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发
这首诗写的是灞陵附近一个老兵的故事,属于写人记事一类。七律这种诗体长于写景抒情,而写人记事非其所长,所以像杜甫写石壕吏,白居易写卖炭翁都不用七律,而是选用没有篇幅句数限制的古体诗。一首七律篇幅有限,四联八句五十六字,用五十六个字来写人叙事、刻画形象殊非易事,诗人必须对内容进行高度提炼浓缩,选材剪裁上必须十分精当。贯休的这首《灞陵战叟》在这方面堪称典范。
诗开篇即以一个特写镜头把一位剑术高明、两鬓飞霜的老兵形象呈现在读者眼前,“鬓梳霜”写其年岁已老,“剑刓秋水”写其剑法娴熟,“秋水”喻剑锋之光。灞陵旁,看,一位老兵舞动长剑,剑光闪闪像秋水一般明净而寒气逼人。老兵剑指长空,矫首回望遥远的胡天,此时此刻,老兵有着怎样的内心活动,诗人用三个字加以传达:“与恨长”。为什么会这样呢?老兵為什么会有这么深长的恨呢,他恨谁呢?首联就这样巧妙的点题并开启下联,可谓巧设悬念,引人入胜。
颔联紧承首联“与恨长”,具体写这位灞陵老兵所恨之因。当年战场上英勇杀敌,出生入死,屡建战功,曾生擒敌军将领,这里“左贤王”泛指敌方高级将领。可是立下如此赫赫战功,却得不到朝廷认可赏赐,在职务级别上连一个低级军官都没能得到,这里“右校卫”亦泛指军中低级官职。这样就把战叟和胡天一样长的“恨”具象化了,可谓高度浓缩,精炼之至。
颈联则从遥想中收回来,写老兵平居生活状况,诗人同样以高度凝炼的笔触摄取了老兵日常生活里的一个典型情境,即晚景凄凉的老兵在读到古书中有关李陵和班超的故事时不禁泪下沾襟,悲摧肝肠。李陵和班超是史书中广为人知的两个历史人物,他们的人生悲剧深刻揭露了朝廷赏罚失当、亏待功臣的专制黑暗,这种类比无疑深化了战叟这一人物形象的社会意义。
尾联诗人写自己亲眼所见一慕:今天在灞陵见到了战叟,这位曾经效命沙场屡立战功的战士而今已是两鬓梳霜,他在向人们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老泪纵橫,尽管春光明媚,但在他泪眼看来竟是一片模糊。至此,诗人借助时空的转换,精选当下与当年几个特定情景——当年战场立功,当下晚景凄凉——寄寓对战叟不平遭遇的深切同情和对晚唐朝廷昏庸不公的尖锐批判。
贯休史称“诗僧”,虽是出家僧人,仍不乏入世之情怀。当年他作诗贺吴越王钱镠,诗中一联为“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钱镠当时有称帝野心,要他把“十四州”改为“四十州”,然后才肯接见。他回答说:“州亦难添,诗亦难改,余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遂不见钱镠,可见其秉性刚毅,关心时事之怀抱。《灞陵战叟》正是诗人对晚唐庸政痛下的一剂针砭。
古人论诗,有“诗眼”之说,“诗眼”即全诗中最关键的字词。鉴赏古诗要学会抓诗眼,抓住了诗眼,就抓住了理解诗歌思想情感的关键。如《灞陵战叟》这首诗,其诗眼就是首联第二句中的“恨”,抓住这个“恨”就能读懂这首诗的思想内容,读懂战叟的不幸遭遇,以及诗人通过战叟这一形象寄寓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