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是很重要的。有时太重要了——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吃饭,而不是为了活下去而吃饭。
——题记:司各特·萨维吉《简朴生活读本》
难懂的大理
“去大理,就是去往心灵的彼岸和生活的原点。”这话只是听起来很美,但要理解它挺难。
它有麻醉作用,会让人以为传说中大理人不经意和悠闲的气质是超凡脱俗的,与生活现实的细节无关,只要到了大理,就可以永远逃避所有现实的压力,关于大理,信息空间里满是逃离奋斗的逻辑。
2014年国庆档,电影《心花路放》全国热映,黄渤和徐铮一路西行到大理,在一家名字叫做“梧桐”的客栈和一家叫“色夜”的酒吧中经历了啼笑皆非的疗伤故事,不少观众看过后都表示要去体验电影中的浪漫和“一夜情”。本来大理人是期待的《心花路放》的,骄傲于片中30分钟以上镜头在大理取景,却惊讶于《心花路放》让观众对大理有“艳遇之都”的印像,网友发微博挑起战火,称“千百年来,大理一直是一座厚重的城市。它的历史,它的人文,它的美景,它的故事,宛如大家闺秀,风雅地沉淀在人们心里。但一部名叫《心花路放》的电影,把之‘刻画成‘一夜情之城,让人们出奇愤怒。”
导演宁浩一定关注过2013年11月《新周刊》推出的近100个页码的大理专题——“大理,让人变小”。甫一上市就销售一空,大理之风席卷全国。
这次专题的开篇语是“大理,距北京约3000公里,距上海约3000公里,距广州约2000公里。但大理之大,能让来自中国一线城市和世界各地的人,年龄和自我都变小。大理是阳光的、美的、慢的、自由的、丰富的,宜居、宜游、宜闲。它不仅容纳了很多人,也拒绝了很多人……去大理,就是去往心灵的彼岸和生活的原点。”“变小”是说,大理因其纯净、质朴、包容、自由、小众、小资、多元化的悠闲生活,让人回到最质樸的状态,在风花雪月中学会敬畏自然与天地。去大理的人是艺术家,不带目的,生活是最高理想,他们不过刀耕火种的生活,也不认同现代文明,认为城市化大而无当、工业化粗暴激烈、商业化浅薄庸俗,他们希望回到自我、回到乡村、回到原点。
因为专题热销,后来又出版了扩充版主题图书《大理,让人变小》,分章梳理、图文混排,由五部分组成:“大理,让人变小”“大理的过去、现在、未来”“大理价值”“十个大理人的小日子”“学习大理好榜样”,充满“新周刊式”的时尚与新锐,介绍大理的地理人文,更推荐一种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赋予了大理几个鲜明的标签:开放、阳光、美丽、缓慢、宽容、自由。用清新悠闲的文字介绍了十个大理人的小日子,推荐了八个大理小地方、找到了20个慢大理小角落,有景点、酒吧、酒店,有手工店、首饰店、私房菜……
这本书在豆瓣读书的评分为7分,一星到五星正态分布。书评大概有三类,第一类是完全好评,如“企图想用多个角度去描绘出当下的的大理,这个矛盾的人间桃源(江生)”;第二类是困惑类,如“第一部分把大理吹到天上去;第二部分把大理拽到地下来;第三部分写定居在这里生活的人的状态,对大理的印象有迹可循;第四部分什么鬼?前文刚说完大理之美美在它对各式各样人的包容性,书末却横来一笔给各色人定标签的驱赶令,撰写这一章的作者本人属性尚存疑,就不要占据高地指摘别人了吧……看完之后,完全不想来大理了是怎么回事(儒艮)?”第三类是理解类,如“每个章节有一个主题。还算明确。因为是汇编了很多人的文章,所以必然有不同的看法。而其中有强烈抨击大理的商业发展,表达对大理的大失所望;更有对大理的夸赞和向往。不免让读者哭笑不得。幸好身在大理,也便有自己的解读。当然我也相信那些一个劲夸大理的,不会没有失望的地方;那些一个劲批判的,也不会没有喜欢的地方。毕竟,这里是大理。个人觉得,既然书名是大理让人变小,那就要朝着读完能让人变小的目标努力啊。”
你看,传播大理的符号越多,似乎大理的形象就越模糊。
白族泥鳅汤
偶然看见一位外地游客在博客里写,说他总觉得白族泥鳅汤是一道挺暧昧的菜,让他想起说不明白的情爱关系,原因是这道菜里面有豆腐、芋头、蒜头、芋花、油炸腊肉皮、辣椒、花椒等等好多东西,和泥鳅搅到一起的时候,这种暧昧愈是凸现出来。他甚至说其实暧昧是一种难得的品味,暧昧的东西总是含着一种情感。
他一定是怀着心事匆匆来到大理,一叶障目,没能体会这道菜的来龙去脉。
大理白族泥鳅汤没有那么复杂,它其实就是一道寓意全家福的传统菜肴,有温补功效,也是白族待客的必备菜品。秋冬时节,各种佐料与泥鳅融合出麻辣鲜香的美味,大家围在土砂锅边,说着小时候捉泥鳅或者其它趣事,吃得大汗淋漓,真正是:“吃了泥鳅汤,满口美味香,肚子装不下,心里还在想。”
比起“泥鳅钻豆腐”与貂蝉有关的美食故事,大理白族泥鳅汤似乎没有什么故事可说,不过,平凡也意味着一切从未改变,古朴的生活方式让白族人喜乐如常。
不能不说的前提是,白族人尽管喜欢吃泥鳅汤,但是也不可能时时做,因为准备食材和熬煮都很耗时,而且因为配料丰富,所以一做就是一大锅,只有家人朋友都有空闲的时候才会热闹地吃一次。所以它本来很简单,就是勤劳乐观的白族人民生活里细微的快乐、简单的满足。
很多城市里都有一些老街区,不管是真的历经风雨还是复建造古,大致都会有些外地菜馆、古董工艺品店、五星级酒店和酒吧、西餐厅,大理古城人民路的西餐厅和甜品店生意也很不错,不过它们都代替不了本地人对吃了好多好多年的白族泥鳅汤的感情。真正的“生活家”是由于用心工作、用爱生活而心安理得的人,就像白族泥鳅汤,虽然没有精致的相貌,却真实丰富、有绵绵不绝的生活气息。
在大理多久?
“来大理半个月,深深被这座西南古城吸引着,最爱午后拿本书在朝阳的小凳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偶尔抬起头,洱海苍山在眼前,一切心满意足。”
来大理的人,恐怕没有多少能像这位外地姑娘这般从容优柔,甚至有不少是带着心事的或者工作匆匆来去,那么,想要了解大理或者懂得大理的生活就很难了。我曾接待过一位外省的同学,她在大理只逗留了两天一晚,当我们路过古城,她看见城楼上刻的“文献名邦”时,脱口而出:“咦?这个地方怎么到处说自己是‘文献名邦啊?”我说:“你下次来之前先做做功课,了解一下这个地方的历史,再多待几天,就不会奇怪了。”
长年生活在大理,我和我的亲人、朋友互相邀约着“得闲么,来家里闲”,我也很喜欢这个“闲”字,但是我知道这个“闲”并不意味着可以天天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可以“让朝阳升起在黄昏时分”,大理人其实很忙,在花朵、山川、河流之间,许多许多大理人在劳作,在创造,也会有“留不住云海,留不住时间”的无奈,他们口中的“闲”蕴涵的真实是忙碌过后的满足、充实,以及几分“放下”的心态。
工作累了的时候,我也喜欢随便坐在古城的某个角落,吃一碗凉粉或者一片乳扇。有一天我坐在洋人街的米线店里,收到一封学生的邮件,他是湖北人,大理大学毕业后去上海读研究生,他说不想每日盲目,回首青春一片空白。所以计划多看书,练习电脑软件、文案。他最后说很怀念大理那些熟悉的地方还有熟悉的人。
我想再过几年,当他学有所成,一定会在“得闲”的时候,回到大理,暂时不选择什么,休息、整理,重新体味生活的简单和自在。
就像他的一位师兄,毕业4年多,前几天专门从福建飞回大理,在洱海边通知我“回来晒晒太阳”,几天后握着一颗菩提子回去,微信内容又变成了“研修课程”和“策划方案”。
他们肯定不是游荡异乡成天喝酒聊天无所事事的人,也不会是奥威尔笔下躲在巨鲸肚子里的成年人:“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也就能够保持一种完全不理会的态度。除了死亡,可以不承担责任。”因为他们明白如电影《美好的一年》表述主人公在伦敦金融街与法国普罗旺斯之间游走,思考如何看待人类赢的欲望和葡萄园、美酒代表的慢生活,最后告诫人们:经历过懒散、美酒之后,除了对单调的厌倦,还得回到生活的现实。
为什么他们时不时想回来?是因为在大理四年的生活告诉他们,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风景里没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没人会因为你的口音、国籍、肤色、信仰或奇装异服排斥你。当太阳晒暖了早晨的空气,人们把外衣扔到一旁,迁徙的鸟儿开始飞到空中,寻找上升的气流,随着无形的暖气流飞上秋天湛蓝的天空,自在地吟唱。苍山总是那么高,洱海总是那么蓝,古城总是那么宽厚。许巍唱得好:“那一些温暖在我心间”,可以让长久的倦怠“感到从没有的轻盈”。
秋天在一片喧嚣中来临,又慢慢安静下来。
时间是会说话的,它会让人们在自己的经历中渐渐明白《心花路放》在描画被现代都市的快节奏浸泡到近乎麻木的年轻人们的同时,也隐隐戳了戳他们内心的痛处——在欲望与骚动之下,有太多茫然与无奈——简单直白的艳遇怎么可能是治愈他们的情感灵药?
有什么好争议的呢?那个看似一路向西的猎艳之旅,其实是关于始终和放下的情感表达。或许导演宁浩选择大理作为背景,既是因为它“风清花好,雪白月圆”的浪漫多情,也是因为它“礼佛向善”的安宁和谐,因为他最着意的重心并不是故事,而是人。
我回家时,正在岗亭值夜班的两位小区保安正听着蒋大为《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说:“把泥鳅煎黄,放拢芋头那些,煮煮就吃了!”是他们明天下班后的晚餐吧?
他俩都是土生土长的白族大哥,一位长着圆脸,总是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每次我收拾院子,他都会热情地帮忙;另一位瘦瘦高高的,每天早晨太阳刚露头,他就会给岗亭窗外的亭亭的兰花和淡紫色的菊花浇水。
编辑手记:
散文的创作是一个作家的自我创作的过程,尊重这种自我,是维护文学创作的基本准则。但一篇好的散文需要具备精神和思想的高度和力度,以自我对世界的感知提升到对世界的思考和再现,以博大的人文情怀去审视世界,审视生活,坚守作家的风骨,只有精神上的担当和强大,才能使文字强大起来,相信“铁肩担道义”才能“妙手著文章”。
《顺荡的魂灵》让我们看到了独立思考着的作家一苇,在扑面而来的视觉冲击中,他目光的指向就独特而独立,可以想象在面对顺荡古墓群的时候,作者内心和思想的冲击是非常强烈的。他从散文的角度对顺荡古墓群进行文化的反思,真诚地将自己的思想情感、知识信息、人文背景的坐标取向,拿出来与读者分享,从中汲取精神力量和思想营养,充满着智慧思辨的意识。逯玉克的《农事三题》透过写农时、墒情、地力这三个与天下黎民息息相关的农事,抒发“土之不存,万物安附”的忧思,那些带着土地体温的文字雅致而诗意,却在我们心里烙下一个个明晃晃的印记,一片本该广袤的田地在越变越小,让人弃而惜之,惜而痛之。杨木华的《乡村桥头》写桥头的故事,那些温暖或苍凉,存在或消亡,都记录着作者对生活世相、社会变迁、人生际遇的感受,看似细微,却也处处体现着作家独特的体验和思考,可谓小情节中把握大风情。《白族泥鳅汤及其他》的作者朱波是一位追求“简单生活”的女性作家,但简单却不意味着平庸。面对似乎渐渐模糊难懂的大理,她从读懂一碗白族泥鳅汤开始阐述大理这座城的气质——大理不仅让人“变小”,在一番忙碌之后享受“放下”的心態,重要的是让人“充满力量”,重新投入到充实前行的生活中。作者的表达很“惜字”,谈生活的态度,谈人心,对深浅重轻的处理都是点到为止,却让所读之人感觉到一种思想的锋芒,这是一篇值得我们一读再读的文章,领略的角度会各有不同,相信都会有所收获和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