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辉艳
声 音
你有没有在安静时
听到一些声音
类似于月光坠地
一朵花无缘无故从高处落地
跟太阳升起时,盲人眼睛睁开
又合上,声音是一样的
木质家具在深夜,因为自身重力
发出咔嗒声
跟一个看见黑夜弯曲的人,发出的
叹息声,是一样的
而它们砸出的凹陷
是不是正像你
心中缺失的那一块儿?
湾木腊密码
银杏掉光了叶子
伸出凌厉枝干
分割湾木腊的天空
一些人从集市回来
一些人,带回外省的尘土
而某个屋檐下
传来哭声
有别于尘世的热闹
他们的母亲,死于大年夜
但没有人听出,那爆竹声里
微弱的哭声
天亮了,他们来到山腰挖坑
埋下母亲。但无法解开土地上
关于生死的密码
强迫症
那个手提两袋垃圾的人
步子飞快
她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钥匙……”她喊了一声
转身走回垃圾桶旁
两个垃圾袋被逐一打开
露出里面的内容:水果皮,旧牙刷,纸巾
碎瓷片,几个空的易拉罐
她重新扎上它们
这次她走远了
如果她再次转身回来
跟我预想的那样
重复打开那些生活的废弃品
寻找一把旧钥匙
我写下的,将会是这样:
她徒手拆毁了时间
最后将自己缝合
环
为了避免你混淆在众多的
婴儿里,你出生那天
年轻的护士给你
系上标识:一个柔软的手环
作为这世界的第一份礼物,上面写着
病床号,以及
你妈妈的名字
在我的无名指上
有一枚普通戒指
银色的,它箍紧我
和另一个人的一生
妇科诊室里,女医生
拿着一个麻花金属环
她把它置入一个人的身体深处
这冷冰冰的器物
阻止了更多的明天和可能
我的奶奶,终生被
一种看不见的环牵制
直到她进入棺木,变成一堆白骨
乌托邦的孩子
孩子们去了乌托邦
一再被寄存的童年
窗口有繁盛的星星
他们在那里吃饭,睡觉
之后回到方形的教室
“每天我在窗口等你
马路上的汽车像面包
过去了一辆又一辆”
我搭一辆漫长的公交车
下班时经过学校
并不停留
汽车带我来到乌托邦
多么新鲜的孩子
我们领走自己的那一个
收尸人
被警戒线围起来的车祸现场
看起来像个钝角三角形
一个戴手套的人走到三角中央
人群突然静下来
他拉开裹尸袋的拉链,弯腰
抱起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放好,然后
把剩在地上的,零碎的
作为死者身上的一部分
也仔细地捡起来
他又走到远一些的地方
撿起一只掉落的皮鞋
将它穿上死者的脚
最后拉上拉链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背对着人群
让一个人碎裂的身体
尽量保持出生时的完整
把他体面而又小心地
抱上了车
最后摘下白手套
前进的,后退的
在黄昏,我沿着湖边
两手空空,风一样地走
我有时会走到时间的前面去
但那里往往空无一人
巨大的沉寂让我惊惧
我沿路返回,却发现
这个举动,比前进更难
那些向前跑着的
和倒退着行走的人
结果惊人的相似:
同时抵达湖的转弯处
同时亲近着春天的事物
他们手里捏着的迎春花
像逻辑学里的哑谜
深奥、模棱两可
前进,也在倒退
或者相反,在每一次倒退中
向前离开,并看清
身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