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诗解放”的方方面面

2017-05-24 07:45王同书
文教资料 2016年36期
关键词:诗体五四新诗

王同书

摘 要: 五四“诗解放”体现在诗观解放、诗题解放、诗“思”解放、诗语解放、诗体解放五个方面。文章对此进行探析以期为五四新诗研究提供参考。

关键词: 诗解放 五四 诗体 新诗

五四“诗解放”的号角一吹响,转眼间响遍中华。“诗解放”的大旗插遍中国诗坛。星火燎原,几个文人就可以办个诗刊、诗报,大报、小报都刊新诗,大学中文系、外文系都成了“新诗系”。著名教授、学贯中西的学者、大学学生、社会青年,但凡创作,都以新体诗居多。“开谈不说诗解放,此公实在太荒唐。”可是,具体说来,“诗解放”究竟是哪些方面?多年来议论纷纷,迄无定见。今年适逢新诗诞生一百周年,笔者拟将“诗解放”的内容作些梳理。

笔者以为,五四提倡的“诗解放”体现在五个方面:

一、诗观的解放

诗观的解放主要表现在:一是将“诗”从神秘、神圣中解放出来。“诗”从《诗经》以来,就使人有神圣难攀,神秘难测之感。孔夫子、朱熹虽都说:诗缘情,诗言志,诗可以兴、观、群、怨等等,但“诗”的内涵究竟是什么,都没说明白。到了李白、杜甫这些唐朝大诗人出现,“诗”身价高了,不仅可以言志、抒情,而且可以使作者“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诗成为人们能青云直上,大富大贵的法宝,魔力非凡,神秘莫测。后来又发明创造了许多苛繁的格律(规矩),“诗”的神圣光环更亮了,就更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掌控的了。社会上民众都觉得“诗”神得很,功名富贵,离不开诗,懂诗、写诗是了不得的事。五四时,大力提倡白话文,撇开诗格律,我手写我口,就一下子去掉了诗的神秘感、神圣感,将诗“平常”化了,这就是诗观大解放。

二是诗观“平常”化,紧邻的是诗人“平民”化,诗人,就是写诗之人,人皆可写诗,工农商学兵,皆可写诗,皆可称诗人。毛泽东说“六亿神州尽舜尧”,提倡新诗者也可以说“六亿神州尽诗人”。只要能(或愿)以我手写我口,就是诗人。那个坐在上帝身旁吃糖果的贵人(诗人)的神圣光环统统取消了,诗人从天上神仙掉落为地上凡人。普通平民也可以与李白、杜甫、苏轼、李清照等大诗人同列,这是何等了不起的“大解放”!

三是“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同等价值。孔子、朱熹等在论诗时,还提出“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两类出处、格调不同的诗说,民众民创的“下里巴人”与高雅文人精创的“阳春白雪”相比,“下里巴人”和者更多。这一说法虽是论应和者的多少,但也明示了两者的文化品位,“曲高和寡”,这成语就这么来的。这里的“高”字很明显标示“阳”高于“下”。换个说法:文人士大夫的诗作高于民众自创的诗作。这一价值判断,绵延了上千年。直到今日都或多或少,或明或暗沿此说法。这一说法,在一定程度上贬低了“下里巴人”诗作,束缚了对诗歌的认知,阻碍了诗歌的发展。

五四旗帜鲜明地表示,只要是诗,大文人、教授的誉满天下的作品,和普通小民默默无闻者的作品,分量一样,即诗无贵贱,官民一样,价值相等。这是诗观的又一大解放。

不过这里的“阳春白雪”不是指五四前的文人格律诗,而是指当时的白话诗(新自由诗),“下里巴人”也是如此。“下”也包括当时民歌,五四诗人多是不贬民歌的,有的还十分赞赏民歌,如刘半农、钱玄同等。

二、诗材的解放

一是“风、雅、颂”扩大。众所周知:《诗经》里的“风雅颂”是分类说《诗经》内容:“风”是各地民歌;“雅”是士大夫、文人作品;“颂”是歌颂当政时势和君政的。这些也可以说是诗的内容和诗材、诗料。它们聚于《诗经》一书,但来处却是四面八方。风,多是民眼所见,民手所作;雅,则多为士大夫文士所见所作;颂,则多是官眼所见,官笔所作。请注意,这里的“多”字,是非全部的意思,即“风”中也可能有士子所为,“雅、颂”同样如此。这三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你、他互有,只是各有侧重而已。

“风、雅、頌”也是说诗材诗料,这种论说,也延续了千余年,直到五四,大张旗鼓扩大风、雅、颂,将诗材诗料从官眼扩大到民眼,从官吟扩大到民唱,从官重(视)扩大到民重。追求、反映国泰民安,人们生存、温饱、发展的新局面。这些毫无疑问,也是诗材的解放。

二是诗材的解放还表现在“兴、观、群、怨”的变化。家庭琐事,个人情绪也能咏唱,而且占人性化、个性化之美名、要论,这也是重要的解放。《诗经》以来,诗可以“兴观群怨”成为正统,成为诗意的主旨。兴也好,观也好,群也好,怨也好,都要“一滴水能看到大海”,一首诗要关系到家国,国家兴亡,诗歌有责,这才叫正统,不负于诗。如只写家庭琐事,一己悲欢,那就是小诗而已,这种以写“小”则“低”的诗规诗识,直到五四才被彻底打破。胡适、刘半农、刘大白、周氏兄弟(鲁迅、周作人)、冰心、徐志摩、郭沫若等纷纷以诗、诗论倡扬诗贵在表现出人性、个性。胡适的“鸽子”随意飞;刘半农“教我如何不想他”;鲁迅“我的恋爱在豪家,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冰心《繁星》、《春水》几乎全是家庭琐事和目击、刹那感受。徐志摩要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见到美女走过,就吟唱“沙扬那拉!”郭沫若更大声疾呼:“我已成疯狂的海洋,她却是冷静的月光!”等等(例诗见下引),个人琐事随感,像馒头发酵,像野草逢春,充满诗坛,正是诗材大解放。

三是诗论家随之对这些诗材解放的诗况总结上升为规范:天地万物皆可入诗。天空宇宙、风雨雷电、树木花草、鸟兽虫鱼、社会事件、人情百态、公私恩怨等等皆可入诗。这种诗材由必须写大事,写小事也必须由小见大,到可单写小事,写小事不必关联大事,正是诗材的大解放。

诗材的解放,不仅仅关系到诗材领域的扩大,也关系到诗歌的发展,促进诗歌的发展,开辟诗歌发展的道路。这是五四新诗的重大贡献。写诗的人从此可以放开手脚随心所向写诗了,而不会受歧视受指责了。诗材的解放是诗的开天辟地大事。

三、诗“思”的解放

“思”上打了引号,是说“思”是诗的“构思”。从《诗经》以来,经汉、唐、宋、明、清(乃到现代),诗的构思,从结构说,要有起承转合,要有始、中、终完整的体系、架构,要有开头、中间、结尾,要有凤头、猪腹、豹尾。从格律来说,绝句四句,律诗八句,要合平仄,要对仗工稳,等等,总之,诗的构思像房屋一样,要有各种梁柱榫头。若干诗的构思要求、标准、规范,能写几本大书,学不易,精通更难!这些构思内容、规矩,到五四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五四新诗提倡句数灵活,一句、两句可以,四五六七八句也可以。谈不上要什么开头结尾,写出来就好。要找例证,《繁星》、《春水》、《尝试》、《红烛》中多的是,只要一打开,各种例子络绎而来。这才是“诗思解放”。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五四新诗虽诗的构思大解放,但这种“解放”并不是说诗可以随便乱写,“短笛无腔信口吹”。即便一句,也要有点意思,这个“意思”就是“构思”,只是这个“构思”较为融通,不死板,也不必每首诗都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有“始中终”,要具备“起承转合”。

诗思解放是诗的解放中一个重要方面,是诗的骨架的多样化,而不是无序化,乱柴一堆。

四、诗语的解放

五四诗解放中诗语的解放最为丰富多彩和令人亮眼。

首先是语汇,解放派强烈要求,写新诗要用纯白话,废止文言。白话中偶夹文言,尚可,但要与全诗协调。这对当时写诗用文言已成习惯的人来说,无异于要厨师另砌炉灶,并不轻松。也如使惯了长枪的,要他换使短刀,很难自如。从当时作品看,不少诗作,特别是学者们的如刘大白、钱玄同、朱自清、闻一多等的诗作,时有裹足女刚放脚的样子,别扭、尴尬。才子们如冰心、徐志摩、汪静之等则是如鱼得水,轻松命笔。

语汇由文言变白话是诗解放的重中之重。其次,用韵,新诗不作要求,用可以,不用也可以。这个“可以”、“也可以”,是“诗语”的重大改变,革命性的改变!五四以前,诗必有韵,韵是诗与非诗的试剂,用韵必得据官颁韵书(《诗韵合璧》、《词韵》、《平水韵》等)。用韵优劣,是衡量评价诗的黄金标尺!换韵、转韵还另有细则。任何一个出韵、失韵、错韵都殃及整个诗作,许多诗人都败在这点上。五四时灵活用韵,等于去掉了诗人手脚的镣铐,引起一片欢呼,得到社会、诗坛一致拥护。诗韵的解放,也是诗语方面的重大解放,取得巨大的收获,出现了一大批新诗锦篇佳作,脍炙人口。如胡适、郭沫若、冰心、徐志摩的:

胡适 湖上

水上一个萤火,/水里一个萤火,/平排着,/轻轻地,/打我们的船边飞过。/他们

俩儿越飞越近,/渐渐地并作了一个。//

郭沫若 夕暮

一群白色的绵羊,/团团睡在天上,/四围苍老的荒山,/好像瘦狮一样。//

昂头望着天/我替羊儿危险,/牧羊的人哟,/你为什么不见?

冰心 春水(节选)

墙角的花!/你孤芳自赏时/天地便小了。//(三三)

聪明人!/在这漠漠的世上/只能提着“自信”的灯儿/进行在黑暗里。(八七)

徐志摩 再别康桥(节选)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再次是句式,一般“诗语”包括诗的语汇、韵脚和句式。诗语的“解放”当然也体现在这三方面。上文已具陈了语汇、韵脚方面的解放情况,这里就说说句式方面的解放情况。

五四前的中国诗,是清一色的旧体,包括绝句、律诗、古风,骚体、词、曲等,其句式都有固定要求,如绝句四句,律诗(排律例外)八句,骚体、古风句式灵变一点,骚体还须有“兮”字作转助。词则有词牌固定句式,曲有曲牌固定句式,句中可用衬字,等等,总之,五四前诗句有固定不可违背的格式。

五四新诗则宣布这些句式要求统统取消。句式长短不拘,可长可短,每句字数不限,可以传统式的结句展开,也可以用“欧化式”模仿学习外国诗句来组句,只要是白话诗就好。

句式的解放,连带着节奏的灵变,更与诗相得益彰。这样,五四新诗的句式就大大解放了旧体的句式,为诗人写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是一大解放,一大功劳。

这样的句式解放是诗解放必然产生的,诗语、韵脚、诗律都解放了,由繁变简了,句式当然会随之相应变化,也由繁到简“格式化”了。

五、诗体的解放

五四“诗解放”还有个重要的“解放”,就是诗体的解放。从大量的诗例来看,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以“诗味、意境、韵致”作主导诗的优劣,去掉旧体诗词的坚守的各种格律、规范,这是中国诗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国诗的格律,从隋唐以来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平仄律、对仗律等等已深入诗人血脉,合不合格律是成不成诗的唯一标尺。动笔写诗就要依律而为,不合格律不能称诗,硬行写出,为人讪笑。这已经成为诗人习惯,不懂格律,不合格律,枉称诗人。“文学之习惯,杀许多天才”(王国维语),诗的苛繁格律,阻碍诗歌的发展。本来诗的格律是诗发展中的创造,是有利诗的发展的,可是几百年发展,逐渐僵化,束缚诗思,阻碍诗歌发展。诗的格律由诗的奖牌、诗的翅膀,变成诗歌发展的绊脚石了。五四对其否定,为诗去束缚,立新规,扬诗味。是诗的解放,一大功劳。

立“诗味、意境、韵致”为评价诗的标准,是恢复诗的原始天然美质,既是对旧体诗体的解放,也是对新诗新体的美容。

第二坚守“二美”,扩展多美。五四新诗的倡导者、诗体革命的创造者、先行者闻一多教授,对新诗体美提出绘画美、建筑美、参差美三美,后人又不断研讨发挥增加均齐美、象征美、朦胧美等等,不断为诗体美锦上添花。浅见以为,不管多少美,归根结底是整齐和参差二美!这二美是基础,其他都是由此二美派生出来的,有深化、强化、促进诗体新美的作用。

仔细研析,诗体之美的基础确是整齐与参差二美,律绝诗和词曲正是二者完美典型的例证。律诗八句,绝句四句,正是整整齐齐。闻一多的《死水》等创建的建筑美,正是由律绝句式扩展而来。词,又叫长短句,顾名思义,参差错落,具“大珠小珠落玉盘”之美,可见可闻可感,曲更亮,抑扬宛轉,倾泻参差之美。由此可知整齐、参差二美为诗体众美之基础,并非凭空臆说。

上文多以古诗作例,新诗之例则更多,冰心诗体多参差之美,闻一多诗则二者相当。其他诗人诗体也可分别归入此二大诗人所宗之列。

这二美对形成新诗体起着重大作用。避免了写新诗者胡乱挥毫,“九地黄流乱注”,为反对诗改者提供论据、口实,对新体发难,阻碍新体发展,迟滞中国诗歌发展。另外,也为写新诗用新体者提供规范可约束的体例,让所写新诗体较为完美體现。为新诗体插上孔雀尾羽和雄鹰翱翔的翅膀。

新诗弃格律、设“二美”,是诗体的重大解放,也收获了若干精品佳作。如:

胡适 秘魔岭月夜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踏月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了纸窗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郭沫若 瓶(第31)

我已经成疯狂的海洋,

她却是冷静的月光!

她明明在我的心中,

却高高挂在天上。

我不息地伸手抓拿,

却只生出些悲哀的空响。

徐志摩沙扬娜拉一首——赠日本女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冰心 繁星(节选)

繁星闪烁着——

深蓝的太空

何曾听得见它们对话?

沉默中

微光里

它们深深的互相颂赞了。

五三

我的心呵!

觉醒着

不要卷在虚无的漩涡里!

这些经典诗例,规范作用,直贯当今。

第三为今日“中国特色新诗体”打基础,开新路。以“诗味、意境、韵致”为主旨、骨架,辅之以“坚守整齐、参差二美”的新诗体,一鸟飞空,百鸟相从似的风靡中华诗苑。这一简易新美的诗体,立即被诗人取用,受读者喜欢。这一新体与其他原有的旧体(格律)也无排拒取代的情势,而呈现共存共荣、促进中华诗歌革新发展的情势,就更具科学发展,更得到专家、学者及广大作者、读者的接纳、喜爱、取用,并乐意为之付出心力,助其发展。

参考文献:

[1]熊辉.抗战诗歌与五四新诗传统[J].广东社会科学,2013(04).

[2]聂珍钊.五四时期诗歌伦理的建构与新诗创新[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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