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士彬
文本是最美的风景,阅读是最愉悦的心灵旅行。所有的文本都不是为教学而生成的,它的意义和价值往往是多元而繁富的,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就像鲁迅所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真正的阅读应该是原生态的行为,不会也无法严格遵循着“课程标准”和“考试大纲”里单一而明确的课程和考试目标,随性是阅读的本真状态,急功近利往往会“小视”和弱化文本的价值。但纵观全国语文教学,阅读就是做卷子,成了绵延不断的“风景”。大字识不了几个就开始“阅读理解”。语文考试题的重头戏也是文本阅读。一篇美文非要设计几道可有可无的问题,草拟几句似是而非的答案,赋上若干决一雌雄的分值,学生才津津有味地去读,教师不厌其烦地改,此乃泱泱大国语文教育的怪象!书店的卖点不是美文和名著,而是名校模拟题。做卷子、挣分数才去读美文,是许多孜孜不倦的学子语文学习最常见的生态,真让人有隔岸观花、买椟还珠的感觉。模拟题从小学做到中学,阅读理解的水平也不见什么长进——小学是难点,初中是难点,高中还是难点。连语文老师都困惑:怎样教,学生才能得到高分?其实许多文本就像《红楼梦》一样,具有模糊性、多义性和不确定性,如果在这些地方命一个含有“标准答案”的试题,你永远不可能得到高分。文本阅读许多领域无法用科学的方法来测量,命题人的思考,与答题人的思考是不可能一致的,因为“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此考试成绩往往不能准确判定一个人的语文素养。以分数排队的功利诉求,必然注重阅读方法和技巧的操练,忽视文本的精神意义和表达价值。做卷子只想考点,只盯题目,“碎片化”思考,浮光掠影,囫囵整合,没有“品”和“悟”,丢掉了文本流畅的文思和灵动的气息。做题目是典型的短视行为,严重窄化了文本的意义和价值,异化了学生学习语文的热情。所以越教越糊涂,越做越迷茫——题海无边,何处是岸?
以功利心对待阅读教学,语文必然沦为应考科目里的“老六”——理科比不上理化生,文科难敌政史地,因为语文是最不讲功利的学科,需要三更灯火和三冬四夏的积累与历练。这种“语老六”的境遇,将语文和语文教师逼到了庭院荒凉的角落,尴尬的位置,让庞大的语文教师群体备受冷落和漠视。家长选校,选班,选坐,未必选你语文教师;学校加课,加班,加练,未必加你语文时间。不仅自己嫌弃“少慢差废”,而且局外人甚至怀疑“有无必要”。只是150分的权重是个巨大的诱惑,否则我都怀疑,有多少人愿意耐着性子去学习语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教育被一味功利化以后,竞争的市场就会“逼良为娼”,教育必然走上了逐利(逐分)的异化之路,招摇的必然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根本没有其乐融融的幸福与快乐。“杜郎口教学模式”也好,“洋思教学模式”也好,“衡水高考神话”也好,轰轰烈烈的课程改革,检验成功的没有不拿考试成绩来说话的。“杜郎口教学模式”的精神支柱被称为“有氧学习”,著名口号有“是让本次自己不理想的成绩再次重演,还是将不服输的志气转为行动?”“中考,离我有多远?(时间)我,距中考有多远?(实力)”对“洋思模式”的评价是:“凡是在洋思经过三年自学训练的学生,学业水平提高很快,平均每年80%学生升入省级重点高中,其中包括一部分中差生。”衡水高考模式无不是教师精细化操作和学生精致化操练。他们的成功招牌无一不是考试成绩和升学率。在他们的改革中,能自学,会训练,有成绩,上名校,成了推行素质教育的亮点,吸引着各地效颦的东施们。
“墙角的花,你孤芳自赏时,天地便小了。”在教育的功利主义时代,作为语文教师,我们要站高望远,透视语文本质,自我积淀,否则我们真的“便小了”。只有正确认识语文和语文教育,才能端正语文教育的态度,不被分数裹挟着,“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说语文教育,不说语文教学,就是因为语文学科具有难以测量的“立德树人”功能。
其实所有学科教育都不能完全看考试成绩,语文尤甚,就语文学科来说,人文性也好,工具性也好,文化性也好,首先应该是塑造人的灵魂,而不仅仅是听说读写。语文学习的主要材料是历史文化精华,接受熏陶的是各种文化思想。认识人类文明成果,继承优秀传统文化,主要就是阅读文本。开阔生活视野,丰富人生履历,提高审美趣味,提升思想境界,是语文学习的重要任务,学了十几年语文,不能说没有文化,缺少修养。而这些都不是语文考试的重点,即使涉及到“情感態度价值观”,也很难用试卷来检测。面对陌生对象,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能够流利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这种素养用“口语交际”的试题能考出来吗?面对岗位职责,反思工作过程和从业经历,会写一篇经验总结,考场一篇作文,能测量出来吗?高材生向动物园里的狗熊泼硫酸,考试能够甄别出来吗?博士生向同学投毒,研究生面试能问出来吗?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恶丑,心理健康与否,心智成熟程度,仅靠以考试分数为标志的质量标准是难以检验出来的。它们需要精神榜样的持久感召和文化精髓的长期濡染,然后表现在自己的日常行为中。
语文教育是什么,《论语》里的“侍坐”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生动和谐的画面:杏坛设教,启而不发,各言其志,恬然自适。先生没有标准答案,适时点评,简要总结,课后任由自己领会。学习似乎不是那么紧张,教学似乎不讲究什么“效果”,更无法用“课课练”来“验收”。体验过程就是收获,参与讨论就是教育。语文教育是红泥小炉,文火细熬,浅酌低唱的慢工夫,她应该有歌剧的豪放和宏丽,浑厚悠远;更应有昆曲的纡徐和优雅,甜美滋润;还应有下里巴人的咿呀俚俗,通俗实用。阅读是语文学习的重要任务,积累是语文学习的基本手段,体悟是语文学习的主要方式,情理是语文教学的重要内容,审美是语文教学的最高境界。
因为语文教育首先是思想引领,通过具体的情境引导孩子求真、求善、求美,向前、向上、向好,培养学生积极进取的精神,能够判别是非曲直,从而提高生活的品质。而语文的思想引领是一种审美体验,往往与具体的审美情境相关联,一篇课文就是一种独特人生的审美表达,阅读就是涵咏,理解就是品味,在不断反复中渐染渐变,所以,语文学习是在具体语境中高贵思想与高尚人格的养成教育。所谓培养听说读写技能,提高教学效益,则是现代科学化运动以后语文教育的诉求,固然体现了语文教育工具性特点的要求,也是语文教育的重要目标,但它仅仅是语文学习的一翼,不是语文教育的全部,如果过分强调和放大,必然就会剑走偏锋,伤了语文本身自己却浑然未知,呱噪乱论,责怪谩骂,遭受大众诟病就在所难免。看看中学语文教育,把语文教科书当做理科教材一样教,用形式逻辑的思维,精读细读,拆碎来读,清晰解读。文本专题化,专题要点化,要点问题化,问题琐碎化。其实事理情理不是物理,科学真理求清晰,文学审美讲趣味。数学说“一是一,二是二”,语文讲“一也许是一,三也许是多”。文本为主的教科书,知识和能力是情境呈现,难以像理科一样线性表达,螺旋式反复厚积是语文学习的最大特点。如果以为读了几篇课文、做了几道阅读理解试题就是学了“语文”,就有穿着背心裤衩在北风里撒欢的感觉,单薄寒碜还自以为美,既不识相,也不知趣。阅读视野不宽,见识自然狭隘。井底之蛙,一孔见天,功底不厚,功力自然不深,听说读写能力也不会好到哪里。
鞋子穿着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而不是度量鞋子长短胖瘦的尺子;教育也许像爱情,幸福不幸福,只有当事人知道,而不是露出挑剔或温柔眼光的公婆——考试只是教育管理者的一种假设和抽样,未必客观、公正、全面、准确。新课程已从“三维目标”发展到核心素养,语文教育的目标进一步具体化、立体化、层级化和主题化了,但是教育测量与评价在“能力立意”的主导下,仍然难以科学、全面、准确,因为核心素养中的“关键能力”好测量,而“必备品格”根本就无法量化——综合素质评价试图以“描述”方式呈现,也很难做到精准,更无法做到学科化,弹性评价的信度必然降低。于是教育教学过程是围绕“核心素养”,考试评价就只能测量“文化基础”,从而弱化了“自主发展”和“社会参与”方面的考量。长期以往,基础教育还是会在狭隘的“知识与能力”里面转圈子。
所以,语文教育两件大事——读书和写作,读书是写作的前提和基础,需要勤读、慢读、悟读的好习惯,千万不能异化为做卷子的功利行为,更不能“不做卷子不读书”。
(作者单位:安徽肥西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