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
“知乎”里,国家博物馆的一位网红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一直红到了微博上,各界纷纷吐槽。
国家博物馆会给北京的中学生们上课外历史课。一次,北京东郊的一个学校因为远,来迟了一个小时,然后,老师又要求提前一小时走,因为他们说:“学校订了营养餐,送餐公司如果多等一些时间是要多收费的,我们必须得按时赶回去吃营养餐。”
而另外一所著名的重点小学,当讲解员问:“小朋友们,北宋之后是哪个朝代呀?”他希望引导他们说南宋,结果有一个小朋友说:“伪楚。”他还知道这是个张邦昌被扶植登基的短暂的傀儡政权,把讲解员惊出了一身冷汗。而且,这群小朋友热情高涨,选择了不吃午饭继续听课……
这件事,让这位网红讲解员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价值取向”。前者是普通市民的中学,后者是达官贵人、学者名流的孩子们所在的精英小学,这让他感觉到,“比你地位高的人比你还努力”,阶级差异只会代代增大,进一步固化。
总之,这个小学生都得知道“伪楚政权”的故事,引起各界纷纷吐槽。
先纠正一下,伪楚,只是一个政权,而不是一个朝代。中国的历史有不少阶段会同时并存着几个政权,但只有具有合法性、持续统治一段时期并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政权,才能称为朝代。不过这不是重点。小朋友偶尔卖弄点知识,尤其是冷门知识,也挺可爱的,知道有“伪楚”这么回事就不错了。这就像是背诵唐诗宋词一样,有表演性,也值得表扬。
我想起,以前我读大学时坐长途火车回家,看到旁边一位男青年在逗另一个小伙子:你知道世界上最长的桥是什么吗?对方答:不知道。他洋洋得意地说:是某某桥,在哪里,多少米。他又问: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鸟是什么吗?对方答:不知道。他又答曰:某某,生活在哪里,展开翅膀有多少米……就这样,他一路问了好些问题,后来没人理他,他便自问自答,还饶有兴致。
这个画面在我心目中印象这么深刻,因为我那时总以为知识就是真理,却在这里第一次明白,纯粹的知识碎片是没有价值的。这位男青年不仅没有让我觉得知识渊博,而且觉得很滑稽。现在随时随地都可以上网搜索之后,记住这些知识更没有价值了,这些就像是孔乙己的“茴”字四种写法一样。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孔乙己掌握“茴”字四种写法,却被人取笑,是因为他是穿着长衣站着喝酒、经常赊账的人?如果他是当地的举人,端坐在上等包厢里教育店小二,是不是就让人肃然起敬:老爷,您懂得真多,五里八乡会写四种“茴”字的只有您老人家一个啦。
同理,一个偏僻的地方小学的五年级学生,假如答上来“伪楚”,会不会有人说:尽把心思放在这些不用考试、不能提高竞争力的杂书上,而且答案还是错的;你看人家贵族小学的孩子英语多溜,可以直接阅读外文报纸,那才是王道!
“伪楚”不是重点,重点是,是不是从国博的两种参观者当中,真能看出“阶层固化”这个大命题。
我想,他们自身的区别肯定是有的,但并没有夸张的那么大。而真正的区别,在于旁人对他们的态度。
这几年,特别流行“穷人思维”和“富人思维”这种词。所谓穷人思维,就是鼠目寸光、目光短浅;富人思维,则是前程远大、高瞻远瞩。实际上换个褒贬色彩你就明白了:穷人思维也可以说是踏实肯干、兢兢业业;富人思维也可以说是好大喜功、不切实际。两者,都是符合其利益最大化的:穷人,认真干一件事,就得到一件事的酬劳;为了长远目标而不干正事就会饿死。富人,做不做事都能锦衣玉食,不如到处走走、玩玩,万一碰上有意思的事呢?
举个例子:假如知道“伪楚”也能成为加分项,那么,自然会有一部分上进的家长和孩子拼命地苦背历史,就像奥数、钢琴、航模或别的项目一样。但我们都知道,如果以一辈子这个很长的维度來计算的话,我们就会发现,富人在最终的人生竞技上取得胜利,与他们是否有技能、是否有独特的思维方式都没有什么关系;穷人就算全部掌握了也没有用,因为他们与富人的差距不在这里,而在于资源。
我们都听过这样的故事:外国有一个亿万富翁,深情地回忆起他大学时的吃苦经历:一美元买回来一个苹果,他把它擦得很亮,并且写上醒目而有趣的推销语,卖了三美元;第二天,买了三个苹果,擦亮,写出更夸张的宣传语,一共卖了九美元。记者问:你坚持下去,所以赚了第一桶金,然后发迹了吗?富翁说:不,我继承了我父亲的巨额遗产。
另一个在中国更有启迪意义。一位北京姑娘,奋发图强,认真读书,终于考上了好大学,在那里遇到了同样勤奋而善良的男友。两人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为了买房而四处兼职,省吃俭用,一年终于省下了两万元。两人感受到了共同奋斗的真爱,房子哪有这么重要?他们各向父母要了五百万,一起买了房子。
你还觉得积极进取,是他们成功的关键吗?
应该说,资源并不仅仅是钱。它包括的是长辈的人脉,能动用的各种关系,给你铺的路;有些路径,是没有阅历的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别人一个电话能解决的问题,是我们转换多少种思维方式也解决不了的。
今天中国还是有阶层流动的可能的,但这不是因为什么思维方式,而是部分市场的无序、混乱、不可预知的风险及运气伴生,以及房地产畸形发展。
你看,雄县农民一夜之间身价暴涨,增长的部分,有可能比一个成功上市的企业一年赚的还多。阶层似乎实现流动了,但这是因为这位农民特别有投资战略眼光,特别有风险意识,眼光特别长远吗?
上升的通道还在,但那只能靠大风乱吹;赶上吹到哪头猪飞上风口,就是哪头猪,你很难把握。
(李红军摘自《北京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