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运
山原是盛产草药的,可有人发现山石是上好的石料,于是就在山下建了一个石料厂。初建厂时人手紧张,四处招兵买马。蜡人就是那个时候来石料厂的。
那时蜡人才三十多岁,操著外地口音往厂长面前一站,满脸的疲惫和木然。厂长看着面黄肌瘦的他,问能干技术活还是体力活。蜡人低下了头,沉思了片刻,说他可以看门,哪怕工资低点也行。厂长思忖着厂里正缺人,便留下了他。
蜡人干不了体力活,人却很勤快。他没事就支起小炉给工友们烧开水,偶尔还上山采些野菜野果给工友们解馋。
他应该是有姓名的,叫他蜡人是工友们跟他开玩笑。问他姓名,他那浓重的地方口音没人听得清。而面色如蜡的他晚上爱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工友们就笑他一条汉子,经不住苦,像蜡做的一般。
随着石料厂的蓬勃发展,搬运工的工资也一路飙升。蜡人动心了。
于是蜡人便试着搬运石料。起初一小块石料就累得蜡人面红气喘、大汗淋漓,工友们取笑他,劝他老老实实地看大门。后来看见蜡人搬运石料的吃力情景和那股顽强的劲头,大家就在敬佩中默默地伸出了手,可蜡人还是微笑着拒绝了。
艰苦的日子在汗水中流逝着。蜡人在只有咸菜、馒头和稀饭的生活中,每天起早贪黑地搬运着石料。
五年后的一天,蜡人跑到山下打了个电话,回来时就见他满脸幸福的笑。那天,蜡人特地买回来一些酒和糖果,乐滋滋地请了一回客。
工友们吃着糖果喝着酒问蜡人为啥请客,蜡人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俺儿子考上大学了!”
工友们羡慕地说:“天大的喜事啊,该请,该请!”蜡人听了就满足地笑了。
酒喝得差不多时,一个工友问蜡人说:“什么时候能把你儿子叫来让大家瞧瞧?孩子上大学大家顺便给凑个份子啊。”
蜡人听了头就低下了,紧接着就兀自流起了泪。于是大家就将蜡人扶上了床。
那一夜,蜡人死了。
第二天,工友发现了悄然死去的蜡人,他脸上挂着微笑,怀里紧抱着一个包袱。包袱里是蜡人五年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一万多块钱和一张起了皱的照片。照片是张全家福,背后用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地址和姓名。
厂里派人去了蜡人家,见到了蜡人憔悴的妻子和懂事的孩子,可他们看了一眼照片冷冷地说:“这个人不认识,或许五年前就死了。”随即便不再搭腔了。
去的人劝说了许久,蜡人的孩子才勉强答应跟着去看他最后一眼。
蜡人的孩子来了以后只要那张照片,别人将钱塞到他手中,他却将钱甩了出去。花花绿绿的钱满地飘落开来,那孩子不屑地看了一眼便呆住了。他看见了一张盖有红色印章的纸片静静地躺在纸币间。
孩子捡起纸片看了一眼,喊了声“爹”就跪了下去。那是张五年前的诊断书,结论明确而残酷──肝癌晚期!孩子哭着说:“五年前爹突然就没了踪影,人家都说是爹抛弃了咱娘俩。”
那是蜡人怕拖累了他娘俩啊!难怪蜡人时常夜里偷偷抹泪呢!
前来诊断死因的医生摸了摸蜡人腹部,发现肝硬如石。医生沉思了许久说:“他应该在三年前已经死了啊,怎么能活到现在呢?支撑他的是什么呢?”
有人说:“是爱吧。”现场一片静穆。
选自《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