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老王》中“我”的“愧怍”

2017-05-27 23:41陈瑾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7年5期
关键词:不幸者香油同情

陈瑾

杨绛先生在《老王》一文的文末如是说:“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杨绛先生称自己是“幸运的人”,称老王为“不幸者”。但大家都知道,钱杨夫妇在文革中被打成“牛鬼蛇神”,遭受非人的折磨,被整得苦不堪言:钱钟书被批斗,杨绛先生被人剃了“阴阳头”,被分配去清洗厕所,杨绛的妹妹杨宓被逼得心脏衰竭而辞世,女婿王德一不堪受辱而自杀。杨绛先生之所以面对老王感到愧怍,可能是因为她觉得老王比他更不幸。

笔者认为,老王之不幸有三重。

第一重不幸大家一目了然。老王地位卑微,工作不稳定,他只是个蹬三轮车的单干户,而且顾客很少;老王孤苦伶仃,没妻儿,“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此外就没什么亲人了”;老王年老且身体有残疾,“不仅老,他只有一只眼,另一只是‘田螺眼,瞎的,”“那只好眼也有病,天黑了就看不见”;老王居住条件不好,住在一条荒僻的小胡同中一个“破破落落的大院”的“几间塌败的小屋里”:由此可见,老王的生活很惨淡。

第二重不幸是周围人对他的歧视冷漠。文中写到关于老王眼睛变瞎的原因,“有人说,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候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一只眼”。字里行间不仅没有同情,倒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嫌。后来,“我”问老王同院的老李,“老王怎么样了?好些没有?”老李的回答是“早埋了”。“什么时候死的?就是到您那儿的第二天”。看到这个回答,我不禁想起鲁迅《祝福》中“我”问四叔家短工有关祥林嫂之死,短工的回答:“死了。”“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老王的处境和祥林嫂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而周围身处同一阶层的人,面对同伴之死,竟能如此淡然,亦可谓冷漠了。

第三重不幸是“我”和老王之间不平等的付出。表面看来,“我”和“我”家人对老王很关心。女儿送了他大瓶的鱼肝油,老王为“我

们”做任何事“我们”都付钱给他,最后一次老王来送香油和鸡蛋,“我”“忙”接,“忙”解释,“忙”去开门,可谓热情之至;照例,“我”又给老王钱。但细细推敲,“我”真的关心过老王吗?“我”明明知道老王的住处,但多年来“我”从未去他家看过他,直到临死,也是老王上门来看“我”。“老王病了,不知什么病,花钱吃了不知什么药,总不见好。”“我”甚至不知道老王是什么时候死的。当老李告诉“我”老王死后身上缠了多少尺全新的白布,埋在什么沟里,“我也不懂,没多问。”如果真正关心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的不知不问吗?若干年后,“我”才渐渐明白:“我”对老王的所谓关爱和老王对“我家”的付出是远远不平等的:老王是质朴的诚心诚意地把他最好最珍贵的东西给“我”,包括物质(在那样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送来黄金般珍贵的香油、鸡蛋,这些东西,他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呢?但他明确“那是他送我们的”);更包括情感(文革中,人们对“牛鬼蛇神”避之唯恐不及,而老王是毫不避嫌,一次次主动上门,不能去还让人捎话去,临死前一天还巴巴地亲自送鸡蛋去——不为钱,也许老王知道自己没几天可活了,这些东西该送给他认为最应该送的人)。而“我们”给老王的,不过是物质上的帮助,仅停留在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一个可怜的不幸之人的同情和怜悯上,最多不过是把老王当作一个熟人。再看一下作者眼中临终前的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面色死灰,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像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面对诚心诚意给“我们”送东西的老王,“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接着是给钱。作者自己也说“我害怕得糊涂了”,“我”甚至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这不是一般的客套,而是和老王还有相当的距离——或者可以叫做“疏离”),“我”更没有给过他任何精神上的慰藉。所以,“我们”对老王的帮助关心总隔着那么一段距离,总有那么一点“高高在上”,甚至有点“施舍”的味道。老王之于“我们”至多就是一个熟人,一个可怜人。当然老王也许不会感到这种“疏离”,反倒因为“我们”对他的关怀亲近甚或“平等”“平易近人”而心怀感激,认为这是难得的一家子好人,于是有了临死前的送鸡蛋送香油。

我想,较之于生活的惨淡,周围人的歧视冷漠,老王最大的不幸该是亲近信任的人对他的不平等相待(当然,老王也许并没有感到这点)。写到这里,我又一次想到了祥林嫂,想起了祥林嫂的悲剧,连同情祥林嫂的柳妈出自善意的阴司故事和为祥林嫂赎罪的捐门槛建议都在把祥林嫂推向更深的深渊。这和老王的不幸何其相似:“我们”是和老王走得最近的一家,但連“我们”都没有给他以平等的待遇,没有把他当作亲人,老王的不幸由此可见一斑。所以说,自始至终,老王在生活中是孤单的,在精神上更是孤寂的。

好在,作者感觉到了,“每想起老王,总觉得心上不安……”“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作者的“不安”,应该就是这种“疏离”。而“幸运”,也是当时作者的“自我感觉”(我们不幸,还有比我们更不幸者),而“愧怍”,正是因了不仅仅是“我”没有很好地关顾老王,更因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与“我”同样不幸的人。

若干年过去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杨绛先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老王与“我们”应该是相互同情的,而“我”,却只觉得老王应该被同情。是的,这也许就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不平等”。)于是她感到“愧怍”,她对她的灵魂进行了一番自省洗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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