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赵竹的绘画,深深打动我的是他那几幅《闲花艳影》:清闲而随意散开的长枝花朵,却有着艳丽怒放的影子若隐若现,画家在视觉上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反差,即把事物的具象减弱,散开,使之松弛,却使其影像生动、突出与强化出来,这个颠倒带来异样的生动参差之美,而且闲花与艳影的交织,交错,彼此掩映,带来一种眩晕的错乱,在错视之中,似乎艳影在开放,而闲花成为了余影。这是一种新的视觉塑造,而且带有中国文化传统的映带与闲适之美,在我们这个时代,欲望的浓烈需要如此的反转以及错叠的柔和来遮盖,并且转换为一种诗意的情调。
一如《闲花艳影》这个诗意的名称!只有诗意可以调节欲望,不是克服欲望,而是一种诗意的调节,使欲望在微醉之中保持轻度眩晕,但是却内在舒缓下来。
这在赵竹的那些摄影作品上,也可以看到他对影子,图像之为影像的敏感与着迷,在晃动之中,捕获那一个个交错的瞬间,尤其是身体的皱褶与空间的凹陷。
当赵竹画肖像画时,无论是素描还是油画,都是试图在施行这种颠倒:一方面,盯住这个人物,但在凝视之中,已经把看起来直接在眼前的人物淡化,使之轻松下来,向着画布上移动,只有现实眼前的人物在画家笔下变得轻松了,如同素描的轻松迅捷,才可能被移动,而不是直接生硬地写实,这种移动来自于他对形体,地方性的面孔以及情态的独特观照;另一方面,则是把移动在画布上的影像——仅仅是影像,现实人物已经成为了影像——使之生动起来?必须使影像鲜活起来,甚至比现实人物还要生动,这就必须把内在的魂魄抓出来。这个魂魄,就是生动而分散着、期待被画家之手聚集起来的每一个个体的精气、灵气。
赵竹着迷于一种强烈的即兴,无疑这是天赋的自然流露。当一个人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作为一个画家,要把他或她置于一个看起来并无生命的空白画布空间上,如何还是活生生的?这个现实之中的人还在说话,画面上的他如何说话?如何走动?这个最初的置换,就产生了一种神奇的魔术,这也是肖像画的魔力,要对影像着迷,乃至于着魔!就必须拥有一种直接性的置换能力,画家自己首先把颜料变为自己的生命,气力以及呼吸的一部分。随着摄像机出现,甚至高清与高仿效果的追求,传统的肖像画失去了记录的力量,要么艺术要比现实更加清晰——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超写实的幻像冲动,而对于赵竹,不同于高清与高仿,他是要把胶片的那种时间颗粒感以及影像的模糊差错,与绘画那种偶发的生命气息结合,以至于他的素描也不全然是写实的塑造,而是带有人物情绪的强烈动感,这种时间感,既是作画时的时间紧迫——以油画来画速写,也是带来人物年岁以及当下的生命情绪状态,他们的沉思,忧郁以及隐忍等等。这是把轻微眩晕的幻像与低微的现实结合起来:并不走向变形,也不走向写实,而是把人物的那种前语言的状态,身体放松时的那种闲适,那种内在无名的气息发现出来:那种人人对美的渴望,对成为另一个躯体的渴望,挖掘出来。赵竹的即兴速画捕获的是在他眼前的那种生命内在的浓烈渴望,这是只有通过绘画颜料可以呈现出来的那种生命肌肤,是肌肤的置换,如同传统人物画以线条的流动置换整个人体。
这种即兴的捕获,就是抓住这股灵气或者精气,属于每一个个体的这种内在的气息,尽管画家强调自己直接抓取,直接击中目标的那种迅捷,其实,对这种流动的气息的把抓,才是他的那种强有力的手法,似乎画面是被他撞开的,每一幅画都有一种独特的打开画面的方式,或者撞开,或者挽留,或者剥开,不一而足。这是姿态的书写。
这是一种直接的写神,从写形到写神之间的转换,赵竹是如何实现的?西方的造型训练是通过素描来练习的,因此他反复画素描,尤其需要把中国的线条写意以及水墨的流淌,与西方的造型以及颜料的色彩对比结合起来:让人物处于流动之中,快速的写意,不是快速的写实,不是速写,而是寫意之中的塑造。
也许还用一个新的名称?写气?或者写心?写出个体内在的心绪,在当下的那种渴念。而且是写生,绘画的生命一直与写生,即与当下的生命有着关联,是一种活生生的接触——面对面,赵竹着迷于这种面对面,绘画的表面由此而被打开,以供现实之人穿行而过!或者画上人物与现实人物的一种贴合,或者是一种无法叠合的错视,这个错视带来了绘画的生动之美!这依然还是闲花艳影一般的美。
这也是一种带来行为表演的姿势书写,图像已经成为姿态,这是运动的,活生生的图像,不再是静止的记录,而运动的图像成为了姿势;画家作画时的迅疾,敏锐,以及动作的节奏,也是一种姿势;只有当人物展现的姿势与作画的姿势达到一致,那是一种内在的气息的流动,让笔触的色块把这种流动的气息捕获住!画布上的颜料具有一种流动的气韵,如同水墨一般生动,就在于把静止的形体在笔触中流动起来,形随笔转,笔随神转,而且在带有草书的搅动中,纠集起来,一种内在的错视或错觉。
更为美妙的是适可而止的自身打断,画面处于一种未画完的状态,既是即兴的兴味,也是留白的余韵,笔触的缺如召唤一种触摸的愿望,确实是性犹未尽,充满余味。