得多。在“四季评”中,我写了下面这段文字:生命里总有那样的瞬间,无论周围多么浮华热闹,我们还是会真切地感受到,活着,是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我们不得不直面生活,虽然很多时候,我们想扭过头去,对生活强加给我们的这一切不屑一顾或无动于衷。身体的欢欣不能缓解灵魂的痛苦,灵魂的舞蹈也无法去除身体的镣铐。这个世界如此残缺,残缺到了我们看不到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还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我们活在此岸的恐惧和彼岸的幻境之中。孤独绝望的冰面之下,是否隐藏着一个正在蓬勃生长的春天,没有人知道,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一定能够战胜黑暗的绝望。枯萎的欲望里慢慢蔓延出来的那一丝微弱的光,是一个寓言。鬼金在小说里反复写到疾病,死亡,衰老,疼痛;写到黑暗,绝望,暴力,恐惧;写到灵魂和性爱。回到母体,沉入河流,异曲同工地表达了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和情感困扰,逃避,缺乏安全感。塑料的玩偶,缺失的眼睛,逃逸的大象,溺水的肉体,囚禁的灵魂,都是自我的隐喻。公园里遗失的《局外人》,暴怒的出租车司机,则代表被生活之镜映照出的现实两面,冷漠和疯狂。

小说的意义隐含在细节里,生命同样如此,如果文字、影像、呼吸、心跳,不能够成为一种召唤,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去写作?为什么要去拍摄?列举这两篇小说,并不是想例证什么标准,而是好奇两个人这种巨大的差异性的由来。就如同当他们的镜头对准同一棵树,咔嚓一声快门,两个人为我们呈现的世界完全不同,而正是这二者之间感觉的巨大差异,是艺术带给我们的神秘的诱惑和召唤。

沉默以及可以打破的沉默

马丁·斯科塞斯的《沉默》是一部关于信仰的影片,影片中的沉默有多重含义。鲁迅当年说过,“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就个人而言,写作,其实是对沉默的打破。大约所有写作者都曾经自问过无数个为什么。抵御时间的荒芜,抗拒孤独的吞噬,自救或者救赎,是近乎于哲学或者宗教式的表达;喜欢汉字的排列组合,迷恋结构的错综复杂,沉醉于文字带来的独特审美体验,是更本源于文学的表述;当然,也不乏因为拒绝与现实苟合,对抗谎言、伪装和遗忘的使命感而奋笔疾书。无论何者,写作,都是把沉默的世界带到能够标示出刻度的意义空间,换句话说,写作,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原则或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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