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雁婷
摘要:文体学是一个外延宽泛、内涵丰富的学科概念[1]。一方面它是文学创作的基本前提和理论原则,另一方面它也是文学理论与批评的核心与基点,在文学作品的研究、分析中起着关键作用。本文以中国古代文体学为主,辅之以西方文体学相关内容,试图从体裁、语体、功能三个方面入手,对“文体学”做较为清晰的阐释。
关键词:文体学;体裁;语体;功能
文体学是一门历史底蕴深厚的学科,西方的文体学研究可上溯到古希腊、罗马的修辞学研究,中国的文体学亦是在《文心雕龙》一书中便形成了较为精深的体系,虽因中西方文化差异的影响,使得中西学界对“文体学”的理解各有不同,但亦有不少共通之处。近年来在学界的关注与推动下,文体学俨然成为新世纪以来发展最快的学科之一,因此,文体学的研究内容及其研究方向便成了不得不思考的问题。本文将围绕文体学中关于体裁、语体、功能的三个角度,试对文体学做一个相对精准的论述。
一、文体体裁
文体,首先是指文章的体裁、体制。体裁是文学的类型,指不同文学的体制规范,是人类长期文学实践的产物。“文章以体制为先”的观念无论中外都是被反复强调的,体裁将文学作品进行分类,使得文学作品在创作伊始就可确定创作类型,刘勰在《文心雕龙·熔裁》篇中曾言“草创鸿笔,先标三准”而“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2]又被列为“三准”之首,此处“设情以位体”即为根据所述之事,确定主题,选定文体,可见体裁的重要性。然而体裁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的界限性使得其成为划分文学类型的标准,然其流动性亦是促成新体裁产生的重要因素。
(一)体裁的界限性
体裁是在漫长的文学实践中产生的,是诸多文学特点凝结而成的产物。不同体裁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如若打破了界限,作品便脱离了体裁的规范,成了四不像的怪物,这便是体裁界限性的意义。凭借体裁的界限性,学者针对各类作品进行了不同体裁的划分,几乎任何有一定价值的文学作品都可以找到它的类,长久以来文人们也都自行遵守著体裁的界限,诗、文、词、曲等体裁各守其法,不越雷池,使文学有了章法类别,故体裁界限性的存在从一定意义上规范了文学创作。
(二)体裁的流动性
体裁的界限并不是绝对的,在具备界限性的同时体裁还拥有流动性,其流动性表现为体裁会随着社会、时代等因素的变化而调整变化,不同体裁之间亦存在一定程度的互相渗透。韩愈曾主张以文为诗,苏轼亦擅长以诗为词,他们都打破了体裁的界限,却吸收各体精华,自成风格。再以古体诗与律诗为例,律诗极讲格律,古体诗不讲声律,诗人创作古体诗时为有别于律诗故意违逆律诗章法,使古体诗亦有律可寻,形成“入律古风”[3]的现象。作品的内容就像是没有具体形态的水,体裁则是承载水的容器,同样或相似的内容用不同的体裁承载就会有不同的表现形态。可见,体裁之间的借鉴、渗透,一定意义上促进了新体裁的诞生亦或是原有体裁新形式的发展。
二、文体语体
语体就是语言的体式,文体学研究的语体是指用以体现文学的体裁并与特点体裁相匹配的文学语言。[4]文学的三种基本语体分别为:抒情语体、叙述语体、对话语体。
(一)抒情语体
最具代表性的抒情语体便是各类诗篇,其所要表达的是心中的某种主观感触,但人们总是无法言明抒情类作品所描述的内容,它们就像音乐一般带动人们的情绪,却让人难以捉摸。抒情语体给人的这般体会与其三个深层特征密不可分。
其一为抒情语体声音层的特殊地位。抒情类作品十分注重节奏、韵律的把握,长短句的变化,平上去入的切换,给予了诗歌节奏感,从中可感受到诗人情感的轻重缓急,亦使诗文朗朗上口极具音乐性。李清照《声声慢》开篇第一句便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用了一连串的叠词,并未叙述何事,但从此句的节奏中便可感受到急促哀婉的忧愁。
其二为抒情语体在选词构句上的偏离。偏离常规的语法、句法是抒情语体的一个突出特点,即为将两个意想不到的语词搭配在一起,产生一种更加巧妙灵动的表意。好比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绿”这个子系统放在这句诗中便有了其特定的意义[5],将“绿”与春风相配,使“绿”有了动词的含义,江南一片美好的春景便跃然于眼前了。
其三为各类修辞手法的运用,抒情类作品一般篇幅有限,怎样在有限的篇幅中充分抒发内心情感是抒情类作品创作的关键,修辞手法的运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作品的视野和空间。例如,诗歌类作品常用典故,典故的运用丰富了诗歌的内容,深化了诗歌的思想,从而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诗歌因篇幅短小而内容单薄的不足。
(二)叙述语体
小说、报告文学、传记文学和部分散文所用的便是叙述语体,叙述语体具有内指性、双声话语、多音齐鸣等特征。
内指性是相较于普通语体的“外指性”而言,普通语体的内容指向的是外部现实的世界,而叙述语体则指向叙述作品所构建出来的虚构世界。好比史书是以历史史实为基础进行编修的,它指向的是历史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事,符合客观实际。而小说作为典型的叙述语体,它所描述的事件可以不遵循客观事实,只需符合小说的内部世界,这就解释了为何神魔志怪小说中所描述的事件与客观现实相悖,却并不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情通理顺的原因。
前苏联的文论家巴赫金认为叙述语体是一种“双声话语”,即“它始终是叙述者与人物的混合或融合”[6]。这就涉及到叙述语体中叙述者的视角问题,早期的古典小说中一般使用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进行叙述,作者即为上帝;随后出现了第一人称视角,即作者将看的功能委托给了文本中的某一个人物,写的是这个人物所见、所闻、所想的内容,这样的写作方式拉近了读者与故事的距离,使得一幕幕景象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历历在目。《红楼梦》便具有人称间相互切换的特点,最典型的是林黛玉进贾府一段,从全知视角,切换为林黛玉的视角,通过林黛玉一路的见闻向读者介绍贾府众人的关系结构,后又将视角转向宝玉,通过宝玉的视角来描写黛玉,视角切换得如行云流水不露痕迹,亦给了读者深刻清晰的感触。
“多音齐鸣”这一说法也是来自巴赫金,他认为小说是一个“杂交”形式,是一个艺术地组织起来的系统,目的在于使不同的语言相互接触。小说这种体裁中包含了许多不同类型的文学语言,如《红楼梦》中便有关于诗歌、曲词、药方、灯谜等方面的文学语言,它们组织成了小说文本的大系统,故而叙述语体并不是单一的语言形式,它是一个多音齐鸣的复杂系统。
(三)对话语体
戏剧是典型的对话语体,在戏剧文本中,对于人物的动作、语言都有一定的要求,戏剧是以人物对话的形式呈现的,剧中人物的动作既要与对话内容相符,又要显示人物此刻的内心走向,人物的动作、语言、内心世界成为一个相互牵绊的系统,每一部分都要恰到好处。戏剧文本中,人物的语言还需符合人物的身份,当俗则俗,宜雅则雅,如此才能表现出不同人物的气质和个性。例如关汉卿的《望江亭》中,白士中是个儒雅士子,他的言语不失文采风流;而在其《窦娥冤》中,张驴儿是个泼皮无赖,他的言语便肮脏下流,及其符合其人物身份。
戏剧较其他文本不同,它是需要在舞台上表演的艺术形式,听众更是五花八门,故其需要用浅显的语言来表达深层的意义,语言不宜过深,但立意又不能太浅,李渔在《闲情偶寄》一书中提到戏剧创作的“贵浅显”[7]便是此意。
语体的形式多样,牵涉到的内容也繁多,语体也同样是在发展中变化的,探究不同文本中的不同语体,及各语体的新变,同样是文体学研究的重要方面。
三、文体功能
文体功能是作者赋予作品的语言秩序以独特的意义,以及这种意义对读者所产生的效能。关于文体功能的产生、发展、影响内容繁多,不一一赘述,本文主要针对文体的表意功能、表象功能和表现功能,进行简单的分析。
(一)文体的表意功能
简单地说,读者通过自身的想象将作者所描绘的事物在心中“翻译”出来,从而了解作品的意义,在读者心理造成一定的效能,即为作品的表意功能。文体的表意功能是较为根本和基础的功能,它处于较浅层的理解层面上,传达的是较为基本的思想内容。例如,韩愈的《马说》,描写了一匹受埋没的千里马,以及作者对它的怜惜之情,这便是文章表层的含义,读出这层意义便称得上是作品表意功能的体现。
(二)文体的表象功能
自古情不离景,景中含情,作品中的情意往往是通过某种景象传递出来的,读者能够通过文本中对某种景物的描写,在心中构建出画面感,从而与作者心意相通有所感触,即为文体的表象功能。晏几道的《鹧鸪天》,上阙将当年与此女子把酒言欢纵情歌舞的场景刻画得惟妙惟肖,与下阙多年再见“犹恐相逢是梦中”的感触巧妙结合,有情有景,情景交融,更加凸显了重逢的喜悦与久别的相思,情真意切,真挚动人。特有的情意在特定的场景中才会显得逼真感人,文体的表象功能便是在作者心中搭建起这样的一个场景,将读者引入文本的世界去体会文本的意义。
(三)文体的表现功能
文体表现功能的意义是不被或不完全被词、词组、词组群所限定的。文体的表现功能要求作家去表现、读者去领会一种难以言说又非说不可的思想感情,即文本的言外之意。陶渊明就十分注重言外之意的表达,其作品大都平淡自然,却可在平淡中见警策,于朴素中见绮丽,让读者去体会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此外,文本的表现功能还要求作家以间接的暗示方法来吸引读者的注意,这样往往会使暗示的事物具有更加深远的思想,《红楼梦》第一回中有僧曾言甄士隐怀中的英莲“有命无运、累及爹娘”,表面上看是僧人无意的一句批语,实则暗示了英蓮一生的命运,脂砚斋曾评这八个字道:“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诚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人骚客!”此即所谓“不写之写”,通过暗示的方式使文本拥有更加深远的意义。
四、结语
文体的体裁、语体及功能都是文体学研究中的重要内容,亦是我们研究文本的切入点和手段,它们共同组成了文体学的研究体系,使得我们能够用更加科学合理的方式对文本进行详细彻底的研究,亦使得为文者可以运用研究所得的前人创作经验创作更多优秀的华章。文体学是一门惠及文本研究人员的学科,是一门惠及文本学习者的学科,更是一门惠及执笔写作之人的学科。
参考文献:
[1]吴承学.建设具有现代意义的中国文体学[J].文学评论,2015(02):211.
[2]刘勰,黄叔琳注,李详补注,杨明照校注拾遗.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2012:429.
[3]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48.
[4]童庆炳.文体与文体的创造[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119.
[5]朱永生,吴格奇,赵玲俐.系统功能语言学对语篇发生学的研究[J].当代修辞学,2015(06):30.
[6]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171.
[7]李渔著,鸿恩主编.闲情偶寄[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社公司,201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