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问过我,在桥湾十连,你感觉最苦最累的活儿是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脱坯烧窑!河套地区有句俗语:农村四大累,脱坯,挖渠,割麦,还有……脱坯烧砖是其中之最。在上世纪70年我们二排五班就接受了脱坯烧砖的任务。
我们是“科班”出身。为烧砖,连里请了两位烧窑的师傅。一位姓王,一位姓刘。二位师傅是河北人,精明强干,整洁的粗布裤褂,崭新的布鞋,一尘不染。二位师傅和我们同吃同住。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请问十连战友,你脱过坯吗?让我告诉你脱坯的程序:先砍下一根大姆指粗的树枝,切成二尺长的小段,用火煨成半圆型,两头烫出小孔,穿上粗粗的铅丝,做成半圆型的木弓子。打上几条长凳,钉上木条。做出三个砖型大小尺寸,连为一体的木盒子,上边包上铁片。一套脱坯用的工具就齐备了。再平整出几十平方米的场地,铺上细沙。烧窑的师傅告诉我们,脱坯用的土必须是翻晒三年以上的风化土。
清晨早起,天刚放亮,我们就要到坯场。先把泥堆上的塑料布掀起来,再把坯盒子灌上细沙,弯腰用双手顺着泥堆,由上至下挖下一块长方型的泥块,滚上细沙,站起身来,翻手摔到木盒子里,填满四角。用木弓子刮出平面,周而复始。再端起一米长的木盒子,跑到坯场的尽头,使劲扣下,三块漂亮的砖坯瞬间稳稳地滩在地上。这是一项技术活,要稳、准、狠,要四棱见角。这是烧窑师傅手把手教给我们的脱坯技巧,来不得半点虚伪和骄傲。否则,你脱出的砖坯将全部是废品,还得毁掉重来。师傅就是这样严格要求我们,不允许有半点纰漏。在坯场我们每天往返,蹲下,站起,跑起来,再蹲下,腰都酸疼了。有时不小心,扣歪了,砸坏前面的砖坯,还得重脱。每天七八百块砖坯的定额,就是这样脱出来的。脱完砖坯,还要把明天用的土翻起来,捡出芦根、瓦砾,浸上水,等午休以后再干。
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脱完坯以后,脱得赤条条的,跳进马号的水坑里,痛快地洗个澡。尽情地在水里追逐打逗,赤身裸体地在井台,打上一桶清水,从头浇到脚,呵!那叫爽。每天下午两点以后,趁着太阳高照,我们大家都争先恐后奔向各自的坯场。先把上午脱的砖坯,一块块立起来,用坯盒子压平,再用小木板儿拍打成型,四棱见角。趁着砖坯风干之际,我们又要抓紧时间和泥。和泥的工具是一把中间只有一道铁条,留有空隙的铁锨。师傅说,要把泥摔三遍,脱出的砖坯才瓷实,没有逢隙。我们把泥摔好,堆成像馒头一样的泥包。用塑料布蒙上,再把风干的砖坯一块块码起来,像一面面墙。最后用拖耙清理场地。我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着,每天工作十几小时,风吹日晒大汗淋漓。有的人,甚至赤着上身,只穿一条兵团裤衩。每当女生排上下工,路过我们的坯场,都会引来她们好奇的目光。这是一条靓丽的风景线。然而,你不身临其境,是难以体会到那辛苦劳累的感觉。
每当刮风下雨的时候,战友们都往屋里跑,而我们却不顾一切奔向坯场,用草帘子苫盖坯垛,坯垛若被雨水淋湿,倒塌,我们的劳动成果将付之东流。
我们班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冒着酷暑高温,脱出了十几万块砖坯。马上就要烧窑了,连里决定用场院的麦秸烧砖,这开创了河套地区烧砖的先河。各排战友用小拉车把十几万块砖坯运到窑前。烧窑的师傅开始装窑,我们负责递坯搬运。师傅把砖坯码成金字塔型,下宽上窄,中间是空的,四周留出烟道的逢隙,最后合龙封顶,抹上泥巴,一炉窑坯装完了。
砖窑的正门是一条拱型的通道。像一条通往地下的墓道,阴森可怕。炉箅的上方留有一个四方型的炉口。在炉口的上面,还有一个不大的瞭望孔。点燃炉火,开始烧砖。我们俩人一组,二十分钟一轮换,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炉内几百度的高温,让人窒息。我们穿着长衣长裤,站在炉前,砖窑像一只永远填不饱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麦秸,我们一刻不停地用钢叉向炉内续着麦秸。猛烈燃烧的炉火,烘烤着我们的脸颊,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泪水夹着汗水,流淌到脊梁沟里,流淌到裤裆里,流淌到鞋袜里。没有任何劳保措施,我们坚持每一分钟,衣服被汗水浸湿,我们在太阳底下乘凉,在阳光下喘息……
我们烧砖,女排战友支援。她们用背包带背起小山包似的麦秸,像蚂蚁搬家一样把麦秸从场院源源不断地背到窑前。树林边,砖窑旁,只看麦秸动,不见人影行。她们把娇小的身躯藏在麦秸里,她们把滴滴汗水洒在桥湾大道上。女排战友为烧窑做出了贡献。
经过一个星期的浓烟烈火,终于烧完了堆积在场院像山一样的麦秸。在砖窑顶上,坐在烟道旁,用窑顶的余火,烘烤着焦黄的馒头,我们这才体会到成功的喜悦。
停火了。在等待炉温下降以后,我们又挑起水桶,从砖窑旁的水坑里,昼夜不停地向窑顶挑水。顺着盘旋的甬道,我们艰难地向十几米高的窑顶攀爬。每人的肩膀都压得红肿,渗出了鲜血。不知道挑了多少桶水,摔了多少跟头,一炉青色的新砖终于烧成了。开窑的时候,敲着清脆悦耳的青砖,我们欢呼!我们雀跃!我们为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而自豪。
我们二排五班全体战友创造了十连几个第一:我们是十连第一窑砖的烧造者;我们第一次用麦秸烧出了一窑青砖;我们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脱出了十几万块砖坯。我们二排五班全体男生应当受到褒奖和鼓励。然而我们却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在1970年年终总评中,排领导只给我们五班两个五好战士名额,这不是空穴来风,有记录在案的。
有人说,我是海量储存器,不敢承受。我只是以我自己的经历,用我的视角,真实地讲述桥湾已经发生,或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桥湾不是我“锻炼的园田”,桥湾留给我更多的是磨难与辛酸!我之所以情系桥湾,是因为我把青春的身影留在这里!我把汗水和眼泪洒在这里!这里还有我战友的一滩斑斑血迹!在桥湾的日子里,不仅有明媚的阳光,也有色的幽默。我们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我為二排五班后余生的战友而祈祷;我为那些年流血,流汗,遭受辛酸经历的人们而落泪;我永远忘不了那脱坯烧砖的苦涩日子。(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