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主”一词经久不衰,引无数中外专家学者为之倾倒。民主也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层次上被提及,以致泛滥。很多专家学者更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某种观点而激烈交锋,结果发现彼此谈论的问题根本没有在同一个价值层面上。如今已然尘埃落幕的美国大选,让世界为之哗然。唐纳德·特朗普的胜出更是遭到了美国大批民众的游行反对。引发了人们对于美国代议制民主的反思,为什么在民主制度如此发达的美国,人民却选不出令自己满意的总统?代议制民主在多大程度上背离了民主的原则?它又面临着怎样的困境呢?
关键词:代议制 民主 选举
当今社会,代议制民主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与挑战。一提起民主,人们想到的便是代议民主下的竞争性选举,这也成为人们判断一个国家是民主还是专制的重要标准,但著名民主理论家约翰·邓恩却说,“现代代议制民主几乎把民主理念改造的面目全非”。
一、何为民主?
今天我们使用的“民主”一词来源于希腊的demos和cracy。英文里的“民主”也是demo加上cracy,意旨统治归于人民或人民主权。也就是说,由全体人民平等的参与国家决策和进行国家管理,这是民主最原始、最简单的含义。很多学者都把古希腊民主(尤以雅典著称)作为我们现行的民主体制的始源,但在使用上又很大程度的背离了民主的原意。
在很长的时间里,“民主”意味着乡巴佬的统治,是一个非常不堪的词汇。首先,精英阶层认为,一方面大多数人是无知无能的,他们对问题的看法很难有正确的时候。而政府管理是一种艺术和技能,需要有才智的人才能胜任。另一方面,由于多数人是无知和愚蠢的,在统治过程中很容易受到他人的蛊惑、控制和利用。所以多数人一旦获得参政的权利就会变成集体的暴君。
其次,很多古典的政治家、思想家和哲學家也都对民主嗤之以鼻。苏格拉底认为“民众没有任何关于善的知识”,因此,他不可能“附和民主原则和民众主权”;柏拉图深信只有哲学家才能掌握国家最高权力。因为在民主制下任何人都可能参与国家政治生活并做出重要的决定,因此,每个人都自以为是,不再尊重权威,不再顾及他人的安危。如此,所有的行为规范都不复存在,整个社会很容易陷入一种极端的无政府状态;亚里士多德认为,人天生就存在智力和道德上的不平等,政治制度的设计也必须反映出这种不平等。民主制度赋予所有公民相同的政治权利,从根本上违背了人类社会天然的金字塔结构;西塞罗认为,正是民主带来的无序与混乱,才使得雅典失去了昔日的辉煌与繁荣;托马斯·阿奎那认为,民主政治不过是暴民政治的别称。此外,马基雅维利、洛克、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等也都从不同的角度表达了对民主的不满与担忧。
既然在古典政治哲学家看来,民主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东西,那么民主又是如何演变成我们今天备受推崇的价值理念呢?
伟大的革命家孙中山先生在谈到共和时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在19世纪,当主流思想家仍把民主看作坏东西时,人民大众对民主的要求却日益高涨。英国、法国、德国、奥地利、意大利、匈牙利等国相继爆发了民众广泛参与的革命,虽然这些运动都以失败而告终,但它们的确在很大程度上震动了欧洲的精英阶层。其中的一部分人开始意识到民主潮流确实难以阻挡,托克维尔的观察是,“到处都是民主”。穆勒则指出,尽管知识阶层中没有人喜欢它,民主还是不期而至。他认为,民主潮流的兴起“并不是思想家们鼓吹的结果,而是由于几大股社会群体已变得势不可挡”。精英一方面害怕民主侵犯他们的私有产权,一方面认识到民主潮流不可逆转。在这样的背景下,“民主”被谈论的越来越多,“民主改革”的呼声也日渐升温。但有产者或曰精英阶层绝不会主动放弃他们的权利。就像列宁谈论政治革命的基本形式时所写到的,无论怎样腐朽的反动统治阶级都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当革命开始威胁它们的统治地位的时候,它们总是要动用手中掌握的暴力工具毫不犹豫的进行镇压。当然精英阶层并没有采用革命暴力的方式镇压民主,而是采用各种方法对民主加以限制,譬如我们如今经常看到的“自由民主”、“代议民主”、“程序民主”等等,每一个修饰都是对民主不同程度和范围的限定。而古典政治哲学家在批判民主时并没有对其加以限制,可如今在人们谈论民主时,更多的是关注民主前面的修饰,而并非民主的本质。这也许是民主的本意(即人民的统治)在操作层面上无法真正的实现,所以人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设计各种制度、机制、程序上来以最大限度的实现人民的统治。殊不知正是这种设计让我们与民主的本质渐行渐远,这也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在那些所谓的民主国家中人民通过选举选不出自己满意的领导者,为什么有的国家实行了民主政体却依然是政权更迭、社会动荡,既没有改善本国人民的生活质量,也没有提升本国人民生活的幸福感。有学者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民主的实行要与本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相契合,也就是说要有实行民主的条件。我们不能否认这种观点的合理性,但此民主已非彼民主,两者已相去甚远。
二、代议制民主的产生与发展
当今人们达成了这样一种共识,即由于现代国家的领土面积、人口密度、社会结构较古希腊城邦国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也不可能再实行直接民主,而应该实行间接民主,无论在中国还是在西方民主国家,都由人民通过投票选举产生自己的代表,再由代表组成权力机关或议会。“代表”、“议会”作为民主必不可少的因素已被普遍的认同,不容置疑。议会制作为西方民主制度的基石,也被各国广泛推崇,甚至有学者还提出中国也应该实行两院制,以提高民主程度。那么“代表”、“议会”又是从何而来呢?它们与民主又存在着怎样的联系呢?
王绍光教授认为“代表”和“议会”其实来源于教会和国王召集的议事会。中世纪,教会的势力遍布欧洲,人数众多,为了便于召开宗教大会,教会便让各地区选派“代表”参加。“议会”原意指谈话式辩论,是中世纪国王召集贵族开会,以讨论税收、战争、王位继承等议题。通常,与会者来自不同的等级且不同等级分开聚会。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等级被划归为贵族与平民,他们在不同的建筑物里开会,于是才有了“上院”与“下院”之分。这种被叫做“议会”的机构不过是国王的咨询机构。例如中世纪法国的三级会议,由国王召开,也由国王决定解散,其主要的职能就是批准国王征收新税,然而其决议又不具有强制性。由此可见,“代表”、“议会”原本与民主并无直接关系,只是中世纪欧洲教皇、君主和贵族为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利益而做出的发明而已。
第一位把“代表”与“民主”连在一起,组成“代议民主”的应该是汉密尔顿,而麦迪逊则把汉密尔顿的“代议民主”称为“共和政体”,这里所指的“民主”与民主的本意已开始分离。麦迪逊认为,代议制是解决“多数暴政”的利器,因为它是“通过一个从公民中挑选出来的机构,对公众的看法加以提炼和进行补充……在这种制度安排下,经过人民代表的表达,公众的声音会比由他们自己直接表达更符合公共利益”(《联邦党人文集》第10篇);功利主义思想家边沁认为“从目标和效果上能够使大多数人得到最大幸福的唯一政治形式”就是代议制政府;詹姆斯·穆勒更是声称代议制政府是“现代一个极为重要的发现”,它有助于找到解决一切困难的途径。
尽管无政府主义者普鲁东断言,代议制根本不是民主;韦伯也发现,“不管是民主制还是非民主制,政治都是少数人的游戏”;费边社成员科尔也不无揶揄地说,“19世纪最大的发现就是所谓民主政府根本不会给普通民众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许多政治思想家都提出了精英理论,他们认为,无论实行什么样的政体,最终都是由一部分精英分子所支配,代议制民主不过是一种披上了伪装的寡头政治而已。
寡头政治似乎还远远不能民众的民主要求,但上层精英分子由于对民众的不信任,又不肯将权力让出。所以有必要对民主进行重新定义,以便上层精英既不会失去自己手中的权力,又可以获得某种程序上的合法性。约瑟夫·熊彼特完成了民主从“人民统治”到“人民选择统治者”的转变。在《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民主》一书中,他批判了所谓的“古典民主观”,把民主定义为“一些个人通过竞争人民选票来获得(公共)决策权的制度安排”。由此,民主成了让人民在几个相互竞争的精英团体中进行选择的过程,民众参与政治的作用也被限制在定期的选举中了。尽管人们隐约认识到代议制民主存在着某些问题,但由于没有更优越的民主制度将其代替,所以代议制民主依然是所有制度中最不坏的一种,并得到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认同与效仿。
三、代议制民主的困境
选举与民主之间原本没有任何关系,但很多人把熊彼特定义的民主看作现代民主的本质内涵,以至于人们把有无竞争性选举当作判断一个国家是否民主的标准。按照这种标准美国被公认为是当今世界实行民主制度最为完备的国家。但有了竞争性选举真的就可以实现民主吗?
18世纪末,法国著名启蒙思想家卢梭就对代议制提出了强烈的质疑。他认为,人民的主权只能由人民直接表达,而绝不可能被他人代表。他在批判英国的代议制时更是一针见血的指出,“英国人民自以为是自由的,他们是大错特错了。他们只有在选举国会议员的期间,才是自由的,议员一旦选出之后,他们就是奴隶,他们就等于零了”。其对代议制的鞭挞不可谓不深刻。
首先,竞争性选举不能保障人民的利益诉求得到真实有效的表达。代议制的主要形式就是选举,而选举合法性的重要支撑就是普选权的实现,即便是美国其普选权的实现也经历了一个及其漫长的过程,在美国的历史上长期存在着各种类型的歧視,如黑人、妇女、穷人长期都没有选举权,有选举权的只是极少数人而已,这时选举带有很强的排他性,人民的范围受到了很大的限制。随着普选权的实现,人民的范围扩大了,但由于各阶层人们的经济地位、文化水平、个人素养等还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所以人们在选举投票中的参与程度也不可能相同,总的来说一个人的社会、经济、文化地位越高,他参与投票的可能性就越大。投票作为公民参与政治的主要形式,其跟民主之间有着很密切的联系,因为生活在社会不同的阶层,人们所关注的问题使不一样的。处于上层的人民关心的是税收、政府预算、通货膨胀等,处于下层人民则更多的是关心就业、住房、医疗等。如果这些社会下层的人民不积极参与投票,那么他们所关心得这些利益诉求就难以被表达出来。因为在选举中,政客们关心的选票,哪些人投票积极,他们的竞选纲领就会向哪部分人倾斜,你越不参与投票,你的利益就越容易被忽视。即使在美国总统选举这样备受世界瞩目的大选中,也只有50%左右的合格选民参加投票。
大多数人的这种不投票行为被学术界称之为政治冷漠,有学者甚至认为政治冷漠恰是美国民主政治成熟的表现,因为无论选择哪个政党,对于维护自己的利益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其实不然,很多人选择不投票,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投,而是因为知道投了也没有用。一方面是因为美国的选举是按选区进行的,有的选区一直是民主党控制的,而有的选区则是共和党的天下,一般情况下通过几个摇摆州的态度倾向就可以预测出选举的结果。如此,在民主党或共和党的传统选区里,把选票投给另一个政党,无疑就是在浪费选票。因为票数实在是太少了,几乎不存在扭转最后投票结果的可能。另一方面是因为美国的投票规则,美国实行的是相对多数代表制,即胜者全得。例如在一个选区中有A、B、C三位候选人,A获得了40%的支持,B获得了30%的支持,C获得了20%的支持,那么A就当选。表面上看,A获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实际上还有60%的人民并没有选择支持A,那么A 到底代表的是绝大多数人的意志,还是少数人的意志?所以在这种选举制度下,很难保障每个公民都能平等、公正的表达自己的利益,也很难保障每个公民的利益诉求都可以得到平等的对待。
其次,竞争性选举不过是金钱选举的代名词。金钱在美国的选举上一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政客们为了获得更高的投票支持率,就必须动员社会各阶层的人们为自己投票,所以竞选过程中候选人要不断就各种议题进行民意测验,根据选民的偏好来调整自己的政策纲领并进行形象包装,所有的这些都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撑,因此掌握更多金钱资源的候选人更容易当选。这样,由于金钱的限制,大部分美国普通公民就失去了被选举权,没有金钱的支持,他们连被选举的入场券都拿不到。回首美国历届选举,大部分美国总统和国会的候选人都来自显赫的家族,他们有着雄厚的资金支持,当然如果他们自己不想掏钱的话,就必须千方百计的争取政治献金。由此利益集团应运而生,他们向自己支持的候选人提供大量的资金,但为了降低政治风险,利益集团一般都会选择支持几个候选人或者对两党的候选人都给予不同程度的资金支持。一旦他们所支持的候选人当选,他们也会获得更大的利益,比如政策的倾斜、法律的支持或驻外大使的职位。选举俨然成了一场肮脏的金钱交易,虽然美国法律也对政治献金做出了限制,但实际还存在着很多漏洞,利益集团依然操纵着美国的选举。
四、结语
民主概念的核心是人民主权,在理想的民主状态下,人民直接或间接参与政府管理,所有政府行为都应该能够完美的反映人民的愿望。反观代议制民主,严重偏离了民主的原本含义,把民主由“人民统治”变成了“人民选择统治者”。人民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手中的选票,一切选举活动都是围绕着选票展开的,人民不过是少数统治者获得合法权力的工具而已。尽管在实际运作中理想的民主政府从来没有存在过,将来也不一定能够实现,但这种抽象的理想还是应该作为所有民主制度所追求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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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韩德平,研究生在读,河北大学,研究方向:政治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