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金瓶梅》看明代运河流域丝绸文化的繁荣

2017-05-30 10:48竺小恩
关键词:明代金瓶梅

竺小恩

摘 要:《金瓶梅》反映了晚明的社会现实,体现了晚明时期运河流域的文化,包括丝绸文化。文章以《金瓶梅》小说为蓝本,对明代运河流域丝绸文化的繁荣进行了论述,主要包括3个方面:一是明代服饰面料品种繁多,尤其以丝绸为盛,服饰色彩艳丽,图案丰富;二是丝织技术高超,织金、织锦、妆花等技术水平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三是丝绸贸易繁荣,明代江南丝织业发达,不但江南地区本身是丝绸贸易的大市场,而且在全国各地,尤其是交通便利的运河沿岸都有丝绸市场。

关键词:金瓶梅;明代;运河流域;丝绸文化

中图分类号:TS94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346(2017)01-0045-10

(续上期 1 繁多绚丽的丝织品种)

2 高超的丝织染色技术

明代是中国丝织业大发展时期,民营丝织业高度发达,民间机户遍布江南各地,尤其是长江下游运河流域环太湖地区以丝绸生产和交易为主的商业城镇迅速涌现,吴江县盛泽镇、震泽镇,嘉兴王江泾、桐乡濮院镇、湖州双林镇,都是丝织生产的重要市镇。与此同时,官营丝织机构形成规模化,《明史 食货六》载“两京织染,内外皆置局。内局以应上供,外局以备公用。南京有神帛堂、供应机房,苏杭等亦各有织染局,岁织有定数。”⑴“除京师(北京)设有内局(织染局)外,全国各行省之外局,共有二十多处”,单是浙江就有“杭州府、绍兴府、严州府、金华府、衢州府、台州府、溫州府、宁波府、湖州府、嘉兴府”。⑵总之,民间丝织业的发达,是官营丝织业形成规模化的基础,而官营丝织业生产的规模化又反过来刺激着民营丝织业的发展。

明代又是中国丝绸品种向高精化发展的重要历史时期。宋元以来,丝织生产在继承古代传统技艺的基础上进一步融合了西域织金的用金技术,在纱、罗、缎等织物中织入一二十种彩色绒丝和捻金线、片金线、孔雀羽线等珍贵材料,织成整件的衣袍、佛像、書画挂轴等丝绸珍品,反映出了明代高超的丝织技术。

明代丝织文化的这一特征也反映在小说《金瓶梅》的描述上。在《金瓶梅》中,随处可见织金、织锦、遍地金、遍地锦、妆花等丝织物。以下通过《金瓶梅》中所描述的人物服饰及面料,讨论一下明代高超的丝织染色技术。

2.1 织造技术的精湛

《金瓶梅》中人物衣着及面料多为绚丽多彩的提花织物。

第15回 月娘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四人去赏灯,“都穿着妆花锦绣衣服”,其中“吴月娘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缎裙,貂鼠皮袄”;⑶第20回李瓶儿嫁到西门庆家后第一次见月娘们时穿着“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第27回 西门庆准备送蔡太师的寿礼中有“两套杭州织造的大红五彩罗缎纻丝蟒衣”,还从李瓶儿楼上找了“两件大红纱,两件玄色焦布,俱是织金边五彩蟒衣”;第31回 写西门庆上任以后,“身穿五彩洒线揉头狮子补子圆领”;第40回 因乔家请吃看灯酒,西门庆给月娘等人做衣服,其中月娘做了“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缎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袄儿,翠蓝宽拖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两套妆花罗缎衣服。” 第78回西门庆谢宋御史的礼物中有“一匹大红绒金豸员领,一匹黑青妆花纻丝员领”;同回写何千户娘子到西门庆家时的着装:“身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镶碧玉带,下衬着花锦蓝裙。”第89回在永福禅林吴月娘巧遇春梅,见春梅“但比惜时出落得长大身材,面如满月,打扮的粉妆玉琢,头上戴着冠儿,珠翠堆满,凤钗半卸,上穿大红妆花袄,下着翠蓝缕金宽襕裙子,封着玎珰禁步,比昔不同许多。”第96回回西门府看吴月娘的春梅:“戴着满头珠翠金凤头面,钗梳胡珠环子。身穿大红通袖四兽朝麒麟袍儿,翠蓝十样锦百花裙,玉玎珰禁步,束着金带。”坐定以后,“脱了上面袍儿,家人媳妇开衣匣,取出衣服,更换了一套绿遍地锦妆花袄儿,紫丁香色遍地金裙。” ……此类描写,在小说中还有很多。

单从上述所列的描写中,便可以看出明代提花织物色彩丰富、纹样图案繁复,多为妆花服饰。其中有各类补子图案,如“五彩洒线揉头狮子补子圆领”“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等中的狮子、麒麟、锦鸡便是(按明代服饰制度规定,狮子为明代武官一、二品的补子纹样,锦鸡为文官二品的补子纹样,并无麒麟,麒麟是清代武一品补子,但是这种规定的补子纹样,到了明中期及后期,有不遵循其制度的,惟文职官员尚能遵行,如武职品官,初期崇尚服虎豹补子,后则补子概用狮子,也不加以禁止;锦衣卫至指挥、佥事而上亦有服用麒麟补子者。⑷文中西门庆服用狮子补,其女眷服用麒麟、锦鸡皆可理解。此外,尚有葫芦、灯景、艾虎、鹊桥、菊花、阳生等补子,乃是在品服之外的一种补子,是随时依景而任意为之。文中“金豸圆领”应该也是品服之外的一种任意行为);有各类吉祥图案,如吴月娘所穿的“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葫芦,是八仙之一铁拐李所用宝物,“鸾凤和鸣”寓意夫妻恩爱。明代丝绸的图案还常用麒麟纹,如春梅所穿的“大红通袖四兽朝麒麟袍”、何千户娘子的“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它和龙凤一样,也是带有神话色彩的想象性和综合性的图案,它既表示“仁”,又含有“送子”之意。这些图案织造复杂,花纹配色众多,小说中多处提到“五彩妆花”字样,“五彩”并非实数,而是虚指色彩缤纷,有些可达十几乃至二三十种。譬如吴月娘的那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以玄色为底色,除了“葫芦样鸾凤穿花”主体图案外,还镶有五彩金边;再如小说中多处提到的“蟒衣”,作为明朝新创的官服,它与龙袍相似,其区别在于龙为五爪,蟒为四爪,故有“五龙四蟒”之说。图中之“蟒”极似龙形,为四爪。蟒衣既与龙袍相似,其织造自然亦颇为复杂,《天工开物》有关于龙袍织造之法:

凡上供龙袍,我朝局在苏、杭。其花楼高一丈五尺,能手两人扳提花本,织来数寸即换龙形。各房斗合,不出一手。赭黄亦先染丝,工器原无殊异,但人工慎重与资本皆数十倍,以效忠敬之谊。其中节目微细,不可得而详考云。⑸

上供龙袍为苏、杭定点织造,织机为高一丈五尺的花楼式提花机,需要2位能工巧匠共同织造,而且换形频繁,节目微细,特别强调费心费力费资本。明代蟒衣一般也是以苏杭织造为佳,《金瓶梅》第22回 西门庆送给蔡太师的生辰贺礼――锦绣蟒衣,便是专门差来旺儿去杭州织造的。 与蟒龙纹样相似的还有飞鱼、斗牛纹样,《金瓶梅》第71回写何太监将飞鱼绿绒氅衣送给西门庆,第73回,“伯爵灯下看见西门庆白绫袄子上,罩着青段五彩飞鱼蟒衣,张牙舞爪,头角峥嵘,扬须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唬了一跳。”这里的“飞鱼蟒衣”,便是何太监送的“飞鱼绿绒氅衣”,因两者纹样相似,而直称“蟒衣”了。《明史 舆服志三》载:“(嘉靖)十六年,群臣朝于驻跸所,兵部尚书张瓒服蟒。帝怒,谕阁臣夏言曰:‘尚书二品,何自服蟒? 言对曰:‘瓒所服,乃钦赐飞鱼服,鲜明类蟒耳。帝曰:‘飞鱼何组两角?其严禁之。于是礼部奏定,文武官不许擅用蟒衣、飞鱼、斗牛,违禁华异服色。”⑹这种违制现象在嘉靖前后一直存在。明初,蟒衣只限于皇帝左右宦官及得宠亲信人臣所服,《明史 舆服志三》载:“按《大政记》,永乐以后,宦官在帝左右,必蟒服,制如曳撒,绣蟒于左右……贵而用事者,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后来发展到一、二品官皆可用蟒衣,再后来,发展到遍赐群臣,蟒衣以及与其非常相似的飞鱼、斗牛服饰越来越多,朝廷不得不对此采取措施,天顺年间、弘治年间都曾禁止官民衣服不得用蟒龙及飞鱼、斗牛等图纹⑺。这是嘉靖以前的事情。嘉靖十六年,礼部又一次下令禁服蟒衣、飞鱼、斗牛等服饰,但是至隆庆萬历年间,这些违禁服饰照样在民间流行。西门庆服飞鱼服,便是一例。

能织造出蟒龙、飞鱼、斗牛等形神毕现的服饰面料图案,这与明代织造技术的精湛是分不开的。明朝织机装置已发展得比较完善,织机种类也较多,可根据生产品种的不同而选择各种织机类型。如纱罗织物用罗机子制织,绢、 、缯帛等平素织物均用小机织造,也可用腰机制织。《天工开物》指出:这种机子,操作时织工力量全在腰和臀部,相当费力,因此,虽然它所织出的帛更整齐、结实而有光泽,但是至明朝这种机子已流传不广了。⑻明代使用最广的织机是织造妆花缎一类提花织物的花楼提花机。

明朝的提花机在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有专门的阐述:

凡花机通身度长一丈六尺,隆起花楼,中托衢盘,下垂衢脚(水磨竹棍为之,计―千八百根)。对花楼下掘坑二尺许,以藏衢脚(地气温者,架棚二尺代之)。提花小厮坐立花楼架木上。机末以的杠卷丝,中用叠助木两枝,直穿二木,约四尺长,其尖插于筘两头。叠助,织纱罗者,视织绫绢者减轻十余斤方妙。其素罗不起花纹,与软纱绫绢踏成浪梅小花者视素罗,只加桄二扇,一人踏织自成。不用提花之人闲住花楼,亦不设衢盘与衢脚也。其机式两接,前―接平安,自花楼向身一接斜倚低下尺许,则叠助力雄。若织包头细软,则另为均平不斜之机,坐处斗二脚,以其丝微细,防遏叠助之力也。⑼

从这段记载中可以看出当时的提花机结构已相当完善了。图2为《天工开物》中的花楼织机图。由图可以看出,提花机由的杠、称庄、花楼、铁铃、老鸭翅、涩木、门楼、衢盘、衢脚、叠助、眠牛木等部件构成。中间隆起的是花楼,花楼中间托有衢盘,下面垂吊着衢脚(用加水磨滑的竹棍制成,共1800根)。花楼下面挖个深2尺左右的坑,用来容纳衢脚(地底湿的,就架2尺高的棚来代替)。在花楼前壁上有4根老鸭翅和4根涩木,老鸭翅的作用是织锦缎的质地,涩木的作用是提络纹纬的浮现部分。花机的尾部装有经轴,用于卷丝,花机的中部装有2根叠助木。织物不同,叠助木重量不同,助力亦不同。这种花机由2人操作,1人坐在花楼架上提经,1人坐在门楼下织纬。在同―织机上,既可织提花织物,又可织素罗或小花纹织物。在织素罗或小花纹织物时,只需在织机上“加桄二扇”,“一人踏织”即可,而不用提花楼提花。在织不同厚薄、不同密度的品种时,可根据机式调整张经的方式,使其平放或倾斜,来调节打纬力的大小。

除了织造机械的完善,工匠心计的巧妙也是明代织造技术精湛的一个重要内容。 《天工开物》记载:

凡工匠结花本者,心计最精巧。画师先画何等花色于纸上,结本者以丝线随画量度,算计分寸杪忽而结成之。张悬花楼之上,即织者不知成何花色,穿综带经,随甚尺寸度数提起衢脚,梭过之后居然花现。盖绫绢以浮轻而见花,纱罗以纠纬而见花。绫绢一梭一提,纱罗来梭提,往梭不提。天孙机杼,人巧备矣。⑽

这段记载充分体现了明代提花工匠精湛的技艺,他们以丝线为画笔,按着画本图样的尺寸,用心度量,在穿综带经、梭起梭落之际,便织成了精美绝伦的纹样,人间巧手,胜过了天上织女。

2.2 丝织品种的推陈出新

明代丝绸不仅在量的方面大幅度增长,而且在质的方面,也以其技艺精湛、质地优美而名闻世界。各种丝织品在前代的基础上,织造技艺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南京云锦,在元代织金锦的基础上,创造出加金妆花新品种,成为明代丝织工艺高度发展的代表品种。云锦是南京丝织品中的精品,它质地厚,花头大,配色对比强烈,犹如云霞般美丽,故名“云锦”。南京云锦主要有“织金”“织锦”“妆花”3类。⑾《金瓶梅》人物服饰描述中多有所见。

织金。指面料上的花纹大量或全部用真金线或真银线织造成的提花丝织物。(图3)织金面料材料考究,织金纹样花满地少,织金织物或全部用金,或部分用金,或大面积地应用各种金线、银线交织于一件彩锦中,形成一种金彩辉映、瑰丽灿烂、典雅高贵的艺术效果。

从《金瓶梅》描述中看,明代织金面料有用于镶滚衣边、裙边的,也有制作整件衣服的。如第27回 李瓶儿为西门庆找出送给蔡太师的寿礼,其中有4件蟒衣,“两件大红纱,两件玄色焦布,俱是织金边五彩蟒衣”,这是用织金料镶滚衣边的;第14回 写李瓶儿“穿白绫袄儿,蓝织金裙,……与金莲做生日”;第20回 李瓶儿见应伯爵等人时,“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纱绿百花裙”,这“金枝线叶纱绿百花裙”分明是织金裙;第35回 西门庆往东京送礼,其中有“两匹玄色织金麒麟补子尺头”;第37回 西门庆叫了赵裁替韩爱姐做两套织金纱缎衣服,一件大红妆花缎子袍儿;第40回 月娘做了“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段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段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袄儿,翠蓝宽拖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其中有镶织金边的罗袍,有织金裙(翠蓝宽拖地金裙、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第45回 李瓶儿送给吴银儿“一套上色织金缎子衣服,两方绡金汗巾儿”;第71回西门庆送给夏公(夏龙溪)青织金綾纻一端,色段一端;第89回 写春梅“上穿大红妆花袄,下着翠蓝缕金宽襕裙子”。小说中还多次提到“金缎”、“金豸圆领”“金云白豸圆领”。这些应该都是织金面料或织金衣服。

在织物中加金的工艺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三国志 魏书》载:“今科制自公、列侯以下,位从大将军以上,皆得服绫锦、罗绮、纨素、金银饰镂之物……”,⑿可见在三国曹魏时期已经在服饰上加金银线了。隋唐时期,加金织物有所发展,《隋书 何稠传》记载:波斯国进献金锦袍,图案纹样十分艳丽,皇上命稠模仿制作,结果不但模仿成功,而且比波斯国所献更艳丽⒀;敦煌莫高窟唐代壁画上,彩绘佛像以及供养人像身上皆有用金的装饰。宋代以后,加金织物有了较大的发展,在宋金战争时期,无论北宋还是南宋,在和金礼物中皆有加金织物。据《大金吊伐录》记载,北宋和金礼物中有金锦150匹;据周必大《亲征录》记载,南宋和金礼物中,有捻金丝织物200匹。可知,在宋代,加金织物已有少量生产,并且成为代表性的高档丝织物。

到了元代,加金织物开始盛行,元代上自统治者、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用加金织物,元人称为“纳石失”。纳石失的流行有诸多原因,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元统治者掌握了一批西域工匠――既善于捻金线又会缂丝织作的回鹘锦绮工匠。这些工匠对中国丝绸业的发展,尤其是明代丝绸业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明代的织金技术便是在继承元代织金技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除了在面料花纹上大量或全部用金以外,在《金瓶梅》的描述中,还有大量“遍地金”织物。第7回 孟玉楼第一次见西门庆时,“穿上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儿。”第15回 元宵节赏灯,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外披一件遍地金比甲,其中“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潘金莲是大红遍地金比甲”;第41回 西门庆给春梅衣服,其中有“两套遍地金比甲儿”;第62回李瓶儿去世后,在穿什么鞋的问题上,潘金莲道:“他心爱穿那双大红遍地金高底鞋儿……倒寻出来与他穿去吧。”但吴月娘道:“不好,倒没的穿到阴司里,教他跳火炕”,叫李娇儿把“那双紫罗遍地金高底鞋,与他装绑了去吧”;第67回 李瓶儿装椁时所穿衣服,上面为两套遍地金段子衣服;第69回 写林氏服饰,“身穿白绫宽绸袄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段子鹤氅,大红宫锦宽襕裙子……”;第72回 写西门庆将一套遍地金时样衣服送给林氏,“林氏一见,金彩夺目,满心欢喜”;第75回 写吴月娘等五个妇人往应伯爵家吃满月酒,“吴月娘上穿着沉香遍地金妆花补子袄儿,绿纱遍地金裙”;第78回 何千户娘子离开西门庆家着装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第96回 春梅回西门府,着看吴月娘紫丁香色遍地金裙。

遍地金织物,是指织物的地纹全用片金线、捻金线或捻银线织成,织成品更加华丽辉煌,更加豪华珍贵。如图4遍地金云龙折枝花纹孔雀羽妆花缎,在织彩花部分全部用片金线织地纹,主体花纹云龙用孔雀羽线挖花。孔雀羽线是用孔雀尾翎上飞散着的羽绒,一根根接续后并与直径为0.1毫米的棕色单股丝并合,再以绿色丝绒线捆扎而成,制作极为工细。遍地金织物与织金织物不同之处在于,织金织物用金在花纹上,遍地金织物用金在地纹上。

织锦。这是一种多彩提花织物,丰富的色彩、繁复的纹样和熟丝染色后织造是锦的三大特点。锦的花纹是用不同颜色的彩梭、通梭织彩,整个彩纬都被平均地织入面料中去。显花的部位,彩纬露在织物的正面;不显花的部位,彩纬织进面料的背面。在面料的地经中有一根地经压住背面彩纬,形成经纬交组,因此整个面料厚薄均匀,背面光平伏贴。图5为明代缠枝胡桃纹加金双层锦。

《金瓶梅》中多处提到各种织锦。第29回李瓶儿要用“一方大红十样锦缎子”,依照金莲的样儿做一双鞋。第40回 西门庆要给府中女人每人做件妆花通袖袍儿,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月娘最多,“两套大红通袖遍地锦袍儿,四套妆花衣服”,其中有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段袍儿,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第41回 其中写西门庆给迎春、玉箫、兰香的衣服都是大红缎子织锦对衿袄;第42回 西门庆送乔家之礼,其中有“两套遍地锦罗缎衣服”;第62回 李瓶儿过世,月娘吩咐李娇儿、玉楼,寻出瓶儿“新裁的大红段遍地锦袄儿、柳黄遍地锦裙”等衣服给她穿了去;第67回 写爱月儿送“一方回纹锦同心方胜挑红绫汗巾儿”给西门庆,而且里面裹着一包亲口磕的瓜仁儿。第69回 写林氏“着大红宫锦宽襕裙子”;第72回 又寫林氏“下着玄锦百花裙”;第78回 写何千户娘子“着花锦蓝裙”;第96回 写春梅回西门府看吴月娘,初时“身穿大红通袖,四兽朝麒麟袍儿,翠蓝十样锦百花裙”,后又“脱了上面袍儿,家人媳妇开衣匣,取出衣服,更换了一套绿遍地锦妆花袄儿,紫丁香色遍地金裙。”

上述提到的织锦衣服面料有十样锦、遍地锦、宫锦、回纹锦等。十样锦,是蜀锦中的名品,前文已有所述。遍地锦,是由宋锦发展而来的。宋锦形成于北宋末年或南宋初年,主要产地为苏州一带,所以又称苏州宋锦,其独特风格在于吸收了当时成熟的花鸟画写实风格,将折枝花卉用于织锦纹样,或变化成装饰韵味的缠枝莲花、穿枝牡丹,后又发展了遍地锦纹,形成色彩纹样更加复杂的丝织品。宫锦是宫中特制或仿照宫样所制的锦缎。回纹锦,有两种含义:一是窗格、织物、建筑、器皿等中国传统装饰用的回纹样式;二是织有回文诗的锦缎,这种回纹锦又叫璇玑图。这里有个故事,相传东晋十六国时期有个叫苏若兰的女子因思念戍边的丈夫,将自己所作的思念之诗词编排整理成29行29列的文字图,然后怀着满腔幽思把其织在锦缎上,并将这幅锦缎命名为“璇玑图”(璇玑,原意是指天上的北斗星,之所以取名璇玑是指这副图上的文字,排列象天上的星辰一样玄妙而有致,知之者可识,不知者望之茫然。其中更暗寓她对丈夫的恋情,就象星星一样深邃而不变)。《金瓶梅》中提到的回纹锦应该属于第二种,即织有回文诗的锦缎。《金瓶梅》第12回西门庆留恋烟花,吴月娘让玳安拿马去接,潘金莲暗暗修了一个柬帖,交与玳安……西门庆“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廻文锦笺”,这里的廻文锦笺,即写有回文诗的锦笺。第67回 郑爱月儿让郑春给西门庆送了2盒茶食,并一个小描金盒儿。当西门庆问郑春那“那小盒儿内是甚么?”郑春悄悄跪在西门庆跟前,递上盒儿,说:“此是月姐捎与爹的物事。”打开一看,“是一方回纹锦同心方胜桃红绫汗巾儿,里面裹着一包亲口磕的瓜仁儿。”从郑春的神情、言语,便可知描金盒中所装非一般之物,果然字字见情:瓜仁儿是亲口磕的,包裹之物是常常用于男女定情之物汗巾儿,汗巾儿上绣有“同心方胜”图案(中国传统装饰纹样方胜纹是以两个菱形压角相叠而构成的几何图形或几何纹样。同心方胜,古时人们习惯于将异性之间两颗心的结合,用“同心结”来象征,亦是男女“永结同心”的信物。而“方胜”因其同心相连、成双入对的形态,被世人赋予“永结同心、永不分离”的美满寓意,用以表达对爱情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这样的意境中,“回纹锦”绝对不会是无情之物。第68回,又一次写郑爱月特地新妆出来靠近西门庆,“上着烟里火回纹锦对衿袄儿,鹅黄杭绢点翠缕金裙,妆花漆裤,大红凤嘴鞋儿,灯下海獭卧兔儿,越显得粉浓浓雪白的脸儿。”此处的“回纹锦”应该也是织有回文诗的锦缎。

妆花。妆花原意是用各种彩色纬丝在织物上以挖梭的方法形成的花纹。这种织造方法始于唐代以后,经宋元至明代,集缂丝的通经回纬的挖花技术、织成纬锦的纬显花方法、织金(银)闪彩等织花技艺之大成,发展成为妆花缎及各类妆花织物。妆花织物最初是在缎地上挖花妆彩,以后把这种配色织造技法,发展运用到纱、罗、绸、绢、绒等不同质地不同组织的织物上。图6为明代云鹤纹织金妆花纱。元明时,各种纹饰妆花缎和金宝地等新品种得到空前的发展。宋元时的织金妆花缎,因其质地厚淳、色彩艳丽、花纹喻意吉样颂祝,多用作冬季的衣装、帐子、帷幔和佛经经面的装潢等。明代是妆花缎制作生产的全盛时期,妆花缎又从匹料生产发展为以“织成”设计和织造成一幅或一件袍服的形式,如宫廷官府专用的龙袍、蟒袍、桌围、椅披、伞盖,乃至巨幅书画、佛像图卷等。

《金瓶梅》描述中有不少妆花织物。第15回 元宵夜,月娘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穿着妆花锦绣衣服”去赏灯;第20回 李瓶儿第一次见月娘们,“下穿的是翠盖拖泥妆花罗裙”;第37回 西门庆替韩爱姐做了“两套织金纱缎衣服,一件大红妆花缎子袍儿”;第40回 西门庆给家里女眷“每做件妆花通袖袍儿,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惟月娘是两套大红通袖遍地锦袍儿,四套妆花衣服。”其中月娘的有“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缎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袄儿,翠蓝宽拖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两套妆花罗缎衣服。”第62回瓶儿去世后,月娘吩咐李娇儿、玉楼寻出她心爱的衣服让她穿了去,其中有一套“丁香色云绸妆花衫、翠蓝宽拖子裙”还有“白绫女袜儿,妆花漆裤腿儿”;第65回 西门庆为迎接黄太尉(钦差)治筵席,“都是锦绣桌帏,妆花椅甸。”第67回西门庆送乔亲家长姐生日礼物,其中有“一套妆花缎子衣服”;第68回 写工部安郎中来西门府时“穿着妆花云鹭补子员领”;第69回 写西门庆第一次见林氏时,林氏着“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鹤氅”。第70回:写西门庆向蔡太师进礼,其中有“一匹大红绒彩蟒,一匹玄色妆花斗牛补子员领……” 第75回 月娘等人往应伯爵家吃满月酒去,其中月娘“上穿着沉香遍地金妆花补子袄儿。”第78回西门庆谢宋御史的礼中,有“一匹大红绒金豸员领,一匹黑青妆花纻丝员领”;同回,写何千户娘子到西门庆家时“身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镶碧玉带,下衬着花锦蓝裙。”第89回 写春梅。“上穿大红妆花袄,下着翠蓝缕金宽襕裙子,封着玎珰禁步,比昔不同许多。”第96回 再写春梅脱了大红通袖四兽朝麒麟袍儿和十样锦百花裙,“更换了一套绿遍地锦妆花袄儿,紫丁香色遍地金裙。”

上述描述中,按织物的质地和组织看,有妆花缎、妆花罗、妆花绸;按织物成品形式看,更多的是织成料,如通袖妆花袍、妆花椅披、妆花补子等;按织造方法看,有普通的妆花织物,有五彩妆花织物,有遍地金妆花织物,有遍地锦妆花织物;用途很广泛,有做补子圆领的,有做袍、袄、衫、裙的,还有做漆裤,做桌帏椅披的。

《天水冰山录》也记录了大量妆花织物,有各种妆花缎、妆花纱、妆花罗、妆花绸、妆花绢、妆花绒、妆花改机、妆花布等種类。以妆花缎为例,就有妆花缎、织金妆花缎、遍地金妆花缎缎、妆花补云缎、妆花宋锦缎、妆花过肩龙蟒凤缎、妆花通袖缎、妆花袄裙缎、妆花女袍缎等;数量可观,缎类织物共有9151匹,其中明确标注为妆花缎的就有2589匹。这些都能说明妆花织物在明代已达到全盛时期。

2.3 染色技术的提高

明代织物纹样色彩十分丰富,《天水冰山录》中单是缎类的色彩就有大红、水红、桃红、红闪色、黄色、青色、青闪红、天青、黑青、绿色、绿闪色、柳绿、黑绿、墨绿、油绿、沙绿、蓝色、蓝闪色、蓝闪红、沉香、玉色、紫色、藕色、黄色、黄闪色、柳黄、白色、葱白、官闪绿、柳绿等。

《金瓶梅》中人物服饰及面料的色彩更多,有红色、桃红、大红、银红、鹤顶红、大猩红、血腥色、熌红、烟里火、绿色、纱绿、官绿、黑绿、鹦哥绿、娇绿、绿闪色、白色、月白、葱白、白银色、藕丝色、白藕丝、密合色、玉色、蓝色、翠蓝、青色、墨青、黑青、天青色、翠盖色、紫色、紫葡萄色、丁香色、紫丁香色、紫閃色、绛色、酱色、黄色、老黄色、鹅黄、柳黄、软黄、玄色、沉香色等几十种。如此丰富的色彩,足以说明明代的染色技术水平。

当时的文献资料也可为我们提供依据。缎类和绸类一般是熟丝织品,根据宋应星《天工开物 乃服》“熟练”条记载,明代的生丝帛的精练技术已相当高明。“凡帛织就,犹是生丝,煮练方熟。练用稻藁灰入水煮,以猪胰脂陈宿一晚,入汤浣之,宝色烨然。或用乌梅者,宝色略减。凡早丝为经,晚丝为纬者,练熟之时,每十两轻去三两,经纬皆美好。早丝轻化只二两。练后日干张急,以大蚌壳磨使乖钝,通身极力刮过,以成宝色。”⒁这表明,当时已采用生物化学技术,用胰酶精练生丝,精练后再经磨、刮等整理,以增加丝身光泽。

明代织金、妆花类织物所用的丝线都是经过染色以后再织成的。在染色方面,明代染料多用植物染料,对植物染料的采集、加工已积累很多经验。从现存的一些明朝丝织物色彩来看至今仍艳不褪色,说明色牢度相当高。宋应星的《天工开物 彰施》“诸色质料”是当时染料生产、染色工艺技术的真实记载和科学总结。

大红色(其质红花饼一味,用乌梅水煎出。又用碱水澄数次,或稻稿灰代碱,功用亦同。澄得多次,色则鲜甚。染房讨便宜者,先染芦木打脚。凡红花最忌沉、麝,袍服与衣香共收,旬月之间其色即毁。凡红花染帛之后,若欲退转,但浸湿所染帛,以碱水、稻灰水滴上数十点,其红一毫收转,仍还原质。所收之水藏于绿豆粉内,放出染红,半滴不耗。染家以为秘诀,不以告人)、莲红、桃红色、银红、水红色(以上质亦红花饼一味,浅深分两加减而成。是四色皆非黄茧丝所可为,必用白丝方现)、木红色(用苏木煎水,入明矾、棓子)、紫色(苏木为地,青矾尚之)、赭黄色(制未详)、鹅黄色(黄蘖煎水染,靛水盖上)、金黄色(芦木煎水染,复用麻稿灰淋,碱水漂)、茶褐色(莲子壳煎水染,复用青矾水盖)、大红官绿色(槐花煎水染,蓝淀盖,浅深皆用明矾)、豆绿色(黄蘖水染,靛水盖。今用小叶苋蓝煎水盖者,名草豆绿,色甚鲜)、油绿色(槐花薄染,青矾盖)、天青色(入靛缸浅染,苏木水盖)、蒲萄青色(入靛缸深染,苏木水深盖)、蛋青色(黄蘖水染,然后入靛缸)、翠蓝、天蓝(二色俱靛水分深浅)、玄色(靛水染深青,芦木、杨梅皮等分煎水盖。又一法,将蓝芽叶水浸,然后下青矾、棓子同浸,令布帛易朽)、月白草色二色(俱靛水微染,今法用苋蓝煎水,半生半熟染)、象牙色(芦木煎水薄染,或用黄土)、藕褐色(苏木水薄染,入莲子壳,青矾水薄盖)。

附:染包头青色(此黑不出蓝靛,用栗壳或莲子壳煎煮一日,漉起,然后入铁砂、皂矾锅内,再煮一宵即成深黑色)。

附:染毛青布色法(布青初尚芜湖千百年矣。以其浆碾成青光,边方外国皆贵重之。人情久则生厌。毛青乃出近代,其法取松江美布染成深青,不复浆碾,吹干,用胶水参豆浆水一过。先蓄好靛,名曰标缸。入内薄染即起,红焰之色隐然。此布一时重用)。⒂

上述记载中共有染料14种,染色27种,而且对各种染料的制作和染色的过程都作了详细说明,这一篇章基本反映了明朝的染色技术。篇中所列的15种植物染料为:红花、乌梅、稻藁灰、苏木、黄檗、莲子壳、槐花、茶蓝、蓼蓝、马蓝、吴蓝、小叶苋蓝、杨梅、栗壳、芦木;27种染色为:大红、莲红、桃红、银红、水红、木红、紫色、赭黄、鹅黄、金黄、紫褐、大红官绿(深、浅)、豆绿、草豆绿、油绿、天青、葡萄青、蛋青、翠蓝、天蓝、玄色、月白、草白、象牙色、藕褐、包头青色、毛青布色。

《金瓶梅》中还提到民间染色作坊,第7回西门庆第一次去杨家见孟玉楼时,只见院内“台基上靛缸一溜”,而且“一日常有二三十染的吃饭”,可见是有一定规模的染色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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