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棠
我自幼常吃榆钱饭,现在却很难得了。
小时候,年年青黄不接春三月,榆钱儿就是穷苦人的救命粮。杨芽儿和柳叶儿也能吃,可是没有榆钱儿好吃,也当不了饭吃。(在旧社会,劳动人民的生活十分清苦。尤其是在“青黄不接春三月”的時候,只要能糊口的东西都成了“食物”。)
那时候,我六七岁,头上留个木梳背儿。常跟着比我大八九岁的丫姑,摘杨芽,采柳叶,捋榆钱儿。
杨芽儿和柳叶儿先露头。
杨芽儿摘嫩了,浸到开水锅里烫一烫会化成一锅黄汤绿水,吃不到嘴里;摘老了,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只有不老不嫩的才能吃,摘下来用清水洗净,开水锅里烫个翻身儿,笊篱捞上来挤干了水,拌上虾皮和生酱,包大馅儿团子吃。可这也省不了多少粮食。
柳叶儿不能当馅儿,采下来也是洗净后用开水烫,拌上生酱小葱当菜吃,却又更费饽饽。
杨芽儿和柳叶儿刚过,榆钱儿又露面了。
村前村后,一棵棵老榆树耸入云霄,一串串榆钱儿挂满枝头,就像一串串霜凌冰挂,看花了人眼,馋得人淌口水。
丫姑野性,胆子比人的个儿还大,她把黑油油的大辫子七缠八绕地盘在脖子上,雪白的牙齿咬着辫梢儿,光了脚丫子,双手合抱比她的腰还粗的树身,哧溜溜,一直爬到树梢,骑在树杈上。(如同电影中的人物定格特写,这段文字对丫姑的外貌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绘,把一个“野性”“胆大”的“女汉子”形象惟妙惟肖地刻画了出来,使人印象深刻。)
我站在榆树下,是个小跟班,眯起眼睛仰着脸儿,身边一只大荆条筐。
榆钱儿生吃很甜,越嚼越香。丫姑折断几串扔下来,边叫我的小名儿边说:“先喂饱你!”
我接住这几大串榆钱儿,盘膝坐在树下吃起来,丫姑在树上也大把大把地揉进嘴里。
我捋满一大筐,背回家去,一顿饭就有着落了。
九成榆钱儿搅拌一成玉米面,上屉锅里蒸,水一开花就算熟,只填一灶柴火就够火候儿。然后,盛进碗里,把切碎的碧绿白嫩的春葱,泡上隔年的老腌汤,拌在榆钱饭里,吃着很顺口,也能哄饱肚皮。(榆钱儿毕竟不是粮食,只能暂时充饥,让人没有饥饿感。因此,作者不用“填”“喂”等字眼,而用“哄”字。)
这都是我童年时代的故事,发生在旧社会,已经写进我的小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