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阿玛穿过城市（组诗）

鲁娟

信

这一封石沉大海的信

此刻才寄出

我本该爱你

深深地爱

用尽我全身心

但我反而伤害你

不仅因为盲目

不仅因为愚昧

可怕的是

让我明白这一点花去了整整14年

这么迟给你写信

实在无法宽恕什么

现在受的每一分钟罪

实在也不能消解什么

如果还可以

诉求我重生起

一颗真正爱的心

一颗不再蒙蔽的心

在曾经瞎了眼的世界

无论过去多少年

它没有邮戳

永远抵达你

自画像

那些蓝

那些红

那些黄

衣服围巾各式颜色

试图把我装扮更鲜艳

……

只有这些雪

这么多的雪

这些白

多么纯洁

它们小心翼翼

把我变回孩子

重新赤条条地到这世间

车窗外的风景

每次快速经过

总会撞见缓慢的画卷

它们远远隐藏于

群山之侧

森林之外

童话般羊群零星散布

男人與女人躬身劳作

孩子们如鸟歌唱

不经意间

仿佛快错过

一瞬间又跃出

在命运的拐角处

忽然翻回丢失的一页

俄日①祭

当深爱过的羊群

汇成白色的河流

忠实地簇拥在您脚下

星辰无语

众鸟沉默

树木轻轻地颤抖

千万次重复的山路

也终止于此

我相信您已用自己的方式

与它们告别过了

只是，从亲人们的哀泣中

是否认出了我

您过于简单的一生

是否还能听懂

混迹于喧嚣罪恶的尘世

曾经熟悉乖巧的童声

一个阿玛②穿过城市

她穿过马路时

我正好在斜对面

她高高的颧骨

至今美丽的身影

令我自惭形愧

她有些惊慌

有些失措

有些眩晕

就像熟悉的羊

忽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或者一下子迷失方向

如果不是听到低语：

“噢，救救这些可怜的人吧！”

我怎会知道她正为整座城市祈祷

戴花环的少年

山毛榉伸开拥抱的手臂

红枫托起鲜艳的下巴

灌木丛一遍遍踮脚张望

有孩童曾在溪边玩耍

欢笑如一弯新月

无处可藏

它们宠爱他

犹如宠爱一头浣熊

多少年来

它们相信这个孩童

长成一位翩翩少年

依然喜爱戴花环的少年

明日，或许就在明日

将要爬上寂静的山岗

七 月

这时节适合想念

山里的各种蘑菇

它们小心翼翼

又暗藏不住喜色

出现在任何角落

只需一场雨，就轻易点亮

那些寂静得发慌的日子

这里面有着怎样经典的谜

我至今想不明白

但过去所有厌弃的日子

却也常常被深深怀念

雨中小调

1

第一缕光

照在红色屋檐

黄色屋檐

黑色屋檐时

紫色的苜蓿

绿色的苜蓿

白色的苜蓿

弹出清晨协奏曲

2

醒来的人

放下一切

天那么蓝

形容什么都是多余

两只松鼠

跳上枝头

目送一群快乐的羊

走远又走近

3

野灌木丛野毛梨

野草莓野浆果

野花野孩子

混成一片

他们赤条条

追逐打闹

乌里的村庄

住着无数个小乌里

4

豆子般雨点

哗啦啦突如其来

高颧骨的女人们

一时手忙脚乱

她们不知先收羊毛

还是燕麦

一个比一个响亮的乳名

被唤得此起彼伏

5

没有一个小乌里

会乖乖回家

齐刷刷地跑向村头

比乌云跑得还快

就像第一台拖拉机进村时

他们争先恐后抢着闻

空气中浓浓的柴油味

生怕错过了这世界未知的新奇

注释：

①俄日，彝语中的舅舅。

②阿玛，彝语中的奶奶。

责任编辑 孙 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