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88万元世代”到“达观世代”

2017-06-09 22:16周晓蕾曹永翰
东疆学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自由主义话语韩国

周晓蕾++曹永翰

[摘要]

新时期韩国媒体讨论了“青年世代论”的衍变与分化,从“88万元世代”论到“达观世代”论,虽然表面上表达了一种从悲观到乐观的精神面貌,但精神内核是一脉相承的,即同是一种“去政治化”的新自由主义话语,这与1997年金融危机之后韩国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及意识形态的蔓延有着密切的联系,也与新自由主义不断扩张之下所导致的社会现实息息相关。

[关键词]

“88万世代”;“达观世代”;新自由主义;话语分析

[中图分类号]C912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2007(2017)02002007

2015年2月,韩国《朝鲜日报》刊载系列报道《“达观世代”的生活之道》,[1]引发了韩国社会的广泛共鸣与争议。媒体对“达观世代”的定义是:“这是深谙安分之道的一代,多出生于上世纪85-90年后。由于经济不景气,他们很难找到‘正式工的岗位,但是由于其对物质也无太多欲望,因而即便穿着廉价服装、吃着快餐,却依然能够感觉幸福。”[2]然而,这种看似充满了悟道与禅意的“达观”,其背后的现实却不容乐观。据韩国统计厅截至2015年5月的统计,2015年韩国青年(15-29岁)失业率为9.3%,失业人数为48万4千名,达到了有统计记录(1999年6月)以来的最高值数据来源:韩国统计厅 http://kostat.go.kr/portal/korea/index.action,2015.5。如此高失业率之下的所谓“达观”,究竟是一种自主的选择,还是一种被动的无奈?

韓国媒体历来乐于给各个世代、尤其是青年一代命名。在“达观世代”论之前,“88万元世代”论、“IP世代”论、“G世代”论、“丝路世代”论、“三抛世代”论等“青年世代论”亦蔚为流行。与青年相关的话语为何如此多样?与以前相比,新时期“青年世代论”呈现出何种差异?背后的社会语境如何?针对以上问题,本文将着重探讨新时期韩国“青年世代论”的衍变与分化,旨在分析作为“话语”的“青年世代论”的本质,并对其所反映的意识形态进行批判性的思考。

一、 “青年世代论”的缘起与分化

所谓“世代论”,是基于对同一时期出生的社会成员所共有历史经验的理解,进而对其所具有的集体身份认同及价值观的一种描述。[3](47~48)在现代韩国,“世代”一词的使用非常普遍,以特定年代或具有象征意义的历史事件来命名某一世代的做法尤为常见。例如,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生人通常被称作“解放世代”或“战后世代”;而今身为韩国社会中坚力量的“386世代”,指的则是60年代出生,80年代接受大学教育、参与反独裁学生运动、赢得政治民主化并于90年代进入30-40岁年龄段的一代人。

纵览整个20世纪,一代代的韩国青年曾被冠以各式名称,如,“建设国家的主力军”、“启蒙主义者”、“工业生力军”、“反共尖兵”、“民主化斗士”、“新文化创造者”等。在创造这些话语的过程中,青年一代通常掌握着话语的主导权,是批判既有权力秩序、追新求变的精神象征。[4](86~117)然而,进入21世纪之后,上几代青年们曾拥有过的“英雄”般的青春,似乎已与新一代青年无缘。

如今韩国“青年世代论”中所指的“青年”,通常指的是出生于上世纪80-90年代经济繁荣期、青少年期经历了1997年金融危机(以下简称“97危机”)、目睹过父母失业与阶层下降并深受学业、就业竞争之苦的年轻人。这代人最初引起公众关注始于2007年问世的一本社会学专著《88万元世代》。[5]该书的核心内容是:“97危机”之后,韩国社会转变为“赢家通吃(Winner takes all)”的丛林社会,首当其冲的正是20岁左右的大学毕业生,他们之中只有5%的人有机会被录为公司正式职员,其他人都将成为临时职员,平均月薪只有88万韩元(折合人民币不足5000元)。“88万元世代”的父母、兄长在韩国经济的腾飞期普遍经历了阶层地位的上升,而他们却在成人社会(尤其是“386世代”)的挤压之下,面临着阶层地位下降的不确定未来,因而充满了挫折感和愤怒。

“88万元世代”现象揭示了在与成人社会的竞争中明显处于劣势的青年一代所面临的社会不公问题。随着该书的出版与畅销,“88万元世代”俨然成为了韩国这代青年的代名词,各种“青年世代论”也因而层出不穷,如2008年《东亚日报》的“IP世代”论“IP世代”论始于《东亚日报》2008年9月30日的系列报道《[IP世代]乐趣与热情》,截至10月29日,共有13篇相关报道。“IP世代”中的“IP"有多重含义,它可视作“Interest & Passion”的缩写,意即“乐趣与热情”;或“Innovative Pathfinder”,意即“创新的开路人”;或“Intelligent Portfolio”,意即“智慧的投资者”;或“Instant Partnership”,意即“即时性的合作”。、《朝鲜日报》2009年的“丝路世代”论“丝路世代”论始于《朝鲜日报》2009年1月9日的社论《386世代请靠边,20-30岁的丝路世代来了》,截至2月29日,共有16篇相关报道。及2010年的“G世代”论“G世代”论始于《朝鲜日报》2010年1月1日的新年特辑《“G世代韩国人”引领新百年》,截至2010年3月2日,共有26篇相关报道。“G世代”中的“G"为"Global"的缩写,意即“全球化”。等——这些言论可视为保守媒体针对“88万元世代”论的回应与反击。“IP世代”论抨击“88万元世代”论过分将年轻人渲染成被动、软弱的一代,与之相反,媒体应鼓励年轻人“放下对固定岗位的执念”,成为独立果敢的创业者;[6]与之类似,“丝路世代”论指责“88万元世代”论“不过是剽窃了欧洲盛行的“1000欧元世代(The 1000-Euro Generation)”的提法,对韩国青年的未来提出了不切实际的悲观论调”。[7]“丝路世代”论将青年一代定义为“能够通过网络与大众文化,搭建连接全世界的丝绸之路的朝气蓬勃的一代”,对青年提出的愿景依然是“创业”;[7]“G世代”论称“出生于1986年汉城亚运会及1988年汉城奥运会之间的年轻一代,由于成长于韩国经济繁荣时期,一半以上都有过海外留学或旅行的经历,因而是具有全球意识(global mind)的新一代”。[8]然而,不过六年之后,保守媒体所彰显的充满了正能量的“丝路新一代”、“G世代”等,笔锋一转却成了“即便身为临时工月入88万元,却依然感觉幸福”的“达观世代”。换言之,针对“88万元世代”论所抛出的两极分化、青年贫困等现实问题,六年前保守媒体的处方是积极地“自我提升”及“创业”,六年后却变成了“安分守己”的“达观”。

针对《东亚日报》、《朝鲜日报》为代表的保守媒体所生产的“青年世代论”,代表进步阵营媒体的《京乡新闻》一向持批判态度。它指出:“所谓‘G世代等言论,不过是将小部分精英阶层青年的特例投射到了整个青年群体,进而忽略了更为重要的青年贫困问题。”[9]为了驳斥保守的世代论,2011年《京乡新闻》刊载题为“论福利国家”的系列报道,将青年一代命名为“三抛世代”“三抛世代”论始于《京乡新闻》2011年5月9日的系列报道《论福利国家》,截至7月6日,共有39篇相关报道。。报道称:“当今的青年一代饱受临时岗位、学费偿还、就业准备以及房价高涨之苦,因而不得不无限期延缓甚至放弃恋爱、结婚及生育,即所谓的‘三抛。‘三抛世代的形成势必会加剧低出生率、老龄化等社会问题。”[10]进步媒体的“三抛世代”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青年问题的症结并非源自个人层面,而是与日益加剧的社会分配不公、经济增速放缓、失业率增加等宏观结构性问题紧密相连,并提出为改善青年一代的困境,政府有进行福利政策改革的必要性。

综上所述,新时期韩国的“青年世代论”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为以“IP世代”论、“丝路世代”论、“G世代”论、“达观世代”论等为代表的保守话语;一类则是以“88万元世代”论、“三抛世代”论为代表的进步话语。那么,作为一种“话语”,新时期“青年世代论”呈现出何种特质与共性,与旧时期“青年时代论”相比又呈现出何种差异呢?

二、 作为“话语”的“青年世代论”

(一) “青年”缺席的“青年世代论”

根据论述主体及其所处社会文化环境的不同,“世代论”会呈现出不同的倾向,其根本原因在于其本质是一种“话语”(discourse)。这里的“话语”指涉的是其社会学的意义,意即制造与再造意义的社会化过程。话语一般通过“文本”或“语篇”所表现,不仅折射社会现实,也体现着意识形态的力量。如斯图亚特·霍尔所言,话语“既构建话题,又定义和构成我们的知识客体。同时,还规定我们谈论和思考问题的方式,影响思想被付诸实施和被用来规范他人行动的方法”。[11](44)

从话语分析的角度审视新时期韩国“青年世代论”,可发现其话语与权力紧密相联。这里的“权力”,并非指狭义的政治权力,而意指话语中蕴含的强制或支配力量。从这个角度而言,新时期“青年世代论”并不是青年作为话语主体对自身的表述,而是来自其他社会主体对它的表述,是“话语权力”作用的结果。不论是悲观的进步世代论,还是乐观的保守世代论,处于主导地位的话语主体始终是媒体和舆论,而“青年”不过是被书写、被再现、被建构的对象。处于话语从属位置的“青年”,他们时而被表述为恶劣经济环境的受害者,时而被奉为积极乐观值得称颂的对象,他们对种种“世代论”或认同、或拒绝、或反抗,却唯独未能创造出某种“世代论”来表述自我——这一点与旧时期“青年世代论”的典型代表“386世代”论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是一种典型的自我命名的“世代论”,它体现着上世纪90年代青年对自身与新时代、新知识、新观念、新生活方式等的天然联系,是作为当事人的青年一代否定“年长者支配”传统权力模式的自我宣言和标榜。而从“88万元世代”到“达观世代”,无一不是青年被动接受的刻板印象和世代标签,其标签本身也代表了话语权力对青年的希冀。以“达观世代”论为例,“达观”正反映了保守媒体及其代言阶层对青年的期望:安然地挣扎在生存线上,不质疑、不反抗。

因而,新时期“青年世代论”的实质是一种由主流媒体及其背后的成人社会支配的霸权及规训话语。通过这些话语,我们可以了解话语主体对当代青年的定义和价值判断,也注意到其背后的权力作用。归根结底,它们是一种“青年”缺席的“青年世代论”。

(二) “去政治化”、“去脉络化”的“青年世代论”

“世代”是一个语义模糊的符号,“世代论”仅以年龄作为划分标准,忽略及抹杀了世代内部的多样性与差异性,片面夸大其同质性,试图以“世代”覆盖同年龄层内部的不同社会群体——这几乎是所有“世代论”的理论缺陷所在,[12](69)在这一点上,分属保守、进步阵营的“青年世代论”亦概莫能外,它们在強调世代的同质性及代际差异(甚至代际矛盾)的同时,掩盖了超越世代的阶级及其他维度的差异,并构筑了一种“去政治化”的话语参照汪晖(2008:37)的解释,“政治”不是指国家生活或国际政治中的权力斗争,而是指基于特定政治价值及其利益关系的政治组织、政治辩论、政治斗争和社会运动,亦即政治主体间的相互运动。。

相对而言,旧时期的“青年世代论”则具有明显的“政治性”。尤其是“87年体制”即“1987年体制”,又被称作“民主化体制”,是韩国1980年代活跃起来的民主化运动的成果,它反映了从1961年开始持续了近30年的军事权威主义的终结。中的青年一代,在军事威权政府的压迫之下,对民主的追求是其道德、政治上的最重要课题,就业等攸关个人生存的问题,政治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不存在,而是被放在了更大的社会议题之后。当时涌现的“4·19世代”论、“386世代”论等,均生动地反映着热烈的“政治辩论、政治斗争和社会运动”,是一种“政治化”的“青年世代论”。而新时期的青年面对社会现实时,却呈现出上几代青年截然不同的反应——他们终日埋首于就业准备,同龄人之间竞争大于联合,个人的生存与成功高于其他一切。因而也有韩国学者将这代人命名为“生存主义世代”。[13](186)

同样的“断裂”也体现在“青年世代论”上。如果说旧时期“青年世代论”的关键词是关乎民族与社会层面的“启蒙”、“现代”、“民主”、“改革”、“反抗”等政治文化议题,那么新时期“青年世代论”的关键词则多为关乎个人层面的“生存”、“竞争”、“成功”等经济议题。具体而言,面对新时期韩国经济“无雇佣低增长(jobless growth)”、两极分化等现实问题,保守世代论的态度是回避,即强调追求成功财富的“个人自由”的同时,只字不提不平等的社会根源,彻底消解了对现实的批判;进步世代论的问题则是“认清了问题,却打错了靶子”,错将矛头指向以“386世代”为代表的成人社会,将代际矛盾置于了阶级矛盾之上在韩国的语境中,进步媒体强调代际矛盾甚于阶级矛盾,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韩国社会深受儒家思想浸染,“年长者支配”长期以来都是社会权力系统的基本特征。然而,随着新自由主义改革引发的社会危机,阶级矛盾已超越代际矛盾,中老年的贫困问题也比青年贫困更为严重, “88万元世代”论事实上过分夸大并扭曲了代际之间的不平等(申光荣:2013:12)。,从而导致了一种“无阶级的神话”,如同霍尔所言:“社会中的两个阶级不再是贫/富,上等/下层,而是青少年/承担起成年责任的人们。”[14](27)然而,两者都具有一个共同的局限性,即它们皆为一种“去政治化”的话语,将问题归结为“原子化”的个人,进而消解了对阶级、性别等其他维度的思考和批判,同时也消解了话语本身的政治性。

另一方面,在“去政治化”话语的框架之下,“青年世代论”往往也呈现出一种“去脉络化”的话语特点,亦即将“青年世代”从历史、社会脉络中抽离出来,从而遮蔽了造成青年贫困、就业难的复杂成因与时代特点——这涉及到经济层面(全球化、产业结构变化、技术发展、雇佣关系等因素)、政治层面(劳动市场政策、赋税制度、福利制度等因素)、社会层面(人口结构变化、老龄化、家庭结构变化、女性进入劳动市场等因素)等更复杂、更深层面的探讨。以“达观世代”论为例,家庭对于青年失业、青年贫困问题的缓冲作用便被“去脉络化”了事实上,青年一代尚可“达观”的深层原因不在于社会福利,而来自“家庭福利”。不论青年一代收入如何低廉、雇佣关系如何不稳定,只要他们和还算宽裕的父母同居一处,贫困问题就不会过分突出。然而二三十年后,他们则必须面对父母的赡养问题,对他们而言,贫困是未来的问题,而非眼前的燃眉之急。。日本作家古市宪寿如此解释与韩国的“达观世代”类似的日本“悟道世代”韩国“达观世代(〖FK(W1。4〗〖TP<周晓蕾.tif>〗〖FK)〗)”的命名便源于日语中的“悟道世代(さとり世代)”,两者有着类似含义,山冈拓在其著作《没有欲望的年轻人》中,将后者解释为“不开车、不要名牌衣服、不运动、不喝酒、不旅行、对恋爱冷淡”的青年一代。为何感觉“幸福”:“如今的年轻人已经无法相信‘明天会更好了,在他们面前,只是‘永无尽头的每一天。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说,‘现在很幸福。也就是说,只有在对将来失去希望的时候,人们才会说自己‘很幸福”[15](84)——这也同样适用于解释韩国的“达观世代”缘何感觉“达观”。“去脉络化”的“达观世代”论却只呈现出了青年“达观”的表象,隐去了其为何得以“达观”的深层原因和语境。

那么,为何2007年“88万元世代”论成为了“青年世代论”的转折点?新旧“青年世代论”背后的分水岭实为“97危机”,“88万元世代”本身指的便是童年经历了“97危机”,而在2007年进入青年阶段的一代人。新时期的“青年世代论”主旨不离“生存”,趋向一种“去政治化”的话语,其根源在于1997年之后韩国社会所发生的结构性转型——新自由主义转型。

三、 新自由主义:新时期“青年世代论”的根源

(一)韩国社会的新自由主义转向

新自由主义可被理解为一种经济政策,私有化、自由化、市场化和全球经济一体化为其核心特征。在一部分人看来,这个经济范式是上世纪80年代资本主义危机中浮现的共识(“华盛顿共识”);在另一部分人看来,这是统治阶级重建阶级力量的尝试,[16](158)它加剧了社会不平等,毁灭了工会和社区力量,其实质性“成就”不是生产财富和收入,而是对财富和收入进行再分配,是一种“掠夺性的积累(accumulation by dispossession)”。[16](166)

相对而言,1997年前韩国社会两极分化、分配不公等现象并不突出。原因在于军事威权政府对工人工资、物价及市场的牢牢把控,政治民主化之后工人运动的高涨也使工会拥有强大的劳资协调能力,因而很长一段时间内,工人收入能够与经济同步增长。相对较低的社会两极分化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韩国经济的发展。[17](37)自1987年实现政治民主化之后,韩国便逐渐改变了过去二十多年国家主导经济的“发展主义”模式,开始尝试进行一些缓慢的“去发展主义化”改革,而“97危机”之后,金大中政府顺应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一揽子改革主要包括企业结构调整、国企民营化、改革并开放金融市场、资本市场自由化、劳动市场灵活化等新自由主义式改革方案。,则是促进韩国全面进入新自由主义体制的决定性契机。[18](470) 后来经由卢武铉、李明博直至现今的朴槿惠政府,新自由主义改革得以不断深化。

经由新自由主义改革,韩国大幅放开了资本市场与金融领域,加强了资本和人力资源在行业间的流动性。虽然借此很快克服了金融危机,宏观经济指数恢复正常,实现了经济增长,但是,金融、经济领域的危机却逐渐被置换成了社会危机。数据表明,“97危机”后十年间,韩国在经合组织国家中临时职工比例排名第一、自杀率第一、老年贫困率第一、不平等第三、相对贫困率第二。[19](40)这显示危机期间和过后,韩国的收入不平等和贫困现象急剧上升。大量劳动者从事着被排斥在正规劳动权益和福利体系之外的临时工作,催生了一类新的贫困群体“工作贫困(working poor)”族。随着资本越来越垄断收入再分配,连中产阶层也开始焦虑收入与生活的不安定,与此相关的“中产阶级危机论”亦悄然兴起。[20]

可以说,1997年后全面的新自由主义转向大幅消减了政治民主化的积极作用,成为了造成目前韩国社会经济领域不平等的主因。[19](149~154)韩国虽然在政治领域上实现了形式民主化,但是经济领域的民主化仍任重道远。

(二)新时期“青年世代论”的新自由主义话语模式

新自由主义转向全面改变了韩国经济和社会的框架,尤其突出体现在意识形态层面。历史学者金东椿将1997年之后的韩国社会比喻为“企业社会”。他认为,过去多在企业中使用的诸如“竞争力”、“灵活性”、“结构调整”、“道德风险”等用语日渐渗透至日常话语,这直观体现着韩国社会向“企业社会”的转型。所谓“企业社会”,意即“追逐利润成为社会的目标,社会组织趋同于企业,社会成员仅扮演消费者角色”的社会。[21](22~31)而今,以“企业社会”为特征的韩国新自由主义转向不仅发生在经济、政治层面,更深入至文化产业、媒体新闻、日常生活乃至常识领域,新自由主义本身也超越了经济原理、政策及制度的范畴,扩展到意识形态、话语、治理原则乃至塑造主体性之范畴。[22](22~64)新时期的“青年世代论”便呈现出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显著特征。

首先,新自由主义的理论预设建立在自利、原子式的“经济人”(homo-ceconomlcus) [23](244~258)的假设以及“个人自由”这一西方传统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基础之上。因而在新自由主义的话语中,个人成败往往被解释为出于创业精神或个人弱点等原因,而不是归在任何系统性因素上。[16](65~66)这带来的直接结果便是福柯所提出的“自我治理”(self-government)[24](31~86)——诸如“自助(self-help)、自我管理(self-management)、自我开发(self-development)、自我赋权(self-empowerment)、“自我提升(self-improvement)”等话语的盛行。“IP世代”论、“G世代”论、“丝路世代”论便是此类话语的典型代表,向青年灌輸诸如“相信自我”、“肯定自我”、“超越自我”的论调,鼓励其“正面思考”;而当青年对现状表达不满之时,“达观世代”论便应运而生,安慰青年“安于现状”——前后立场看似相反,实则同属于“将社会问题归为个人问题”的新自由主义话语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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