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
帮老妈练童子功
◎文心
我妈一个人住。父亲早年去世后,她短暂来我家住过几天,又坚决地回去了。我理解老人想单过的种种心思,没有勉强。反正我离得近,常回家看看。日子一晃就流淌了10年。
觉得不对劲,是我陪她去医院检查肝脏的时候。以前小病小痛,她自己或我陪她,能够轻松地看病取药。可这次,我都已经清楚地跟大夫讨论完病情,准备离开了,妈妈忽然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准备好的各种问题,她吃力地辨认上面的字,一字一顿地开始提问……病人们早已围了一圈,何况她的问题我明明都已问过大夫,但大夫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一遍……
第二天跟妈妈通话时,她懊恼极了:“××问题忘了问!”“你问了,大夫说……”“可是我××的情况怎么办?”“大夫说定期检查……”我意识到,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住大夫的话了,自己处理不了复杂的事。
这让我回想起某年夏天带她去云贵一带旅行的情形。她那么渴望离开一年四季固守的家门,多出去走走,可实际上已经玩不动了,每到一处就想在宾馆休息。看到壮丽景色,经常表情僵硬,无动于衷。我包了一辆车环游大理洱海,可随时停车看景拍照,但妈妈一路都在打瞌睡。
曾带她去做CT,大夫说脑萎缩明显。可不是嘛,她说话越来越慢,办事越来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无奈……看到她满头白发和佝偻的背影,总让我回忆起她年轻时锋芒毕露、精力充沛、聪明干练的样子。世事流转,岁月已晚,生命的季节在循环往复中走向冬天。
但妈妈并不甘愿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每当她学会一个新菜,发现生活中的小窍门,都会急急忙忙告诉我,开心得像个孩子。她是知识女性,退休前年年是学校高三年级组组长,她不喜欢猫猫狗狗,也从来不跳广场舞,她喜欢数独。
起初是找报纸上的数独游戏去做,后来,订报纸就是为了看那一小块。随着水平提高,她会看过新闻后问我:听说有青少年数独大赛,那有没有我能参加的?
可惜的是,同院老人很少有玩数独的,找不到共同语言。有一年妈妈过生日,我老公买了一个大红封套的iPad送给她,这下可把她拴上了,里面有两款数独游戏,字大,点击方便,从此妈妈一边看“养生堂”一边玩数独,很快就到达“大师级”。
玩了两年,迎来微信时代。某次,她去参加学生聚会后回来就要安装,于是赶快给她办理。但有一天,她忽然闷闷不乐地说:“我的学生都是打字,可我用语音,特别不方便,我想学习汉语拼音。”
我目瞪口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只学过注音符号的人,经常手抖、眼花,想练这种童子功,有没有搞错啊!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我妈已经干脆利落地行动了。下次回家,她给我拿来一份邻居语文老师用汉字标注的拼音表。想必那个老太太“被逼无奈”翻出字典,一个一个给她抄好。
那就开始吧!先教声母,再教韵母,前鼻音后鼻音、特殊规则……奇怪极了!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还清晰地记得这些!
当然,下次来的时候,妈妈几乎忘掉一半,那就从头开始。我妈是个相当勤奋的人,做过多年老师,特别知道怎样做个好学生。她说,看见街边路牌广告,马上就会想:这个字该怎么拼?她勤于思考,不断复习,把积攒下来的问题抄在笔记本上,我们每次通电话都要讨论一番。
一旦我回家,吃过饭她就拿出小本来,要我挨个儿解答……如果我在做饭,解答人就是我女儿。女儿早就把自己一年级的课本拿给她了,并且以此为题写过一篇作文《爱学习的姥姥》。
几个月后,我妈顺利掌握了汉语拼音,再加上输入法优异的联想功能,她已经能够自如运用、熟练表达。手抖也不算什么,慢点写,或“擦掉”重写。当她向老闺密炫耀的时候,自然收获一片赞叹。
其实人老了,追求新事物、学习新知的渴望不会消失,对于接下来几代“年轻老人”更是如此。与其说是新知识延缓老年痴呆,不如说是不断学习、探求知识的渴望让他们的心灵保持鲜亮。我妈在收获知识和成就感的同时,我们也一块儿收获了亲情和信心。
摘自《中国青年报》图/刘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