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 子
与其孤独相拥,不如各自天涯
文◎宁 子
虽然古桥的动作迅速,那一刹那,许慈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女孩的照片,在他钱夹的夹层、刚刚抽出的那张信用卡下面。她还看清了那女子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在照片中占的比例很大。古桥塞照片的动作有些慌乱,以至把同时抽出的信用卡也塞了回去。
许慈却装着没看见,扯着古桥的胳膊开玩笑说:“快点哦,要不一会儿我改主意看上个钻戒,你可吃大亏了。”古桥索性就把信用卡又朝里塞了塞,顺着她的玩笑说:“快改快改,我等着。”许慈也笑起来:“不敲诈你了,就这个吧。”然后将挑选好的那枚平安扣递给营业员说:“包起来吧!”
这是许慈26岁生日,古桥给了许慈充分选择的余地。他说可以是任何礼物,特意强调了一下:任何。
许慈当然不会过分,虽然嘴上夸张,最后还是只挑了这枚几百块钱的平安扣。虽然,她和古桥现在是恋人的名分,甚至在别人看来,是非常非常般配的、那种可以随时走进婚姻的恋人。可是许慈心里很清楚,这种般配只是一种表象,是她做给别人或者说做给生活看的,因为她26岁了,对于一个26岁的貌美女子,她应该有个男朋友。
古桥很合适:年龄相当、工作体面、相貌也俊朗。
但是,但是爱情真的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虽然许慈以恋爱的名义做了古桥的女朋友,可是她知道自己并不爱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不爱。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男人的存在,来应付生活,来遮盖她内心真正的爱,对李知非的爱。
很早就喜欢李知非了。那时候,她读高一,他读高三。李知非比她高了两届,她还是在学校举办的一次演讲活动中喜欢上了他。
李知非有点瘦,算不上英俊,可是,19岁的他却有种超凡的气质。一种淡淡的忧郁和深沉。还有他的声音,清澈又和缓,和所有那个年龄的年轻人粗糙的声音不同。李知非,让 16岁的许慈情窦顿开。可是那时候,她不能追逐他,她还没有那个资质,也没有那种胆量。
半年后,李知非考上广州的一所大学,去到那个有凤凰花开的城市。他的照片和喜报贴在学校的报栏上。那天晚上,许慈终于耐不住情愫偷偷翘开报栏,偷走了李知非那张穿着白衬衣的照片,然后自己躲在宿舍的被窝里,掩饰不住脸红心跳。
直到现在,那张照片还保存在许慈的钱夹里面。不过,同古桥一样,那张照片是不能轻易现人的,所以许慈特别善解人意地明白古桥的隐私。不但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有些释然。
3年后,许慈暗地里努力,考上了李知非那一所大学,一路欣喜万分地去到有凤凰花的城市后,才发现李知非身边早已有了别人。
那天,李知非是以学兄和老乡的身份接待了她,和他一起出场的,就是他的高出许慈足足半头的美丽女友。温暖的夜晚,许慈的心凉到了极限。
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心里那个字,同一所学院同一个系,虽然高了两级,她和李知非也可常常见面。
对于许慈,李知非从最初到最后的态度始终是喜欢和疼爱,像一个兄长疼爱一个妹妹。
却始终和爱无关。而那样的态度,也从最初就拦截了许慈的爱情。许慈掩饰着爱情无法表白的悲哀,眼看着李知非身边的女子换了又换,却始终轮不到她。
李知非爱的女子,一直那种个子高高的特立独行又有些不羁骄傲的,是许慈的异类。
甚至,后来李知非还开始帮着许慈找男朋友。从还在大学开始,他为她找来的各色男孩,就是那种看上去出色的,可是许慈却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起初是赌气,许慈会跟着那些男孩子做着恋爱的游戏。可是终归无法爱,谈着谈着也就淡了,何况本来就没热;走着走着就散了,最后还落得李知非的责备:不认真!太挑剔!他可以做的事,一直在做的事,比如不停恋爱,他不让她做。他要他的小学妹乖巧、简单、幸福。
然后,李知非毕业在广州找了工作。他离开学校后的那两年,许慈再也没有恋爱。他不在,她不用应付给任何人看。接着到了她的毕业年。李知非要求她回家去,别像他那样在外面飘。许慈却执意留下来——越无法得到的情感越是无力舍弃,后来索性悲哀地想,只要能守在他身边,无论怎样的名义,总胜过各自天涯。于是就留了下来,在这个她陌生的城市,只为和李知非一起工作,虽然她的心里是期盼一起相守出结果。
许慈毕业这年,李知非刚好成立了一个小工作室,做影视剧本的制作。许慈以工作不好找为借口加入了工作室。就这样看着顺理成章地又纠葛在了一起。彼时,李知非身边的女子是一家酒吧的驻唱歌手,极瘦极高,抽烟的姿势很美,那种美让许慈有种可望不可及的伤悲。
这一次,李知非的爱情坚持了许久,并且常常不经意地在许慈面前上演一幕幕温情,在许慈眼里都是色情版,每次都辣她的眼睛。于是那天当李知非把古桥带到许慈面前时,内心已经脆弱到快要无法坚持的许慈,顺势借了古桥的手,又一次掩饰住了对李知非无望却无法摆脱的爱情。
古桥是李知非的同学。当初不在一个班级。
许慈知道后有些诧异地问他:“那时,我如何没有见过你?”古桥笑:“那时你还小呗,只顾跟小男孩玩儿了,哪里看到我们这些叔叔级的……”
“那你那时候也没见过我吧?”“对啊,我那时候只顾跟李知非抢女朋友了,结果每一次都没抢过他……”
两个人常常会有这样的话题,只是每次说起李知非,她的心还始终是酸涩的。但还是会跟着古桥说笑。笑的时候,古桥会拍拍许慈的脑袋或者刮一下她的鼻尖,很像大人宠小孩的动作。
许慈并不拒绝,那天,当她撞见李知非和歌手激情拥吻的一幕,是铁了心地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对李知非的感情掩盖。所以她什么都没有拒绝:古桥的示好、温柔、陪伴,甚至和他住在一起。
那天晚上,当发觉许慈还是个小女孩时,古桥明显有些过度激动。几乎将许慈紧得透不过气来,动作缓到了不能再缓,好像怕碰疼了她。可是古桥不知道,许慈真正疼痛和受到伤害的不是第一次交付的身体,而是将身体交付时那种破釜沉舟般的绝望。许慈怕被古桥发现,只用娇羞来掩饰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之后,古桥对许慈更是千般地好。李知非说:“这家伙是恐怕把你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嗯,你也不小了,哥给你攒了点嫁妆,实在不行就嫁了他吧,别挑了。”他说这样话时,许慈一脸的笑,心里慢慢疼痛着,觉得那疼痛因为习惯都快要麻木。
古桥也说:“是啊是啊,求求你嫁了我吧,哈哈哈……”
许慈如何会感受不到古桥的好,可是心里就是不甘心,她可以这样跟着他,可是一想到要真的嫁给古桥,她的心就开始空白和飘渺。没有爱的恋爱可以谈,没有爱的婚姻能坚持多久?
许慈害怕,于是左躲右闪,有时候会觉得对不起古桥。直到生日那天,无意窥破了古桥钱夹里的秘密,瞬间许慈有些悲哀地释然。是了,出色如古桥,如何会在 28岁的年龄还是独自一人呢?如何会一见了她便不假思索地开始追逐呢?如何会不问过往不计一切地待她好呢?原来是心里装着另外的女子却不可得。他们原来是一样的啊。都是借了他人之手来掩盖自己的爱情。甚至用了如此一致的方式——连照片存放的位置都一样。只不过古桥比她投入更多、演得更好。或许这其中有个因素,是因为在他看来,他有过往而她是白纸一张,于是才这样补偿吧。
那天晚上,戴着古桥送的平安扣亲热的时候,许慈第一次轻柔地回应了古桥的身体。那个细微的回应,令古桥因意外几乎停顿下来。短暂的停顿中,许慈深深拥抱了古桥——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身边的这个男子。他们都在爱着不可能的爱,可是他还要分出很多真实的温暖来给他,他实在做得比她更艰难。
许慈不爱古桥,所以不会嫉妒他对别人的爱,只是心疼他这样掩饰的辛苦。同病相怜的心疼,让一个 26岁的女子的身体温柔起来。古桥似乎醒悟了这温柔,翻身抱住许慈,唤一声:“乖!”
许慈微微阖上眼睛,想着他们真正是同是情感沦落人吧。在一起,不为爱情,只为可以借彼此的力量来抵抗对某个人不可消退的爱恋。这样想着,许慈忽然流了泪。
而古桥的钱夹依然随手放置,好像并不怕许慈会翻看。可是许慈却从未翻看过,她对他藏匿的那张照片并不好奇,她不想知道那是谁。是谁又如何呢?她心里有别的人,有什么权利不允许他那样呢?何况,他心里装着被人还对她那么好。至少那种好,她还没有做到。
日子本来平静地过着也很好的,只是没想到要结婚的竟然是李知非。
秋天的时候,那个歌手已经不再去酒吧唱歌,因为她怀孕了。而李知非也竟然出奇地以高价卖出了几个剧本。两件事同时发生,李知非自己认为立业成家势在必行,就立刻幸福地做了结婚的决定。
那天晚上,念叨着李知非婚期的许慈在酒吧喝多了。在古桥眼皮底下喝多了,喝多的表现是一直笑一直笑。
古桥半拥半抱地劝她:“别喝了小慈,咱们回去吧。”
许慈的双手胡乱推,转过身来笑嘻嘻地问:“古桥,给我讲讲你喜欢的那个人好不好?”
“哪有什么人?小慈你喝多了!”
是啊,喝多了,许慈知道自己喝多了。否则,她永远不会去探问古桥深藏的情感,她知道她没有权利过问。但是那一刻她却管不住自己,好像就是想要对一件事刨根问底,揭出真相和自己相同的疼痛来。
许慈很执拗地一再央求一再央求,后来含糊说:“古桥,我知道你爱的人不是我。那天,我看到那张照片了,你塞得那么快,但是我看到了。可是没关系,我不生气古桥,我谢谢你古桥,谢谢你爱着别人还对我那么好,不像我……”
古桥忽然打断许慈,用一种许慈很陌生的冷静问:“你真想知道?”
许慈胡乱点头:“真想知道真的想。”
她是真的想,想知道承受这种情感煎熬的人,不只是她自己。古桥思忖良久,很冷很冷地说:“好吧。”
于是古桥讲了钱夹里的她。几乎是她故事的翻版:他很早就喜欢她,她却一直在爱着别的人,她对别人爱情的强烈让他几乎绝望,逼得他甚至不敢靠近却又无力自拔……“对不起小慈,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不怪你。”许慈伸手掩住古桥的唇:“我真的不怪你,你对我已经够好,咱们,扯平了……”许慈软软地喃喃自语着,终于耐不住酒力,许慈软软倒在古桥怀里。
醒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许慈张开眼睛想起三天后是李知非的婚期,许慈的心,还是孤独地疼痛起来。醒了好一阵儿,暗自空想了许久,后来才发觉古桥不在。
周末,他不上班的,不知道去了哪里。许慈爬起来拨古桥的电话,很意外是关机。古桥几乎不会关机的,许慈每次要找他总是很容易地就能接通他的电话。
许慈走到客厅:陆续发现古桥的外套不在、鞋子不在,而那个黑色钱夹却遗留在门边的鞋柜上。敞开着,并不正常地遗留在那里。
许慈走过去拿起钱夹,里面空空的,没有钱也没有曾经并排排列的那些卡,只有一张照片极其显眼地放在那层透明的夹层内。照片中的女孩很年轻,长长的黑发、微微纤细的眉目、小巧的嘴巴、穿白衬衣。正是 6年前许慈读大一时一篇文章获奖后拍了用来展览的照片,当时放在学校的宣传栏内。
许慈有过一瞬间恍惚,她突然想起来要联系古桥的微信,却发现自己手机里一条未读微信:“小慈,我一直知道你在爱着他。一直想用我的爱来带你走出爱他的孤独。可是这么久了,却没有做到。你的人在我身边,心却始终在别处。如果你不追问不说出来,我还有勇气坚持,可你非说不可。你让我清楚地知道了,我们的爱情一样孤独、始终孤独。我走了,与其拥抱着孤独,不如各自天涯海角。”
许慈脑袋生疼,依稀想起前一晚对古桥的追问,想起他说起爱了一个人多年而不可得的痛苦眼神。许慈看着自己6年前的照片,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古桥,他始终比她勇敢,勇敢去爱不爱自己的人,又在知道得不到她的爱之后勇敢地离开。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到,除了将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人,逼向天涯。
编辑/陈红 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