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黄昏

2017-05-30 09:14刘军
关东学刊 2017年10期
关键词:旧体诗批判

[摘要]江苏昆山籍学者、诗人、教育家徐燕谋,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被分配到复旦大学任教,他真诚地拥护新生的政权和体制,在英语教坛上不遗余力地辛勤耕耘。在反右运动中,徐燕谋被同校教师、诗人孙大雨定性为反革命分子中的一个,比较当时报刊铺天盖地对孙大雨的批判文字,徐燕谋的态度则是相对平和温婉的。他对孙大雨的错误言行表达个人立场时,语言带有规劝的意味,没有杀气,不见怒火。他对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支持和拥护的,对所从事的工作是积极和热情的。1958年至1960年,是徐燕谋旧体诗写作较活跃的时期,他创作的旧体诗打上了这一时期特有的历史烙印。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诗歌表达由个体小我走向集体大我,二是诗歌形式的变与不变。

[关键词]徐燕谋;孙大雨;批判;旧体诗;晚年

[作者简介]刘军(1979—),男,文学博士,昆山博物馆副研究馆员(昆山215300)。

徐燕谋,名承谟,1906年生于江苏省昆山县(今昆山市)。8岁时随父母迁居苏州,15岁考入桃坞中学(今苏州四中)。1924年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今华东政法大学),1925年转入新成立的光华大学(今华东师范大学)商科,1928年毕业,获商学士学位。1930年,任无锡中学英语教职,后任光华大学英语教师。1939年,任国立师范学院英语教授。1941年夏,重返光华大学及其附中任教,后历任华东师范大学、复旦大学等校英语教授。1986年,因忧郁症复发,投井自杀。

1952年全国院系大调整后,年近五旬的徐燕谋被分配到复旦大学外文系。时任外文系工会部门委员会主席的徐燕谋由中年步入老年,他真诚地拥护新生的政权和体制,在英语教坛上不遗余力地辛勤耕耘,“对工作热情、认真、负责、主动”,“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劲了”。

曹树伟:《一个令人敬爱的老教授》,《复旦》1955年12月31日。

在此期间,徐燕谋主编了《大学四年级英语课本》(1957年),《英语》七、八册教材(1962年),出版了注释读物《斗争》(1959年)、《败坏哈德兰堡的人》(1959年)、《魔鬼的门徒》(1960年)等。复旦大学也给了他较好的待遇,他担任了校务委员会委员(1957—1962年)、《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的编委(1964年)等职务。

一、徐燕谋与孙大雨

孙大雨(1905—1997),中国著名文学翻译家,莎士比亚研究专家,著名的现代诗人。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徐燕谋是六十多个被孙大雨定性为反革命分子中的一个。孙大雨与徐燕谋同为复旦大学外文系教授,同为民主党派,孙是徐志摩赏识的新月派诗人,徐是徐志摩提携的青年才俊,孙为何视徐为反革命分子呢?这里面涉及孙徐的个人恩怨,也由于孙的诗人性情所致,可以说有一个长期铺垫的过程。

(一)孙大雨越开越长的反革命名单

1949年5月27日,孙大雨参加上海大学教授联谊会(简称大教联)的聚会,原“大教联”成员李正文随部队回来了,李正文在这次聚会上匆促宣布改选“大教联”干事会,结果,“大教联”中的民盟成员在干事会中全部落选,孙大雨是民盟成员,曾任代理干事会主席职务。这次落选对孙打击极大,“他一直认为这次选举是预谋的非法的过河拆桥行为;这一事件对他的后半生影响极大,几乎是成为他日后饱受磨难的起因和起点。”

孙近仁、孙佳始:《耿介清正——孙大雨纪传》,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6页。此后,孙将大教联中的章靳以、曹未风、漆琪生、李正文等人定性为“公馆派”(即国民党CC特务组织,解放后留在复旦大学的残余分子的反革命集团)。1952年全国院系大调整后,孙又将李振麟、全增嘏等纳入“公馆派”。

上海市领导陈毅、柯庆施、魏文伯等人多次劝告和批评孙大雨,孙不接受劝告。

1956年8月,孙将复旦校领导苏步青、杨西光纳入反革命阵营。1956年12月20日,上海市政治协商会议召开第一届第三次全体会议,在会上孙大雨当着1000余政协委员和列席人员的面,称曹未风、李正文、陈其五、杨西光、章靳以、漆琪深、杨岂深等人是潘汉年反革命集团文教方面的重要分子,这些人多数是复旦大学的教师。1957年6月6日7日,在复旦大学外文系党总支及复旦大学党委会召开的座谈会上,孙进一步扩大了“反革命”的阵营,将徐燕谋、谢受康、程雨民、龙文佩等人称为反革命,并说解放日报和新闻日报社内也有反革命集团。

之所以将徐燕谋定位反革命,孙大雨这样说:“五四年我视察污水处理问题,污水处理厂旁边有个无线电台,那里造厂是不适当的。人家说这是苏联专家讲的。我问:苏联专家知道这里有无线电台吗?回答说:他不知道。我说:那是你们的错。肃反中徐燕谋来我这里,说这是打击苏联专家。去年年底市委书记魏文伯同志说,肃反里搞你反对学习苏联,你基本上对的,是运用了毛泽东思想,他们错了。徐燕谋和党支书串通了,说我讲这样的话。我早知道这集团已超过公馆派,上海各方面都有这集团的人,复旦也不止一人。”孙大雨:《孙大雨在复旦座谈会的发言》,《解放日报》1957年6月8日。

孙承认对徐燕谋有意见。在孙大雨污蔑的六十多位党内外反革命分子名单中,有一位叫刘家骥的,孙大雨并不认识他。在法庭上,众多人民代表质问孙大雨为何将刘家骥纳入反革命分子,孙大雨说,有一次,学校工会派老师去无锡休养,“我对徐燕谋有意见,聽说刘家骥是徐安排和我在一个房间的,我就把刘当做了是徐燕谋一伙的反革命分子。”肖笑、黄萍:《孙大雨为什么要污蔑好人?》,《文汇报》1957年8月24日。

自1957年夏批判孙大雨以来,《复旦》校报、《文汇报》《解放日报》《中国青年报》等报刊发表了大量揭露、痛斥孙大雨的报道、讽喻诗和漫画。复旦师生、民盟支部和房产公司职工召开集会,或上门声讨,由政治批判上升到对孙的生活与人品进行丑化、妖魔化。有人揭露,解放前孙为谋求一官半职,曾不断向孙科、张道藩和CC系头子摇尾乞怜;有人说孙想谋求一个师范校长位置,就大拍三青团头子陈雪屏的马屁,陈母去世后,孙曾三次吊丧,叩了三次头;孙的母亲跟他要火油,还得付钱给孙,孙的妻子与其同行到杭州,孙坐软席,其妻坐硬席

江曾培:《剥开孙大雨的丑恶嘴脸——复旦外文系全体教职员上午集会揭露》,《新民晚报》1957年6月29日。……一时间,众声喧哗,沸沸扬扬。

被孙污蔑为反革命的徐燕谋,自然也卷入了这场对孙大雨的浩大批判当中,在整个过程中,徐燕谋又发出了哪些声音呢?

(二)宽厚质朴的徐燕谋

1957年6月26日,复旦大学外文系教师分组集会,批判孙大雨的反动言行,徐燕谋、全增嘏、林疑今等教师在会上发言。徐燕谋指出,孙大雨应该交代和罗隆基、彭应文、陆诒的关系,徐燕谋又说,支持孙大雨的群众只是那些写恐吓信骂共产党为“共匪”的人,孙大雨是一步步走向黑暗了,我们要好好帮助他。还说,评级工作我也参加,评他为二级教授,大家并没亏待他。他在发言中讲“集团”中人加一百分,不是“集团”中人只加几分。他自己这次到底加了多少呢?他加了近一百分,孙大雨不能这样冤枉人。

《我校反右拍斗争深入开展——孙大雨应该交代和罗隆基的关系》,《复旦》1957年6月27日。

徐的说法是客观的,据吴中杰回忆,“1956年的评级定薪工作,又使孙大雨大为恼火。……这次复旦却把他定为二级教授,这使他感到大受侮辱,发火自然在所难免。但其实,这倒不是复旦领导要特别地压制他,而是复旦一向不肯抬举自己的教师之故,这次也普遍地将自己的教授压得很低。当时,复旦外文系根本没有一级教授;二级教授只有两名:孙大雨和林同济。”

吴中杰:《外文系还有一轮新月》,《美文》1998年第7期。

6月29日,在复旦大学外文系全体师生大会上,一致通过了“建议学校行政撤销孙大雨外文系教授职务”的决议。会上,多名老师对孙大雨提出忠告。外文系工会部门委员徐燕谋最后说:孙大雨虽然今天没有来,但我们还是要继续争取他来,欢迎他彻底检查自己。他的命运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孙大雨是右派小集团人物复旦外文系师生对孙的无赖行为极端愤慨,建议学校行政撤销他的教授职务》,《文汇报》1957年6月30日。

被右派骨干分子孙大雨污蔑为反革命分子的陈其五、李正文、曹未风、杨西光、漆琪生、章靳以、全增嘏、杨岂深、李振麟、徐燕谋、苏步青、谢受康、程雨民、龙文佩和被污蔑有反革命集团分子的解放日报、新闻日报两单位的代表7月4日晚上集会,决定向市人民检察院提出控告书,要求市人民检察院依法提起公诉,并要求人民法院依法惩处孙大雨。

《要求国法制裁孙大雨》,《复旦》1957年7月6日。

8月3日,陈其五、苏步青、徐燕谋等来自高教部、上海市高教局、上海作协、复旦大学和解放日报、新闻日报的16人,作为控诉人,将孙大雨污蔑其为反革命的事实提交上海市人民检察院,请求依法侦查。

1958年6月2日,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因诽谤罪处孙大雨六年徒刑。

比较当时报刊铺天盖地对孙的批判文字,以及部分师生、工人登门批驳孙,用漫画、打油诗等形式挖苦、讽刺孙,徐燕谋的态度则是相对平和温婉的。他对孙的批评不无中生有,肆意谩骂,多以一种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对孙的错误言行表达个人立场,很多时候,这些语言带有规劝的意味,没有杀气,不见怒火。

这与徐燕谋的修养性格有关,他平素就是一位上课时充满活力,生活中宽厚谦让的人。朋友们谈起对他的印象时,莫不如此。张芝联说:“燕谋在光华任教时,同事和挚友都称他为‘徐老夫子,蔼然有君子之风,为人温柔敦厚。”

张芝联:《忆燕谋》,《新民晚报》1987年3月5日。钱锺书这样评价徐燕谋:“顾君简莫,多笑而寡言。”

钱锺书:《徐燕谋诗序》,《中华读书报》2001年1月24日。施蛰存认为徐燕谋“襟抱冲和谦退,遇到我们二人意见有不同的问题,他从来不争不辩,微笑而已”。

施蛰存:《哀徐燕谋》,《新民晚报》1986年4月26日。在郑朝宗眼中,徐燕谋“为人沉默寡言,当座客高谈阔论时,他总是在旁静静听着”。

郑朝宗:《怀旧》,《随笔》1987年第1期。徐不在公开场合高声喧哗,却常将自己对历史、社会和人事的看法寄托在诗行中。不过,就徐公开出版的《徐燕谋诗草》,以及当时和此后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他只字不提孙大雨对他造成的伤害,仿佛此事从未发生,其坦荡与宽厚,胸襟与气魄,可见一斑。

二、徐燕谋的时代讴歌

徐燕谋走过晚清、民国的种种人生起伏,亲历了旧时代的颠沛流离与妻离子散,但他没有丧失对生活的期望和憧憬,他对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支持和拥护的,对所从事的工作是积极和热情的,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积极参与土改、知识分子改造等活动。

建国之初,徐即奔赴安徽,参加皖北土改,岳丈戴克宽赋诗二首,期盼他在参与土改期间,面对土豪劣绅,能心怀慈悲,又祈祷他能一路福星高照,有诗云:“作福作威凭一念,愿君弥勒与同龛”;“历史重编奇彩焕,福星一路使君贤。”

戴克宽:《徐壻燕谋赴皖省参加土改赠二首》,《果园诗抄》,1957年油印本,第32页。

1956年3月8日的《复旦》刊发了一组“学习周恩来总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报告的体会”的文章,其中有徐燕谋的《无比的鼓舞和振奋》。徐在文中指出从周秦至国民党统治时期,想为人民做事业的进步知识分子,终因大环境的压迫,遭遇打击,無法施展抱负,他说:“我们必须通过生活的体验,业务的钻研,和政治学习,加紧自我改造,充分发挥潜力,才能不辜负党和政府对我们的支持、信任、关怀和期待。”

1958年3月1日,徐燕谋与复旦大学的陈望道、苏步青、周谷城、谭其骧等35位教授、副教授签名通过了“红透专深、坚决做政治上的革命派,学术上的革新派和教学科学研究工作中的促进派”的又红又专的集体规划,与全国科学研究机关、高等学校的科学家、教授,展开社会主义竞赛。

《红透专深动风起云涌》,《文汇报》1958年3月2日。该倡议得到复旦历史系、生物系、中文系和化学系的响应。同月13日,复旦民主党派负责人开会讨论民主党派组织如何推动教学整改问题,徐燕谋说:“不靠鸣放,很多问题就难改。”

《老教授决心投身教学整改》,《复旦》1958年3月20日。

因反对院系大调整,复旦外文系教授杨烈在反右运动后期被批判,1958年5月10日,外文系的民主党派组织和工会联合召开了一次总结思想,检查红专规划的谈心会,会上批判杨烈的颓废思想。徐燕谋、黄有斐、曹又霖、龙文佩等指出,“杨烈教授没有从思想上同右派划清界限,非但不积极参加斗争,还经常一言不发。”

《批判杨烈教授的颓废思想》,《复旦》1958年5月17日。6月8日,复旦外文系和历史系教师一道到市区宣传总路线,“从来没有上过台的徐燕谋、葛传槼先生当天编了一段快板,上台演唱”。

《台上干劲足台下情绪高》,《复旦》1958年6月9日。8月7日8日晚,复旦全校老年教师连续集会,誓师跃进,决心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拔掉一切白旗。徐燕谋作为外文系老教授代表,发表了题为《坚定共产主义方向》的讲话,他说:“这几天在外文系老年教师中间出现了一种蓬勃的气象。过去的暮气沉沉一扫而空,每个老年同志都是雄心勃勃,老牛破车变成了骏马飞机。我们不服老。”

徐燕谋:《坚定共产主义方向》,《复旦》1958年8月9日。9月15日,复旦外文系老教师热烈响应组织民兵纵队,实行三化号召,在烈日下坚持听了三小时的报告,“徐燕谋、陈华庚等老先生平时身体都很差,可是他们这次也不落后于青年人。”

袁晚乐:《外文系老教师深感军事化的必要》,《复旦》1958年9月17日。

10月11日,复旦外文系全体教职员就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培养普通劳动者的问题进行了热烈的争辩。徐燕谋说:“我们去劳动,不宜从纯技术观点出发。主要是学习工人阶级的品质,这就不是简单的”。他又提出:“党的决定总是对的,要我们去劳动就去劳动,从劳动中自然会发现其意义,因此不必花很多时间去讨论”。这个观点马上遭到了有些人的反对。

1959年《复旦》相继发表了徐燕谋的《群众路线在英国语言教研组》《让有限的岁月做无限的事业》《让可爱的树苗,花开得比我们更美,果结得比我们更大!》等散文随笔,他在这些文章中表明自己坚定的阶级立场,对身上保留的病根做深入剖析。他说:“从脱离群众,害怕群众,不相信群众转变到不得已而接近群众,再从不得已而接近群众转变到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向群众学习,乐意把自己充当群众的工具,把自己无保留地交给群众,这是一个不断革命的过程。”

徐燕谋:《群众路线在英国语言教研组》,《复旦》1959年1月21日。他又说:“在讨论中,有同志提出我在教19世纪的英国作家兰姆的散文时,很欣赏文章中所流露的惆怅情绪,使我在思想上起了波动。惆怅情绪是资产阶级没落的情绪,必须改变。”

徐燕谋:《让有限的岁月做无限的事业》,《复旦》1959年2月24日。“我们老年教师一回顾自己的青年时代,总是非常痛心,恨不能时光倒流,再过一次青年时代。”

徐燕谋:《让可爱的树苗,花开得比我们更美,果结得比我们更大》,《复旦》1959年4月13日。

1962年1月,上海市外文學会年会举行,许多知名学者、教授在会上谈自己的科学研究成果和教学经验,徐燕谋探讨了高年级英语教学的几个问题。

《上海外文学会举行年会》,《文汇报》1962年3月4日。

1964年8月10日,复旦大学举行座谈会,坚决支持美国黑人的革命斗争,纪念毛主席的《呼吁世界人民联合起来反对美国帝国主义的种族歧视、支持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的声明》发表一周年。徐燕谋和谈家桢、周同庆、朱东润、赵景深等教授,以及青年教师发言,坚决支持美国黑人的正义斗争。

《胜利必属敢于斗争的美国黑人》,《文汇报》1964年8月11日。

这是一个火热与偏执的时代,徐燕谋是一名文人、学者和传统知识分子,多年的书斋生活和教学工作,并未使他沾染上市井气,在一次次整风和改造运动中,他积极呼应主流声音,尽力让自己无愧于党和人民。在教学工作岗位上,他认真编写教材,努力钻研教学方法。在思想改造方面,他一再剖析内心的疑惑,即便身体孱弱,也投身各种表态行动中。

二是继续写诗,讴歌火热的年代。

建国前,徐燕谋就在报刊上发表了一定数量的旧体诗佳作,编有《徐燕谋诗》,深受钱锺书、龙榆生等人赏识。之前徐燕谋写旧体诗,多关照内心世界,有很强的个性和主体精神。在1930—1940年代,虽经历求学、逃难、从教、停职等人生坎坷与起伏,在徐燕谋的诗行中,见不到太多政治的气息,注重艺术性与自我精神诉求的表达,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也展现了诗人清高的人格与渊博的学识。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他与其他文艺工作者一样,在磨合与观望间停止了诗歌创作。

1958年至1960年,是徐燕谋旧体诗写作较活跃的时期,他在《复旦》相继发表了21首诗。他说:“我挺喜欢搞搞诗,可是解放后,几年中没有写一行。最近,我开始写诗了。过去不写,是心中有‘鬼,通过整风,就像毛主席‘送瘟神,我送走了心中的‘鬼。”

徐燕谋:《让有限的岁月做无限的事业》,《复旦》1959年2月24日。这些诗打上了这一时期特有的历史烙印。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诗歌表达由个体小我走向集体大我。1958至1960年徐创作的诗多是歌颂党和国家的路线政策,赞美领导人的英明与伟大。如《重读少奇同志报告有感》《解放思想,打破迷信!》《八届六中全会“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策”,提出抓思想、抓生产、抓生活,面面俱到感而作诗》《夜读毛主席诗文有感》《上海解放十周年有感》《建国十周年献诗》等,单从标题来看,就可知这些诗歌表达的内容和情感基调。诗行中洋溢着对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拥护与期待,徐对共产党和国家的感情、立场淳朴而真挚。诗人放弃了早期那种关注个体命运,带有批判色彩和艺术气质的诗歌创作路径,选择与大的时代和主流保持同调。如诗句“一亿人家三万社,颈声齐向党中央。”

徐燕谋:《八届六中全会“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策”,提出抓思想、抓生产、抓生活,面面俱到感而作诗》,《复旦》1959年1月1日。“旧年跃进已空前,争取新年胜前年。”

徐燕谋:《迎年诗》,《复旦》1959年2月19日。“人民六亿皆舜尧,万古无如此语豪。”

徐燕谋:《夜读毛主席诗文有感》,《复旦》1959年2月23日。“寄语水边人,饮水当思源。”

徐燕谋:《上海解放十周年有感》,《复旦》1959年5月27日。“主席名言须记取,万里长征此初程。”

徐燕谋:《建国十周年献诗》,《复旦》1959年9月30日。这些诗句涌动着强烈的集体主义自豪感,诗人的主体性渐渐被遮蔽。

不过,即便是如此主旋律的诗歌,还是能在密集的赞美诗句中,品味出诗人的孤独与清高。如“人学政治,沁心入脾。我学政治,传粉点脂。心口不一,红专脱离。九年忽悠,愧为人师”,“全国跃进,甘居中游。万马奔腾,自称瘦牛。梦想渊明,东篱悠悠。是曰暮气,疾疾如仇”。

徐燕谋:《重读少奇同志报告有感》,《复旦》1958年6月3日。诗人在这些诗行中,检讨自己跟不上时代步伐的中游思想,虽落脚点和用意在鞭策自己端正态度,坚定立场,但仍不改陶渊明般高洁隐士的精神追求,是诗人精神苦闷的表达。再如,在《下乡杂咏》八首中,“而今脚软花生眼,只会闲行看鸭嬉”,“远村不见近村迷,两脚沉沉压星低”

徐燕谋:《下乡杂咏》,《复旦》1959年6月23日。等诗句,回归适意的田园,清新脱俗,展现了火热政治生活之外另一种恬淡心态,令人眼前一亮。

二是诗歌形式的变与不变。年过六旬的徐燕谋,此前一直写旧体诗,受杜甫、黄庭坚的影响较大,擅长五言和七言。1958至1960年,徐燕谋发表的诗歌也多为五言和七言律诗、绝句,其中也有两首独特的诗,一首为四言律诗《重读少奇同志报告有感》,一篇为现代白话新诗《解放思想,打破迷信!》。这是搁笔不写数年后,徐燕谋首先发表的两首诗歌。形式上的变化,必然带来内容上的变化,也隐含了诗人的情感调整和意图选择。下面以《解放思想,打破迷信!》(一)为例:

不说牛津,便夸剑桥,

把碧眼儿看作学术上的“天骄”。

解放已非一朝,

工人农民早挺起了腰。

知識分子空谈改造,

检讨,检讨,

至今还挣不掉镣铐。

这一节谈知识分子改造问题,突出改造在思想层面的复杂性与艰巨性。其诗行跳跃,诗句长短不一,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白话新诗,已明显改变了诗人长期旧体诗创作的方式。表面看来,该诗虽具备了新诗的形式,但仍可窥出其旧体诗的味道,最典型的就是这一节都用ao韵,一韵到底。

徐燕谋诗歌形式的变化,表现了诗人在是否要顺应火热的政治生活,还是坚持一贯的诗歌风格之间,存在着犹疑和彷徨,他想打破自己固有的创作传统,尝试写一些通俗易懂的,为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诗歌。与政治生活贴得太近,又急于在诗歌中表达个人的主观立场,所以这一时期徐燕谋的诗艺术价值不高,少有能留得住的作品。

“文革”开始后,复旦许多老教授都被批斗,徐燕谋也未能幸免。徐的学生陆谷孙回忆,一度,徐燕谋爽朗的笑声几乎可算外文系英语教研室的一块“招牌”。……这笑声到了“文革”忽归哑寂。

陆谷孙:《余墨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62页。他在“文革”中受伤至深,常常是独坐一隅,目光呆滞,“工宣队”对他说话,他总是以“勿来是”(不行)作答。某日中午,徐去国权路小肆吃饭,突逢下雨,见室内有伞无主,便借撑了去,谁知回来伞主竟为这等小事恶语相向,弄得旁观者都看不过去。

陆谷孙:《长歌话旧游:忆“文革”版〈新英汉词典〉编写组》,《东方早报》2009年2月2日。徐燕谋好友张芝联回忆,“一九七三年,我从北京到上海探望燕谋,听说他遭受冲击,神经因刺激太甚而损伤。老友相逢,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由他的夫人代言。令人心酸。”

张芝联:《忆燕谋》,《新民晚报》1987年3月5日。

文革期间,他保留了建国前创作的诗文手稿,家人担心因此招罪,将其烧毁,仅有少数文稿保留下来,后收入《徐燕谋诗草》“烬馀集”中。

承包方(普通农户)

发包方(村社集体)

接包方(大棚户)尊重农户主体性,利益导向下的群众动员机制

村社统合下公共品供给机制如基础设施配套、纠纷调解

市场导向下的效益再生产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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