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平++陈璐
摘 要: 虞集是元代中期的文学大家,他学识渊博,精于理学,学术方面研精探微。自幼接触文学的虞集作为“正统派”文人,其诗学思想可归纳为十六个字:尊儒宗古、平淡悠远、性情之正、文运随时。其作品也自然而然地贯彻了其诗学主张,多追求雍容雅正,含蓄平和的文学风格。
关键词: 虞集 诗学思想
作为“元诗四大家”之首的虞集,在延祐年间活跃于诗坛,高居馆阁,提倡儒家正统诗教,以晋唐为宗,追求平淡悠远的诗风和雅正之格调,提出了文运随时的观点。具体分析虞集的诗学思想,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一、倡导“尊儒宗古”
虞集尊奉儒学。儒学讲究入世,所以虞集主张将文学和世运联系起来,以圣贤之教为依据,认为君子者,应“有以知其大本之所自出”,“深省顺处”(《杨叔能诗序》,《道园学古录》卷三一),视外在忧患利泽为无物。就是说,君子只有知道了世界万物的源头是什么,不过分看重外在名利,写出的诗文才具有美感和价值。
古之人以其涵煦和顺之积而发于咏歌,故其声气明畅而温柔,渊静而光泽。至于世故不齐,有放臣、出子、斥妇、囚奴之达其情于辞者,盖其变也,所遇之不幸者也。(《李景山诗集序》,《道园学古录》卷五)
某尝以为,世道有升降,风气有盛衰,而文采随之。其辞平和而意深长者,大抵皆盛世之音也;其不然者,则其人有大过人而不系于时者也。善夫袁伯长甫之言曰:“雅颂者,朝廷之间,公卿大夫之言也。”某闻之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风必偃。”(《李仲渊诗稿序》,《全元文》卷八二七)
“以其涵煦和顺之积而发于咏歌”这种主张即传统的“温柔敦厚”之说,而在南宋之后,世人往往以为“和平之辞难美,忧愤之言易工”(《李景山诗集序》),虞集却认为那些以“放臣、出子、斥妇、囚奴”的不幸态度创作出来的作品只是一种变体。在虞集看来,正体是“辞平和而意深长者”,经过馆阁文臣、公卿大夫等君子之手,雅博之才,涵煦和顺,风行草偃,终蔚为一代之音。即符合儒家的雅正、中和之风的文学作品才是虞集所认同的“盛世之音”。
在尊奉儒学的同时,虞集肯定“诗之为学”:
诗之为学,盛于汉魏者三曹、七子,至于诸谢,备矣。唐人诸体之作,与代始终,而李、杜为正宗……后之学杜者多矣,有能旁求其所以自致自得者乎?是以前宋之盛,亦有不逮矣。(《使还新稿序》,《道园学古录》卷三二)
这篇序言中,虞集认为诗盛于汉魏,发展完备在于“诸谢”。至唐代大盛,且李、杜为正宗,而宋代诗歌远不及唐代。虞集认为,李白以其豪宕之气代表着大美风度,杜甫则以其性情之正彰显着圣贤高格。另外在元代唐诗选本中,他作序称赞唐诗:“必也有风雅之遗、骚些之变、汉魏以来乐府之盛。”(《唐音序》,《全元文》卷八一九)
但是,虞集并不是狭隘的只以唐代为宗。如虞集所做《日出行》:“日出上城府,入莫当搔归。城门已击拆,出郭何焉依。下马投馆入,空垣月当扉。凉风振庭树,巢鸟屡惊飞。起坐搔白发,忽如霜草稀”。(《道园学古录》卷五)诗人内心苦闷,情绪复杂,本着尊儒的思想,虞集没有大放忧愤之言,在欲言又止之间他融入了一定的儒雅。所以这首《日出行》不仅有着秦汉乐府的古朴,还对乐府诗的放言无忌有种节制。又如《夜坐》其二:“凝神一无为,消息任往来。怡然以终古,荧荧自乘载。消摇日月上,下视渺苏块。如何在世间,动辄为形碍。得见王子乔,吾将解苍佩。”(《道园遗稿》卷一)全诗表达了虞集对仕途之外悠然生活的向往,对魏晋风度之仰慕。还有《送南野真人》、《次韵天台张秋原》《题渔村图》等诗,都表达了他对魏晋陶渊明的追慕与学习。“远树断云春雨外,华星明月晚凉初。”(《送易用昭》,《道园遗稿》卷二十九)此二句可以看出杜甫诗歌和宋代诗歌对虞集之诗影响显著。这两句诗对仗工整,用字精炼,表露了虞集学宋诗练字之痕迹,但在重字法、句法之外,虞集又排除江西诗派的生硬,融入唐诗的柔厚,是沿着江西诗派而上对杜甫的追学。
所以说,除了尊儒,虞集肯定诗之为学且主张以古为宗。在虞集的诗作中常常能找到秦汉乐府、魏晋六朝甚至宋诗元诗的一点踪影,宗唐复古只是其较为突出的一方。尊儒宗古,使得虞集在的诗歌有着博雅雍容的气象。而以虞集为核心和领袖的奎章阁文人群体在整个时代,从国家、政治、哲学到文艺思潮,不管是尊儒还是宗古,都是在崇尚复古的时代氛围中扮演着中流砥柱和推波助澜的角色。就其复古理论以及创作实践而言,虞集代表着元代的新文艺理论创作方向。
二、追求“平淡悠远”
在尊儒宗古的思想下,虞集认为写出来的作品应该是平淡悠远、舒迟淡泊。他所作诗歌多意兴高远,雍容雅正,步骤规模很像唐人。
虞集除了是“元诗四大家”之首,他还兼有两种身份:理学家与官员。如此一来,他看待文学的视角就有了多重性:既要缘情而发,又要雅正中和,同时还应兼有引导世风的功能。这也十分符合虞集推崇儒学的思想,从这一点出发,虞集认为诗中表达的的情感应该加以克制,才能做到含蓄蕴藉、托辞温厚,形成平淡悠远的诗风。作为元朝“雅正”文学的代表,他的诗歌批评有着“延祐之盛”所形成的元诗特征——突出的“雅正”的审美倾向。
盍亦观于水,夫安流无波,演迤万里,其深长岂易穷也。若夫风涛惊奔,泷石险壮,是特其遇物之極于变者,而曰水之奇观,必在于是,岂观水之术也哉。(《李景山诗集序》,《道园学古录》卷五)
山之行,重峰峻岭,奔腾起伏,势若龙焉,亦或以广衍平大为胜;水之流,惊湍怒涛,吞天浴日,莫穷涯涘,而亦或以平川漫泽,纡徐清冷以为美,不可执一而论也。(《饶敬仲诗序》,《全元文》卷八二零)
上面文段都明确表达了虞集对平大纡徐、平淡悠远风格的审美追求。在虞集看来,“美刺婉曲而不露”“辞平和而意深长”(《李景山诗集序》)的作品才是一代之正体,他欣赏“安流无波”的平易淡泊之美,认为“风涛惊奔”的是变体。山水乃天地之文,只有“广衍平大”“脉络贯通”才显其大美,有着看似平淡实则包纳万千、极尽变化的襟怀与气象。而人之文也应如此,纵横开合、动荡变化、驰骋飞跃只有蕴含在平淡冲和、渊静深远之中才是值得推崇的大美。
虞集生在承平之际,他认为盛世之音应该是“其音节平和而不暴于气,其理致详而不汩于时;喜而乐也,不至于放,哀而怒也,不至于伤;从容于日用酬酢之间,萧散于尘塥游埃之外。”(《道园类稿》卷一九)不过分欣喜也不过分哀怨,这与“雅正”儒学正统审美观念相符合,具有中和之美。中和、中庸、中正和谐是与“雅正”相配套的另一个核心命题,具体到文学层面,则包含两个层面:一是表现手法上的温柔敦厚、含蓄蕴藉;二是诗歌风貌上的和气蔼然、平易冲淡。这正是虞集所追求的诗歌样貌。
千古高尚之士,澹然有余而不堕于空寂,悠然自适而或出于伤怛,乃若蝉蜕污浊,与世略不相干,而时和气清,即凡见闻而自足,几乎古人君子之遗意也哉!吾藏以此求诸昔人之作,得四家焉。则陶处士、王右丞、韦苏州、柳子厚其人也。(《杨叔能诗序》,《道园学古录》卷三一)
虞集从标举平淡悠远的诗风出发,推举出了古今诗人四大家:陶渊明、王维、韦应物、柳宗元。这四人的文章远离世之苦痛,但他们人生经历并非没有患难和坎坷,虞集认为他们的可贵之处便在于经历世事艰难后还能在作品中保持那份冲和之气。虞集十分推崇他们所作的这类“澹然有余”“悠然自适”的诗文,落实到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中,虞集倡导平波微澜式的抒情,不执著于章句之学,但求辞以达意,不喜奇峻险晦,力求形成平淡悠远的诗风。
三、主张“性情之正”
在儒家诗学理论的论述逻辑中,文人的作品要写得雍容雅正,其人格必须是高洁的。据此逻辑,虞集认为,“雅正”既是对诗歌风格的要求,也是对创作主体的道德要求,所谓“得乎性情之正,不期高远而自高远矣。”“性情之正”,即指符合封建伦理道德规范的醇正性情。
古者学文,贵乎端本,涵养未至,出虑多生于血气之私;辩问弗精,立论或违乎礼律之当,必两者之无欠,乃沛然而有余。(《答熊万初论文启》,《道园学古录》卷五)
昔者,盛时学道之君子,德业盛大,发为言诗,光著深远,其小人蒙被德泽,风行草偃,变化溶液,莫或间焉,此所以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也。”(《国朝风雅序》,《全元文》卷八一九)
近世诗人,深于怨者多工,长于情者多美;善感慨者不能知所归,极放浪者不能有所反,是皆非得性情之正。(《胡师远诗集序》,《道园学古录》卷三四)
“古者学文,贵乎端本,涵养未至,出虑多生于血气之私”,表明虞集对创作主体本身素养的要求,他认为,创作最根本的在于作者本身的涵养,如果涵养不够、性情不正,出于“血气之私”所作的文章是有违礼法的。只有“德业盛大”者,其诗才能“光著深远”。“善感慨者不能知所归,极放浪者不能有所反”,这是因为创作主体本身的性情不正,而“情归乎正,不肆流荡以失本原也”(《贞一稿序》,《道园学古录》卷四六)即如若作者本身有着符合封建伦理道德规范的醇正性情,写出的作品即使是有着澎湃的情感也能保持本原。
性其完也,情其通也,学其资也,才其能也,气其充也,识其决也,则将与造物者同为变化,不测于无穷焉。(《易南甫诗序》,《道园学古录》卷三二)
朱子继先圣绝学,成诸儒之遗言,固不以一艺而成名,而义精理明,德盛仁熟,出诸其口者,无所择而无不当。本治而末修,领挈而裔委,所谓立德立言者,其此之谓乎?(《庐陵刘桂隐存稿序》,《道园学古录》卷三三)
虞集认为要真正培养性完、情通、气充、识决的气质,必须以经学为资,以才学为基础,以见识为补充。在这样的基础上,作家本身便是性情通达,不拘泥于琐屑变化的创作主体,作品也就“不期高远而自高远矣”。虞集理想的境界应像朱子一样,“义精理明,德盛仁熟,出诸其口者,无所择而无不当”。当然,虞集和那些拘守程朱门户的人的见解并不相同,他对待程朱理学的态度是通达明晓的。他批评那些一味蹈袭因循师说而缺乏理论创新的人,认为他们才真正是背叛了圣贤之学。另外,“本治而末修,领挈而裔委”,“本”指的是立德,“末”指的是立言,也即创作主体要达成“无所择而无不当”的文学境界,先得具备德业修养方面的深厚根基,然后“性情之正,冲和之至,发诸咏歌自非众人之所能。”(《秋堂》,《道园学古录》卷二十七)
四、提出“文运随时”
文运,在这里是指文学的气运。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是世代累积起来的学术命题,发端于金元,历经明清而丰富。元代的罗宗信在《中原音韵·序》中明确提出:“世之共称唐诗、宋词、大元乐府,诚哉。”可见在虞集所生活的时代,唐诗、宋词、元曲已为世人共称。生活在同一时代的虞集提出了“一代之兴,必有一代绝艺”的命题,在虞集的文论中有很多体现他“文运随时”的思想:
某尝以为世道有升降,风气有盛衰,而文采随之。(《李仲渊诗稿序》,《全元文》卷八二七)
诗三百篇之后,楚辞出焉,两都之言赋者盛矣。自魏以降,作者代出,制作之体愈变而愈新。(《易南甫诗序》,《道园学古录》卷三二)
文运随时,而中兴概可见焉。(《庐陵刘桂隐存稿序》,《道园学古录》卷三三)
上下千百年间,人品不同,所遇异时,所发异志,所感异事,极其才之所能,其可以一概观之也哉?(《会上人诗序》,《全元文》卷八二九)
这四段文字,直接表述了虞集“文运随时”的观点,他从宏观的视角指出世道风气的盛衰对于“文采”(即文学面貌)的影响,并以诗经、楚辞、汉赋为例来肯定文学风貌的发展和变化是文学发展的必然规律,系统阐述了影响文学的各个因素,包括个人性格、所处时代、各自经历与才情等。
“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绝艺”,虞集概括了时代与文学的关系,他以历史的发展的眼光,审视自古及于当世的文学,肯定了“制作之体愈变而愈新”的文学事实和文学发展规律。
总之,虞集的诗歌大多都反映出元代诗歌重建的特征和独特的风味,他不仅见证了元代诗歌发展、兴盛的整个过程,而且还以自己的诗歌创作推动着元代诗歌的发展,甚至引领着元中后期诗歌风气的变迁。可以说,不论是提倡尊儒宗古、恪守中和、追求雅正,还是讲究音律、锤炼字词、冶炼技巧,虞集都以实际创作为元代诗歌复兴和矫正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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