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与瞳
再见,不勇敢小姐的鸵鸟人生
文 陈与瞳
真正的“玉碎”比“瓦全”要好得多,因为不用委屈,不用将就,不用逆心而行。
清晨六点,刚刚加完夜班的姜甜从急诊室走出来。这个月姜甜已经加了四个夜班了,虽然今天才七号。
很多时候,姜甜都想让自己忙一点再忙一点,这样就没时间去想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生活,也不会因为一些不好的事情搞得心力憔悴。
因为职业是医生,所以姜甜有些洁癖。换下隔离服,顾不上其他,姜甜先把手用消毒液洗了几遍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换班同事还没来,姜甜忍着,差不多过了十多分钟,对方才慢悠悠地出现。姜甜挤出个有些夸张的笑容:“HI!早啊。”对方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走出办公室,姜甜整个人松垮下来。她没坐电梯,而是选了很少有人走的楼梯,几乎碰不上同事和病人及家属,也不用烦恼还得装着热情打招呼。加了一晚上班的姜甜像只刚刚跳完火圈的小狗,累得要死,处于半迷糊状态慢悠悠地下楼。
很不巧,迎面而来的男人跑得太急,大概没想到除了自己还会有人走楼梯,所以不小心撞到了姜甜,连说几声“抱歉”,确认她没问题后才往楼上走。姜甜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男人手里还拎了个大保温桶,看样子要给家人送饭。给老婆送?姜甜有些莫名奇妙地吃醋,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别人家的丈夫”这几个字。
姜甜回家不做饭,因为没精力更没兴致。老规矩,去便利店买完寿司和牛奶带回家。买饭时,姜甜又想起早晨走楼梯的男人,跟李少文差不多的年纪。要是自己生病,李少文也会这样一早拎着保温桶来给她送饭吗?
姜甜撇撇嘴,沿着老路线回家。
家里乱得要死,李少文昨晚应该是看了球赛。啤酒瓶满地乱滚,好些瓜子壳被丢出了垃圾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姜甜皱着眉头收拾好这一切,已经累到没有力气再去争吵。
把早餐放好后,姜甜洗了个热水澡。李少文还在熟睡,她进了书房。那里有个小床,加班回来后她睡在小床上补觉,这样不会打扰到对方。
等姜甜睡醒后,已经是下午了。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拿出手机看下周的手术安排,却发现妈妈的未接来电霸占了屏幕。
“妈,什么事?”姜甜望向窗外,有个妈妈带着小孩儿在楼下凉亭里躲雨,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小孩子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哎呀,你怎么才接电话?”妈妈语气里满是抱怨。
“我今天加班。”姜甜还是心不在焉。
“哦,这样。下周,你表妹沁沁结婚,你回来不?”妈妈的语气很是迫切。
“我……尽量吧。”姜甜有些吃惊。
隔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妈妈才试探地问:“少文呢?他跟你一起回来不?带回来给亲戚看看也行。”
“……他应该没空吧。”姜甜有些犹豫。
“哎呀,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的事儿也得抓抓紧了,你看家里跟你差不多大的,都结婚带小孩儿了,我说你怎么就不上心呢……”妈妈真是急得很。
“喂……马上就不啊,妈,有空我再跟你说,我们科室开会呢。”
“哎呀,你先别挂啊……”
姜甜利落地挂了电话,舒了一口气,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最近两天姜甜没有手术安排,索性休了假。回家前天色还早,她顺路去超市买了菜。说起来真是好久没下厨了,今天难得有时间和兴致。其实,姜甜做菜还不错,尤其是川菜,可李少文是北方人,不太能吃辣。这次姜甜特地没放辣,做了一桌清淡又丰盛的晚餐。做完,她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不过少文应该会喜欢。
六点多,听见钥匙响动的声音,姜甜开心地迎上去,李少文却是一张略显麻木的脸。
“少文,你看我做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李少文连眼皮都没抬,径直回了卧室换衣服:“我今天不在家吃饭。”
“为什么?”姜甜失落。
“应酬,见客户。”李少文简短回答。
“哦,那算了。我自己吃吧……对了,我妈今天打电话了。”
“又催婚?”李少文皱起了眉头,明显有些不悦。
“不是,不是,”姜甜忙着解释,“我妈问我们下周回不回家,我表妹结婚。”
“不回。”生冷的两个字被湮没在关门声里。姜甜无奈地坐回座位,想着怎么在妈妈那儿为李绍文找个和上次不一样的理由。菜已经凉了,姜甜放下筷子又拿起,尝了一口,素得没法下口。她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瓶老干妈,舀两勺,拌了拌,大口地吃起来。
明明没怎么放盐,饭到口中竟有些咸了,抹了抹眼睛,姜甜继续往嘴里塞饭。
最近高医生请假,所以他负责的患者被几个医生分摊,姜甜分到 35床。病人是个富态的老太太,气色不错。
姜甜拿出病历单,竟然是肺癌晚期。有些不敢相信,她特意翻了下高医生留下的备注。确实是肺癌晚期,只不过老太太精神气好,竟让自己误以为眼前这个腿上打着石膏的老太太仅仅是腿受伤而已。
“今天怎么样啊?”姜甜发自内心地笑着问。
“很好啊,吃了几碗饭,我儿子今天给我做了甲鱼汤和毛豆炒黄鳝,大夫你尝尝?”老太太笑得格外慈祥。
“是吗?”姜甜眼里一亮,“我挺喜欢吃黄鳝,颜色不错啊。”
老太太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略带骄傲道:“味道不错吧?我儿子下厨做的。”
“味道真好,赶得上专业大厨了。您儿子还真不错,挺孝顺的。”
“姑娘你也不错,还没结婚吧?”
“没……”姜甜有些尴尬,怕继续牵扯出其他话题,就问老太太今天的身体状态,顺便叮嘱了下饮食忌辣少油。
正忙着,有个男人推门而入,手里拎着小零食,冲老太太说:“妈,没你说的那种带芝麻的大麻花了,我给你买的小甜饼,这个软,好嚼。”
“哎,你不是……”姜甜脑子里出现自己臆想的“一大早给妻子送早餐的丈夫”便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上次给你老婆送饭呢,没想到是给妈妈……”
男人不好意思挠挠头,文不对题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尹正。”
姜甜临走的时候老太太特意拉过她嘱咐,科室里如果有什么还不错的小姑娘给自己儿子介绍介绍,他一学地质的成天跟石头打交道,现在还没套上个媳妇。姜甜笑着应承下来,出门却苦笑,当红娘吗?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怎么给别人牵线呢?
姜甜原本打算在表妹婚礼前一天赶回去,不凑巧的是,科里有个病人做接骨手术,别的医生手术安排全满,只剩下姜甜和高医生时间合适。高医生还没上班,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姜甜身上。姜甜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有唯一一个说服她的理由:可以不用去参加表妹婚礼。
匆忙给家里打了电话后,姜甜就上了手术台。原本难度中等的手术却因为病人突然大出血,硬是延长了两倍时间,等到姜甜从手术室走出来,已是晚上十一点了。这个时间,李少文应该早就睡了,还是不让他来接了,姜甜自觉地叫了出租车。
果真时间不早了,有些街道的路灯都熄了。姜甜望着车窗外的夜色,突然惆怅起来。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今年29岁,这个年龄在农村应该是两个孩子的妈。表妹没结婚时,逢年过节的还有人陪着自己一块儿被催婚,现在就只剩自己了。
以往每次家里催婚都用一句“我们工作太忙”堵回去,其实哪有那么忙——忙到连结婚的时间都没有?姜甜也不是没跟李少文提过结婚的事,可他总说再等等,理由是家里人觉得姜甜家是外地的,没钱没背景,和爸爸当局长的李少文门不当户不对。
但是“门当户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矫情一点儿用“爱情”解决这个问题不好吗?
姜甜从楼梯口除了就把高跟鞋脱下放在手里,她怕声音吵醒李少文。
打开门后,她发现卧室的灯还亮着,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自我幻想:少文这么晚没睡,一定是担心自己吧?真该死啊,竟然忘了打电话告诉他自己不回老家的事,害他白白担心。可还没碰到卧室门把手,她就发现不对劲儿,里边儿有浓重的呼吸声,压低了声音在兴奋地交谈。
“少文……你……她不会突然回来吧……”
“不……不会,她今天回老家了……”
任凭傻子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姜甜木然地往外逃。
不是没人告诉过她李少文在外“偷腥”,可是她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他。但这次,他竟然搞到家里来,呵。
姜甜从来都是一个懦弱的受挫就后退逃避的人。小学时,她有次数学竞赛没拿第一名,从此再也没有参加过数学竞赛;中学班级演讲,她发挥失常漏了两大段重要内容,后来她就没再碰过演讲;她常玩一款游戏,玩得很好,但是联赛时输得一败涂地,她干脆选择了卸载;科室里的医生对她表白,她怕李少文不开心,后来见到那个男医生都绕道走。她活得像一团弱不禁风的烟雾,一点力度都会把她击垮,让她把头缩到沙子里。
就像对待李少文,她有多次机会可以跟他大吵一架,然后扬长而去,但她不想破坏小心经营的感情,不想破坏父母眼中“完美女婿”的形象。所以她赔上了数不清的笑脸和一次又一次的好脾气。
厌倦吗?鸵鸟般的生活,没有宣泄出口很容易把人逼疯。所以她接了一台又一台不在自己工作范围内的手术,试图用工作填满时间,然后,忙到没有半点时间去理会这些“琐事”。大街上的路灯还在不眠不休地亮着,仿佛在嘲笑鸵鸟小姐的鸵鸟人生。
有人说,男人的感情是突击式的,他有情绪不会藏在心里;而女人的感情是累积式的,你有错,她忍着,到忍无可忍时再爆发,像一颗定时炸弹,对方的每一次表现都会更改显示器上的时间,最后时间为零,“砰”的一声就爆了。
就像此刻的姜甜,此前的积怨与不满都“呼拉”一下倾泻而出。她掏出手机,发了“分手”给他,然后,拉黑了李少文所有的联系方式。那句言简意赅的“分手”更像一把利斧,把姜甜和李少文干净利落地劈开,也把她的过去与现在干净利落地劈开了。
没地儿去,姜甜还是回到医院,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佳庇护所。
值夜班的同事都在打盹,姜甜往护士站走去,正好看下查房记录。过了几分钟,那个得癌症的老太太走出来,扯着嘶哑的声音问:“姜医生,有没有止疼药?胸痛得有些受不了。”
姜甜无能为力,但为了减轻她的痛苦,便试着陪她聊天转移注意力。然而老太太并不满足于聊天,从护士站桌下顺了两瓶鸡尾酒。姜甜没制止,毕竟,普通医嘱对于癌症晚期患者来说没什么用。
看得出,老太太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儿子,30多岁的人了,还没成家让老太太很是着急。聊完儿子,老太太问姜甜怎么今天突然来了,好像没她的班啊。
姜甜苦笑:“和男朋友分手没地儿去,来这儿凑合一晚。”老太太轻笑起来:“姑娘你们这个年经应该对感情很在乎吧?不过也没什么难过的,过去后再想想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甜此前又是难过又是不甘,现在却好像解脱了。
老太太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来,干杯!”
过了几天,李少文杀到了医院,他厉声质问姜甜的不辞而别。姜甜微笑叮嘱:“下次把情人带回家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换锁换钥匙。”李少文不可置信地盯着姜甜,过了几分钟他抓住姜甜的手腕狠狠地拉扯。
“喂,你干嘛呢?”尹正出现得很及时,帮姜甜挣脱开。
“我找我女朋友关你什么事?”李少文气势汹汹。
尹正把姜甜护到身后,姜甜趁机反攻道:“抱歉,这才是我的男朋友。”
李少文瞠目结舌,骂咧咧地走了。
“你没事吧?”
“没事。
“女朋友,请你喝杯茶吧。”
“请我吃饭可能更好些。”
坐在温暖安静的西餐店里,姜甜有些恍惚。尹正先抛出了话题:“怎么样?好些了吗?”姜甜回过神来,问:“刚才那个人真的是我哦?现在想起来帅得有些不真实啊。”尹正打趣:“怎么,后知后觉啦?”姜甜回:“是啊,理清楚了,有时候破罐子破摔,发现世界豁然开朗。”
太宰治说,懦夫,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我们很多时候,怕“玉碎”所以选择畏缩。但是真正的“玉碎”比“瓦全”要好得多,因为不用委屈,不用将就,不用逆心而行。所幸,姜甜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后退的懦夫了,她勇敢地和现实开撕,和过去遇到危险就把头缩进沙子里的鸵鸟般的生活果断地说了句,再见。
编辑 /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