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亚楠 钟新
【内容摘要】 本文使用美国德雷赛尔大学(Drexel University)陈超美教授研发的知识图谱分析软件CitespaceIII为分析工具,对SSCI数据库中近四十年来公共外交研究的英文文献进行了知识图谱描绘,主要得出以下结论:公共外交作为一个年轻的研究领域,正处于加速发展通道中;美国和英国在公共外交知识生产的地理空间中处于中心地位;中国成为近年来最具热度的研究对象国家;公共外交研究核心作者群不明显,高产作者比例过低;公共外交的跨学科研究特色明显,但理论基础仍然较为薄弱,缺乏具有历史感的经典文献。
【关 键 词】 公共外交;知识图谱;文献计量;软实力;国际传播
近年来,公共外交在世界范围内受到越来越多国家的关注,成为学术研究和外交实践的热点现象。作为一种“古老的现象和年轻的学问”① ,现代意义上的“公共外交”(Public Diplomacy)由美国塔夫茨大学弗莱彻法律与外交学院院长埃德蒙德·格利恩(Edmund A. Gullion)在1965年首次提出,旨在通过引导公众的态度来对政府外交政策的制定与实施产生影响。随着外交向公开化与社会化的发展、信息网络社会的崛起以及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调整,公共外交的实施主体、对象、方式和功能与诞生之初相比都更加多元化。尽管国内外学界对公共外交的内涵和外延存在边界的争论,但把公共外交视为改善国家形象、提升软实力和增进认同的重要方式已经成为各国的基本共识。
公共外交作为“舶来品”进入中国不到二十年,系统了解国外公共外交学科的发展对我们有着重要的参照和启示意义。作者通过文献检索发现,中国学界对国外公共外交的文献研究多采用定性的主题梳理和国别研究的方法,而缺乏对该学科研究脉络和学术结构的深度挖掘。因此,本文采用知识图谱描绘(Mapping Knowledge Domains)的文献计量方法,对国外近四十年公共外交研究的发展脉络、学科结构、合作网络、学术机构、基础文献和理论等方面进行量化分析和可视化呈现,以期更好地把握公共外交学科的发展和走向。
一、研究方法与数据获取
(一)研究方法
文献计量是以文献体系和文献计量特征为研究对象,研究文献的分布结构和变化规律,并进而探讨學科结构特征和规律的定量研究方法。作为科学计量的新方法,科学知识图谱是以知识域(Knowledge domain)为对象,显示科学知识的发展进程与结构关系的一种图像。① 随着信息可视化的发展,知识图谱被越来越广泛应用到文献计量分析中。本研究采用了美国德雷赛尔大学(Drexel University)陈超美教授研发的知识图谱分析软件CitespaceIII为分析工具。该软件是近年来在科学计量学中最具有影响力的可视化软件之一,其基本功能主要包括作者、机构、国家的合作分析,主题词、关键词和学科的共现分析,文献、作者和期刊的共引分析等。本文选择了作者、国家、机构、关键词、共引文献为主要分析节点,获取寻径算法剪枝(Pathfinder)后的知识图谱。
(二)数据获取
因为公共外交的相关研究学科主要集中在社会科学领域,研究者在学术索引数据库Web of Science的核心数据库中选择了社会科学索引SSCI(Social Science Citation Index),SSCI是目前学术界公认的最为权威的社会科学文献数据库,文献时间跨度为1976—2015年。通过反复测验,发现以“public diplomacy”为检索词进行“主题搜索”获取文献的查全率最高,共获取英文文献514篇,检索时间为2016年2月。考虑到文献本身的质量和数据格式的统一性,剔除了新闻评论、书评、会议综述等文献类型,而只选择了“期刊论文”。同时,进一步人工筛选掉相关性低的文章,最终共获取有效文献415篇,文献包括作者、题目、摘要、关键词、扩展关键词、参考文献等信息。
二、国外公共外交的研究发展
(一) 发文数量年度分析
文献数量的变化直接反映着特定学科或某一研究领域的发展态势。根据美国科学史学家普赖斯(Derek John de Solla Price)提出的“文献指数增长规律”,以文献累积量为纵轴、年代为横轴时,各年代的文献累积量呈现为一根上扬的光滑曲线。① 他进一步把科学文献的增长过程划分为四个阶段:1.学科诞生时期,文献数量不稳定增长;2.学科发展时期,文献数量增长较快,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指数型增长阶段;3.学科成熟时期,文献数量增长减缓,演化为线性增长;4.学科饱和时期,文献日趋减少,曲线逐渐趋于平行。② 图1中标为灰色的累计文献量曲线显示,公共外交文献累计量呈明显的指数型增长,可以判断该学科的研究正处于学科发展时期。
图1中黑色曲线为公共外交领域年度发表论文量曲线。数据显示,1976—1998年以公共外交为主题的论文年发表量较低,维持在1—4篇的区间内。进入21世纪后的前5年开始温和上升,2006—2015年的近十年呈现出加速增长态势,原因主要有两个:首先,“冷战”结束后美国对公共外交的重视有所降低,但“9·11”事件使得美国认识到其形象的危机,重新把公共外交提升到至关重要的国家战略地位。其次,除了美英这样传统上重视公共外交、文化外交的国家外,国际社会越来越多的中等强国(Middle Power)认识到“心灵政治”的作用。中等强国往往在某些领域具有明显优势,但在整体上又暴露出其影响力的局限性,在国际社会中话语权较弱。所以中等强国更强调外交力而非军事力,强调合作而非对抗,强调文化而非政治,希望营造有利于本国外交政策以及经济、旅游、文化发展的国际舆论环境。公共外交迅速成为实现这种现实诉求的工具,从而带动相关研究的快速增长。
(二)作者及合作网络分析
美国学者洛特卡(Alfred J.Lotka)最早提出了“科学生产率”(Scientific Productivity),作为评价科学工作者贡献的指标。科学生产率即在给定时间内,科学工作者所发表的论文数量。他利用倒数平方定律(又称洛特卡定律)来描述著者与其发表文献之间的频率分布。根据这一定律,在某学科领域发表n篇论文的作者数量约为发表1篇论文作者数量的1/n2,所有写过1篇论文作者的数量约占所有作者总数的60%,发表2篇的论文作者数量约占25%。①
在统计合著论文合作者发文量方面,本文采用每位作者都算发文1篇的统计方法。在415篇研究文献中共有作者438位。仅发表1篇论文的作者为395位,占90.18%,远远高于洛特卡给出的60%,发表2篇以上的作者为43位,和发表1篇论文作者数量的比值为10.88%,低于25%。以同样方法计算,发表3篇论文及以上的作者人数仅为16位,同样远低于洛特卡给出的标准。可以看出,公共外交研究领域高产量的作者数量过低,而发表1篇论文的作者数量比例过高。核心作者群薄弱,且稳定性较低,大多数研究者只是把公共外交作为一个子研究领域,因而缺乏持续性研究。表1为公共外交领域发文量≥3篇的作者。
利用CitespaceIII进行作者合作网络的可视化呈现(见图2),在438个节点中有185条连线,每个节点代表一个作者,连线代表合著关系。模块值Q值为0.9863(通常要求>0.3);平均轮廓值S值为0.3087,小于0.5,聚类效果不明显。可以看出,国外公共外交研究者之间形成若干个合作团队,但综合发表数量来看,这些合作偶发性较强,多为仅有一次的合作,大部分作者仍然以孤军奋战或偶发的两两合作为主。这与大部分作者只把公共外交作为研究的一个子领域而缺乏稳定性有密切关系。
(三)研究主题与关键词分析
图3为利用CitespaceIII对数据进行关键词(keyword)共现聚类分析的结果,每个结点相应代表一个关键词,结点大小代表着关键词出现频次的高低,结点之间的连线代表不同关键词之间的共现关系。Q值为0.7242,S值为0.5583,聚类效果显著。表2列出的是词频≥10的关键词及其主要共现词。需要说明的是,因为英文与中文表达之间的差异性,作者对相同中文含义的英文词汇进行了词频的合并(如United States/America,state/country等)。其中,软实力(soft power)的突现度为4.15,而其他关键词的突现度均为0。一方面说明,“软实力理论”在20世纪90年代初被约瑟夫·奈(Joseph S.Nye)提出以后迅速成为公共外交研究的重要理论支撑和分析框架;另一方面也说明,国外公共外交已经形成了较为稳定的研究主題。在图3中,作者对高频关键词的主要共现词汇进行了标注。通过对图表的分析,主要有以下几个发现:
1.国外公共外交研究主要形成了外交学/国际关系和新闻传播/公共关系两个层面的聚类。这两个层面可以视为公共外交研究的两个主要学术取向。第一个为外交取向,公共外交被视为传统外交方式的延展。该路径遵循的依然是国际关系的现实主义博弈观,根本目的在于利用公共外交来辅助本国在复杂的国际关系中斡旋,更好地实现外交政策和谋取国家利益。高频共现关键词主要包括:diplomacy(外交)、soft power(软实力)、foreign policy(外交政策)、international relations(国际关系)、politics(政治)、power(权力/实力)、cultural diplomacy(文化外交)、governance(治理)、opinion/public opinion(舆论)等。第二个是传播和公共关系取向,这一研究路径关心的核心问题在于国家形象,即如何通过媒体外交和公共关系策略影响国外受众舆论,提升国家形象。利用国际媒体进行宣传是公共外交的惯常做法,如美国在“冷战”期间长期利用“美国之音”对社会主义阵营国家进行信息传播和说服,英国广播公司现在仍然是英国政府公共外交的三大主体之一。公共关系通常被视为新闻传播学科的子学科,公共外交中的公关活动具体来说是国际公关(IPR)。与国际关系范式中利用地缘政治关系不同,国际公关更偏向于利用市场化的力量来构建与目标受众国的关系,进而将“品牌”概念引入国家形象的研究中。这一层面的高频共现关键词主要包括:opinion/public opinion(舆论),media(媒体),communication(传播),public relations(公共关系),image(形象),propaganda(宣传),nation branding(国家品牌),news(新闻),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国际传播),social media(社交媒体)等。值得注意的是,社交媒体的词频高于广播、电视和报纸杂志等大众媒体形式,社交媒体与公共外交的结合成为近年传播范式研究中的热点之一。
2.从公共外交的行为主体来看,依然以主权国家为主导。在学界,公共外交的行为主体长期以来并未形成共识。在传统概念中公共外交的主体有着明确的边界,是由政府主导的、针对国外公众开展的活动。2004年以来,以荷兰学者简·梅利森(Jan Melissen)、以色列学者伊坦·吉阿博(Eytan Gilboa)为代表的一批学者提出了“新公共外交”的概念:在信息社会全面到来的背景下,国内外事物的界限正趋于模糊,应该将公共外交的行为主体从政府扩展到社会组织、跨国企业以及普通公民。① 但从关键词共现呈现的知识图谱来看,目前国外公共外交的研究对象依然是以国家为主,state/country出现了16次,高于企业(corporate)、非政府组织(NGO)、公民(citizen)、智库(think tank)出现的频次。
3.“中国”在国别关键词中高居第一位,中国成为国外公共外交研究热度最高的国家。通过对涉及国别的关键词进行提炼和分析,出现频次≥4的国家依次为:中国(23)、美国(19)、俄罗斯(8)、日本(5)、印度(4)、非洲(4)、中东(4)、以色列(4)。同时,与关键词“中国”共现的主要词汇包括:软实力(soft power)、形象(image)、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世界(world)、政治(politics)、活动(campaign)、宣传(propaganda)、北京奥运(Beijing Olympics)、广告(advertising)、修辞(rhetoric)等。可以看出,中国近年来提升国家形象和软实力的一系列举措,以及对世界其他国家可能带来的影响,成为公共外交“中国议题”的主要关注点。
(四)国别分布和主要研究机构
通过分析作者国别和研究机构的地区分布情况,可以看出公共外交研究学术分布的空间结构。图4是国外公共外交研究作者的国别分布状况。日本科学家汤浅光朝曾提出,一个国家的科学成果如果超过全世界总数的25%,就可被称为“科学活动中心”①。在415篇文献中,美国学者的研究量以155篇高居第一位,所占比例为37%,在公共外交研究的国际场域中居于绝对中心地位。排在第二位的英国为58篇,占14%。美英两国学者的文章产量占到了整个公共外交学术研究成果的半壁江山,同时中心度分别为0.07和0.05,其他国家均为0。其他发表量>10篇的国家依次为:澳大利亚(25篇)、加拿大(17篇)、以色列(14篇)、瑞典(14篇)、中国(13篇)、德国(11篇)、韩国(11篇)。
表3为国外公共外交研究发表量≥5的学术机构。英国伦敦大学(University of London)以15篇发文量居首位,该校之所以能够排在第一位与其庞大的学院规模有密切关系。伦敦大学是位于伦敦地区的、由十几所高校和研究机构组成的大学联邦,包括17个独立自治的学院和9个研究所。① 但该大学各个学院享有独立地位,上述公共外交论文的作者们多隶属于不同的学院,未见有密切的合作关系。美国雪城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和南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分别居于第二和第三位。雪城大学为一家研究型综合大学,该校公共外交研究的领军人物为纽豪斯公共传播学院的教授盖·伊戈兰(Guy Golan),他的研究主要采用了公共关系的视角。南加州大学安纳伯格传播学院与国际关系学院于2003年成立了全世界首个公共外交研究中心 ②。目前,该中心已经成为全球公共外交理论与实践研究最为重要的阵地,吸引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公共外交学者前往交流学习,出现了一批有影响力的研究者如尼古拉斯·卡尔(Nicholas J. Cull)、王坚、菲利普·赛博(Philip Seib)等。同时,该中心设立了全球首个公共外交硕士学位,定期出版学术刊物,为推动公共外交的学科化进程做出了重要贡献。
(五)基于共引文献的基础文献分析
共引文献指两篇文献被另一篇文献同时引用,说明这两篇文献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通过共引文献图谱的网络结构分析可以判断出该研究领域的基础文献以及研究热点的变化。在CitespaceIII中选择“cite reference”为节点类型,得到国外公共外交研究基于共引文献生成的知識图谱,如图5所示。结点大小代表该文献的被引频次,结点之间的连线表明文献之间的共引关系。Q值为0.4848,S值为0.5084,说明聚类效果合理。
表4中列出的是被引频率≥10,且共引中心度>0.00的17篇文献,可以视为公共外交研究中的基础文献。在这17部/篇基础文献中,包括8部专著、9篇论文。从时间上来看,公共外交的基础文献都显得十分年轻,除了3部/篇发表于20世纪90年代外(其中2部专著为论述美国在海外的公共外交实践),其余14篇皆发表于2000年后。从学科知识积累来看,说明公共外交研究的知识基础较为薄弱,缺乏更具有历史感的文献。作者方面,约瑟夫·奈关于软实力的相关论著(《软实力:世界政治的成功之路》《权利的未来》《公共外交与软实力》)成为公共外交研究最具影响力的基础文献。奈对于公共外交的突出贡献在于,他将软实力理论与公共外交进行嫁接,从而对侧重实践研究的公共外交提供了理论分析框架。从期刊类别来看,9篇论文中有4篇发表于政治学类期刊《美国政治与社科学会年鉴》(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3篇发表于新闻传播类期刊:《媒体政治国际学刊》(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 Politics)、《传播理论》(Communication Theory)、《政治传播》(Political Communication);2篇发表于公共关系类期刊《公共关系评论》(Public Relations Review)。从内容来看,有3本文献是关于美国公共外交和宣传史的研究,分别是南加州大学尼古拉斯·卡尔教授的《冷战与美国新闻署:美国宣传与公共外交(1945—1989)》,美国外交部前官员、“美国之音”前执行主任汉斯·塔奇(Hans Tuch)的《沟通世界:美国在海外的公共外交》,乔治·华盛顿大学教授加洛尔·曼海姆(Jarol B. Manheim)的《战略公共外交与美国外交政策》。理论方面的文献主要从软实力、公共关系、策略传播、媒体外交或媒介化外交(mediated public diplomacy)角度进行阐述。
三、结论与讨论
通过以上对SSCI数据库中公共外交英文文献的知识图谱分析,可以得出以下主要结论:
第一,从时间来看,公共外交作为一个年轻的研究领域,正处于加速发展通道中。公共外交的相关研究虽然最早出现在“冷战”时期,但一直到20世纪末,学术生产力都维持在较低水平,在近十年才出现爆发性增长。根据文献指数增长规律,在可预见的未来,这种增长态势将持续下去。
第二,从空间来看,美国和英国在公共外交知识生产的地理空间中处于中心地位,来自这两个国家的研究者和学术机构占据主要比例。“中国”已经成为近年来最具热度的研究对象国家,但中国学者的公共外交研究国际发表程度过低,与“中国”议题本身的热度形成鲜明反差。
第三,公共外交研究核心作者群不明显,高产作者比例过低,大部分研究者仅仅把公共外交作为其研究的一个子领域,而缺乏持续深入的研究。
第四,跨学科研究特色明显,外交学、政治学、国际关系学、新闻传播学、(国际)公共关系学、舆论学是公共外交研究的主要学科取向,但理论基础仍然较为薄弱,缺乏具有历史感的经典文献。
通过把国际与中国学界进行比较分析发现,中国的公共外交研究从时间上虽然起步较晚,但同样呈现出高速增长的态势。2010年被视为中国公共外交研究的元年,本文研究者在中国知网核心期刊数据库中进行搜索,2011—2015年以“公共外交”为主题的论文年发表量均在100篇以上。因此,从发展阶段来看,中国公共外交研究的发展基本与国际学术界同步,差距不像其他传统学科的研究那么大。同时,中国的快速崛起使得中国议题在国际舆论场中正获得前所未有的关注度。我们应该抓住这一机遇期,提供“中国视角”,力争在公共外交的国际学术生产场域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力。此外,公共外交研究的交叉学科特色也提醒中国学者,只有保持开放的学术心态,才能更好地实现理论对接和相互滋养。
最后,本研究的不足之处主要有:首先,因为语言能力的限制,非英语文献未被考虑在内,数据的完整性仍有待加强。其次,由于CitespaceIII软件仍然处于不断完善之中,尽管研究者在数据运算过程中进行了反复检验,但仍存在因为数据格式等出现的统计误差。这些问题应该在以后的研究中进一步完善。
(责任编辑: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