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正欣
手抄本,即用手工抄写出来的版本。在印刷术尚未出现前,手抄本是主流的文化传播方式,自从印刷术普及后,由于某种禁忌,有的书没有正式印刷出版,而以手抄方式传播并保存。可是,在印刷术已经十分发达的上个世纪60年代末,我还不得已抄录过“手抄本”。
1968年底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工作单位,一次我从一道分配来的一位同学那里,发现了一本《陆游诗词选》,便向他借。这位同学神秘地说,借可以,不过当前运动风声正紧,不要让别人看见了,最多一周要归还。
我得书后如获至宝,迅即把书翻了一遍,感觉非常好,决定将书中精彩的部分抄录下来。当时我还在工厂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白天和工人群众同吃同劳动,晚上与四个工人同住一间宿舍里。紧张繁重的劳动,不要说没有时间抄书,即便有时间也不敢公然抄这种书。若有人举报,不要说我吃不消,就连借书给我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我为手电筒准备了好几付电池,晚上躬身在被窝里抄起了书。被窝里空间太小不说,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让同宿舍的人知道,且左手打电筒,右手执笔抄写,实在不易。但为了一周内书还原主,只得坚持再坚持。
第一天晚上在被窝里抄書到凌晨2时。躺下还不到四个小时,厂里的广播喇叭响了,我强打精神起床,吃完早饭后去工地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一天下来,浑身像散了架,等到晚上11点以后还得继续抄写。
当抄至陆游《钗头凤》一词时,我为词意的哀婉、凄楚所感动,一口气将全词端端正正抄完:“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抄完这首词,我又得意地将内容欣赏一遍,忽然大吃一惊,几乎吓出一身汗来。
原来,问题出在这“东风恶”上。那时候,毛主席讲过“东风压倒西风”,“东风”就是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西风”就是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而我的抄写本中却出现“东风恶”一词,这还了得,若被别人抓住把柄,即便不打成反革命,也要被批判得体无完肤。我急中生智,将“东风恶”的“恶”字涂去,在旁边画上了个“X”号,心想万一这本子被别人发现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这“X”号,是说原先的“恶”字已被打了“X”,可以任由我解释,说成“东风吹”也行,说成“东风美”也行。“手抄本”完成后,我就提前将原书还给了那位同学。
这本“手抄本”在我的书箱底沉睡了几十年,一直保存到现在,成了那个特殊时期的见证。
(责任编辑 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