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何苗苗 摄影 / 缪济临 董 燕
情怀毗卢寺
文 / 何苗苗 摄影 / 缪济临 董 燕
也许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或浓或谈,都有着一份传统文化的情怀。而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来完成毗卢寺壁画临摹与修复的姚淑龙,踏踏实实地用自己的心血把这份情怀变成了现实。
因为对姚淑龙其人其事的关注,在一个阳光甚好的初春上午,我们走进了毗卢寺,再次欣赏与感悟那些壁画穿越千年的光辉与美丽,由此结识了多年来默默守护在毗卢寺的那些人——毗卢寺博物院的院长郑建飞、副院长表金震,金牌导游武育红。作为毗卢寺的工作人员,他们的角色与姚淑龙不同,但相同的是,对毗卢寺和那些壁画、对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都有着一份共同的热爱和难以割舍的情怀。
姚淑龙一眼十年光阴去
姚淑龙,自幼受父兄熏陶喜爱绘画,学习传统人物画。十余来年专心临摹毗卢寺明代水陆画,以原貌、原比例绘制完成全套壁画摹本,承袭古代壁画的传统画法,采用重彩勾填、沥粉贴金,矿物质颜料着色等传统工艺,恢复其六壁十彩的精美原貌。因原壁画年代久远,原作有部分残毁剥落,按张大千先生临摹敦煌壁画之法,在严格尊重原作的基础上,补绘残缺部分。为此先后十余次遍走各地,进深山、寻古寺、摹古画、查文献,并请教专家,最终完成整堂毗卢寺水陆壁画摹本。
唐天宝年间,毗卢寺始建。1200多年的时光磨砺,仍无法抹掉毗卢寺内那些壁画的风采。今日毗卢寺,偏居石家庄市郊,名气不小,但仍存留静谧与神秘。
毗卢寺壁画,6面墙,508位人物,从神仙到帝王,再到市井商贩,各个栩栩如生。
这些饱含故事的壁画,从幼年开始,印刻在姚淑龙的脑海里,半生未褪去。直到年近半百,姚淑龙决定用行动释怀心中执念——他花了十年的时间,临摹和复原了毗卢寺的全部壁画。
十年光阴,不长不短。而这十年时间之于姚淑龙,却是非比寻常,尽管他每次说起来,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不过是做了一件最想做的事情。”
出生于1964年的姚淑龙,留着山羊胡,戴着银丝花镜。过往的人生,姚淑龙在商场的喧闹与浮沉中度过——当工人、跑业务,下海经商赚得风生水起。
40岁那年,姚淑龙决定换一种活法,开始思考自己的余路。“多给自己留一些时间,生活才会有意义”。
姚淑龙留出的时间,是全部。他把这些用在了临摹毗卢寺壁画这件事上。姚淑龙说,小时候常跟父亲去毗卢寺玩,那些壁画刻在回忆中,始终留存。姚父毕业于中央美院,手把手教导姚淑龙作画。虽然姚淑龙没有选择专业的美术院校,但功底已经在儿时打下。
告别喧嚣,重拾画笔,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姚淑龙在高东街一座不起眼的二层楼找了两间房,作为画室。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冬天仍靠煤炉取暖,这在外人很难想象。然而,这却是姚淑龙有意为之:“太舒适了心不静。”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毗卢寺,始建于唐天宝年间,保存有明代水陆壁画、唐风建筑和古树名木、汉像石碑等诸多珍贵文物,其中尤以明代水陆壁最为珍贵。
除了画画的工具,屋里还堆满了各种书籍资料,门口的小方桌上放着一碟生花生,一碟小枣,一壶茶,这可能是姚淑龙十年临摹生涯的一个缩影,寒冬酷暑,日复一日,简单、平淡,但心中有执念。
整整十年,姚淑龙用传统壁画的技法,复原性地临摹了毗卢寺六面墙的全部壁画,总共28块,200多平方米。那些寺中损毁的壁画,姚淑龙也按张大千先生临摹敦煌壁画之法,在严格尊重原作的基础上,补全了残缺部分。
毗卢寺壁画,是中国传统壁画的经典上乘之作。出于文保的考虑,毗卢寺壁画是不允许个人临摹的,但姚淑龙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堂毗卢寺壁画的粉本稿,那是30多年前几位老师傅临摹勾勒下来的。
姚淑龙在燕赵艺术市场租了两间房子,每天去了以后把卷闸门拉下来,一个人在屋里头画画,每天最少画八个小时。十多年的时间,姚淑龙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姚淑龙说,画这画需要静下来,不能想钱,不能想名,否则就画不下去了。
姚淑龙也并不是每天关在屋子里闭门造车,有时候画不明白了,就走出画室,去毗卢寺看看。
清同治年间,毗卢寺大殿漏雨,门口两侧的壁画部分损毁。姚淑龙查阅了很多专业资料,请教了国家文物局专门研究水陆画的戴晓云教授,最终确定了复原方案。姚淑龙按张大千先生临摹敦煌壁画之法,在严格尊重原作的基础上,补绘残缺部分。为此他每年要去两次山西,进深山、寻古寺、摹古画、查文献。姚淑龙说:“古寺大多在山沟,人迹罕至,草长得比人都高。”
现在学院派很多都是西方绘画理论,讲究红绿黄三种颜色不能同时出现在一幅画上,太俗。但是中国人的老祖宗就是能够把这三个主要颜色运用得特别大气协调,历经几百年沧桑岁月,依然美丽脱俗。刚开始,姚淑龙用了国画色,但是怎么也调不出毗卢寺壁画的神韵,最终他选择了矿物质颜料。矿物质颜料特别贵,最贵的佛头青,在六年以前已经一万三一斤,姚淑龙说,仅颜料这一项,就花了20万元。
而画中人物金色的铠甲、饰物,就要用到金箔了,这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一项传统技法——沥粉贴金。相比西方壁画,东方壁画是立体的,就是因为用了沥粉技法。沥粉贴金是最后一道工序,当时姚淑龙的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到底做不做,也曾经很犹豫。
后来,他看了一些学院派临摹、修复的传统壁画,深受刺激,因为传统的东西几乎没有了。姚淑龙决心哪怕借钱也要沥粉贴金,用真金箔,“坚决不糊弄,好东西才能出来好效果。”
十年下来,姚淑龙为了这堂壁画总共花费达百万。
十年间,姚淑龙成为了毗卢寺的常客,已经记不清去多少次了。
目前,姚淑龙开始整理壁画中所有人物背后的故事,他按照题榜,把人物的身份一一记录下来,再查阅资料,依次补充,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
“重彩勾填,沥粉贴金”,在临摹绘制这些壁画的过程中,最难的应该就是如何更好地承袭古代壁画的传统技法。因为有些东西已经失传,只有靠姚淑龙自己在实践中摸索着去实现、去创新。材料买回来如何按照配比调成适合的胶,如何用调好的材料对壁画进行上色,如何进行沥粉贴金,说起来简单,其实都是特别费工夫和心力的事。就拿沥粉贴金来说,他反复做实验,记录每次配比数据,有时候晚上梦中突然有了个想法,马上起来做实验,经过不断尝试,姚淑龙终于掌握了这项已经失传的工艺。
色彩艳而不躁,人物形态生动、发丝根根分明,见过他临摹壁画的人,包括一些业内专家,都忍不住叫好。不过姚淑龙自己还是很客观,他认为只达到了原壁画作品的六成。“我只是静下心来作画,而古代的工匠们是用生命作画。这中间差距还是很大的。”
2016年1月30日下午3点半,耗费十年的工程,结束了。
2016年11月,他受国家文物局邀请,带着部分临摹的壁画到中国台湾地区参加在佛光山佛陀纪念馆举行的“以法相会——宝宁寺、毗卢寺明、清水陆画展”,获得了星云大师的高度评价。至今,姚淑龙依然精心保存着当时与星云大师的合影,放在画室最明显的位置。
回到石家庄后,姚淑龙开始着手整理壁画中所有人物背后的故事,“虽然水陆壁画的产生与宗教紧密相关,但其中的文化价值不可忽视,应当有人来做这件事,才能更好地向全社会宣传弘扬。”姚淑龙说,“现在壁画保存下来是508个人物,每个人物有朝代、有姓名、有故事,他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把他画到壁画里,可以用现代的语言整理出来,讲给大家来听。”
姚淑龙按照题榜,把人物的身份一一记录下来,再查阅资料,依次补充,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
“我还有个心愿,想办一个壁画学校,把传统艺术传承下去。”姚淑龙郑重地说,“我想采用一对一的教学方式,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壁画,读懂壁画。”
这些,就是他下一个十年要做的事情。
毗卢寺守望者
毗卢寺保存有明代水陆壁画、唐风建筑和古树名木、汉像石碑等诸多珍贵文物,其中尤以明代水陆壁最为珍贵,是中国四大壁画(即:甘肃敦煌、北京法海寺、河北毗卢寺、山西永乐宫)之一。业内对毗卢寺壁画的评价有“小敦煌”和“明代水陆壁画教科书”等美誉。
毗卢寺中有200多平方米壁画,分布在释迦殿和毗卢殿中。多年来,精美绝伦的毗卢寺壁画吸引了海内外壁画爱好者、专家学者的慕名前来观摩,他们对鬼斧神工的壁画瑰宝给予极高的评价。党和国家领导人李瑞环、方毅,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文化部原部长黄震,著名建筑专家罗哲文,著名画家华君武,文化名人冯骥才,国际友人路易艾黎、马海德等都因仰慕壁画的独特魅力,陆续亲临毗卢寺观赏。20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毗卢寺壁画临摹品还曾北上进京、东渡扶桑,先后在北京端门、日本长野进行过展览,可以说是轰动一时,吸引了国内外文物界、宗教界、艺术界众多专家学者的广泛关注。
因为临摹壁画,姚淑龙经常到毗卢寺走走,由此结识了默默守护在那里的人们。作为毗卢寺的工作人员,他们的角色与姚淑龙不同,但相同的是,对毗卢寺和那些壁画、对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都有着一份共同的热爱和难以割舍的情怀。
十年临摹壁画,姚淑龙无数次到过毗卢寺。在这里,他结识了郑建飞、表金震、武育红……这些人,是现今毗卢寺在编的工作人员。和姚淑龙的“十年磨一剑”相比,他们对毗卢寺的热爱与守护看似平常,其实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一份责任与情怀。
在来毗卢寺之前,就听说过导游武育红的事迹,没想到,来的时候她正巧值班,于是,难免要“劳烦”这位毗卢寺“金牌讲解员”带我们领略毗卢寺这些“国宝级壁画”了。
从大学毕业至今,武育红已经在毗卢寺工作了20年。儿时就随家人来过毗卢寺,大学实习时,又到了毗卢寺,武育红觉得,自己和毗卢寺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
从大学毕业至今,武育红已经在毗卢寺工作了20年。中间有两年也因为各种原因离开过,但她依然利用业余时间来做讲解,从来没有与毗卢寺真正分开。用她的话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2016年底,由毗卢寺博物院主办的“大美若隐”展览,在石家庄当代美术馆开展。这次展览是毗卢寺与外界的第一次合作,通过摹本原作、数字化壁画等方式还原毗卢寺壁画的精美细节,获得了社会广泛关注和好评。
“我是在北京广播学院,也就是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上的学。”武育红一张口,便能听出标准的播音腔。作为中国最好的传媒院校播音系毕业的高才生,武育红本应在毕业后成为一名电台主播,却步入了在外人看来无比寂寥的毗卢寺。
“实习的时候在毗卢寺,毕业了又来了。”这份割舍不下,是因为武育红对毗卢寺壁画和一草一木的热爱。“现在大家都有车了,城市也大了,觉得毗卢寺好像没有那么偏了。当年我家在振头那边,上班骑自行车要两个小时,中间休息好几次。好多都是土路,不好走,晴天土、雨天泥。有一次车链条坏了,我无助地坐在路边哭……”
无论风霜雨雪,武育红每日奔波,甚至包括她怀孕的时候,也不例外。想过放弃,但最终还是坚持下来,直到现在。多年来,在毗卢寺门口那间狭小潮湿,没有供暖、没有网络的导游室里,她不断完善着解说词,还自费编辑出版了《印象毗卢寺》,也许正是在这些看似艰辛的过程中,她无数次重新认识着毗卢寺壁画的珍贵,随着传统文化之美渗入心灵,对其的热爱和责任感也与日俱增,这更加坚定了守护它的心愿。
20年光阴,武育红把青春留在了毗卢寺。因为她的出色工作,被人称为“毗卢寺壁画的女儿”。
欣赏毗卢寺的壁画之美,就绝不要错过武育红的讲解。在她的诉说中,那些壁画瞬间变得鲜活生动,但更打动人的其实是她对毗卢寺的情感,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和爱惜,在她的言语和手势、甚至一呼一吸中随处可见。
说到爱惜,武育红回忆道,有一年黄胄先生的女儿从北京来参观毗卢寺壁画,开门进殿的时候,她突然说:“我没有戴口罩,也没有鞋套,我就是看一眼,赶紧走。”武育红说,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毗卢寺壁画太珍贵了,也太需要保护了,从那以后,她讲解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小点声,怕震掉壁画上的一丝一毫。
毗卢寺博物院院长郑建飞,2009年从文物局机关调到毗卢寺,开始了对毗卢寺的执着守望。他对姚淑龙所做的事情非常尊重和钦佩,而如何让更多的人走进和了解毗卢寺,充分发掘和利用它的文化价值,是他一直思索和努力的方向。
说起与毗卢寺的缘分,不得不说的还有郑建飞和表金震。
郑建飞,石家庄市毗卢寺博物院院长。2009年从文物局机关调到毗卢寺,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毗卢情缘”。
郑建飞说,毗卢寺在文化界有独特的地位,“上世纪四十年代,美学大家王朝文、洪波两位先生发现了毗卢寺壁画,对其赞叹不已,并多次现场临摹,爱不释手。王朝闻和洪波认为壁画中的人物生动传神、动人心魄,每位画像都描绘出了逼真的人物性格。深觉壁画具有国宝气质。”
1996年12月,在国家第四批文物保护普查中,毗卢寺升格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于2008年10月成立博物院,隶属石家庄市文广新局。而由于石津灌区的修建,潮湿的水汽加速了大殿西壁腐坏,再加上慕名而来的游客和专家学者,阴暗的大殿和脆弱的壁画不堪负重,壁画的保护也越来越刻不容缓。
为此,作为它的管理者,郑建飞觉得重任在肩。“不让看是不行的,看坏了也不行。好在2015年毗卢寺就启动了壁画数字化的工作,现在已经完成了一整套毗卢寺壁画的1:1复制。”所谓数字化,简单地说就是用数字化影像将壁画保存下来,通过大量图片的合成,可以达到完全的复制。
毗卢寺壁画的价值与魅力,是毋庸置疑的,但却更多限于业内的关注和赞誉。如何让更多人了解和享受到毗卢寺的壁画之美,充分发掘和利用它的文化价值,是郑建飞多年来一直苦思索和努力的方向。
在有关毗卢寺的未来规划中,院长郑建飞和副院长表金震谈的最多的是“毗卢寺公园”——以毗卢寺为中轴线,汉唐园林为基调,利用毗卢寺的壁画和儒释道三位一体两大特色,做成一个集保护、研究、观光、体验于一体的主题公园。
在毗卢寺多年的工作中,让郑建飞和表金震对这座古寺有了更深的认识,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更拥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在他们看来,公园要做,但不能破坏毗卢寺的本原。他们有自己坚持的原则和底线:传统的格调不能变。
谋划多年,方案几经修改,其中也有不同意见的博弈。“大家都是为了更好地利用毗卢寺的特色资源,把毗卢寺公园做好。”表金震说。作为每天与壁画打交道,最熟悉、最热爱毗卢寺的人,没有谁比他们更希望毗卢寺公园早日建成、建好。
“2017年很有可能就动工。”对于谋划多年的工作终于有了盼头,郑建飞无比欣慰。他还有自己的一点设想。“如果可以,希望能把敦煌和法海寺的数字化壁画都请过来,做成常态展览,集中向游客宣传中国壁画的艺术。”
“走出殿堂,走下云端”,其实,归根到底,对于郑建飞、表金震、武育红这些毗卢寺忠诚的守望者来说,他们的愿望无非就是更好地保护与弘扬毗卢寺之美,而这些,在他们的努力下,正一步一步成为现实——2016年底,由毗卢寺博物院主办的“大美若隐”展览,在石家庄当代美术馆开幕。展览通过摹本原作、数字化壁画等方式还原了毗卢寺壁画的精美细节,获得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观众之中,有很多从未曾步入毗卢寺。当毗卢寺壁画呈入人们眼帘时,得到无数赞叹。在展览现场,郑建飞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一定要去毗卢寺,现场再感受一下这些壁画的魅力”。
“我想,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郑建飞说。
编辑/王智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